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悠悠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童年之约 作者:早艺 【文案】 男孩怀远幼年父母双亡,只身流落他乡。青梅竹马的女孩冰姐誓志相守,一直在等待他归来。怀远历经生死,得多名侠义之士相救,并学有所成,但误入歧途被列为公安部门监控对象。后来偶然中怀远找到冰姐,却因自己的身份不敢相认。因母亲受骗自杀,冰姐意图报仇而遭人陷害身入囹圄。另一女孩晶姐爱慕怀远苦苦追求,被怀远拒绝后决心终身不嫁,却协助怀远查明真相为冰姐翻案,将其从牢中救出。三人遂成终生挈友。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怀袁(谈方玉) ┃ 配角:袁琰,方晶 ┃ 其它:命运 ==================   ☆、第一章 都市盗宝      青岛流亭机场,人群如蚁,航班似蜂。8月初的一天,第一航站楼星巴克咖啡室门前,一个青年临风而立,一米八十的身姿,在世界三大人种尤其高加索人和尼格罗人络绎不绝的候机楼内,仍然鹤立鸡群。他向来不讲究衣着,今天却穿得很正规,雪白的衬衫,深蓝的领带,像在等待重要客人。后侧香奈儿精品店转角处,一对“小情侣”透过玻璃橱窗正在监视他,他只当不知。   通道的另一头,一个年过五十的人从出口处健步走来,地中海式头顶十分惹眼,尤其是中心区域,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显得锃光瓦亮。他西装革履,戴着一副托力克半框架眼镜,左手夹着棕色皮包,看到那个青年时,早早地伸出了右手。   年轻人走上前去:“您牛总吧?我周怀袁。”他见来人一派智慧长者的风范,心里油然而生几分敬意。   年长的接口:“好,好。我早就听说青岛周怀袁是个帅哥,今天亲见,果然气宇轩昂。”   一番寒暄后,两人进入店内预定的小包厢,对面坐定。服务员端来二杯蓝山清咖,一碟开心果,便悄然退出,顺手拉上房门,也把大楼外一波连一波的飞机轰鸣声和大楼内叮咚叮咚的广播声带了出去。室内也许是整个机场最安静的地方了。   周怀袁说:“牛先生是稀客。青岛的几个同行和藏友要为您接风。在这里稍坐一坐,我就陪您进城。”   牛总说:“我去北京办事,绕道来这里,只能停留一个小时,就是有几句话想和你当面说说。各位朋友那里请代为问候。就说原谅牛振华这次不能去拜访,失礼了。”   周怀袁想起精品店前的便衣,就说:“我现在臭名昭著。今天到这里来,可能引起警方对您的注意,给您带来麻烦。”   牛振华说:“你每次出青岛,他们都会跟踪吗?”   周怀袁说:“真要出去办事,只能不让他们知道。”   牛振华说:“也难怪他们盯得你紧。身怀这种难度系数10.0以上绝技的几位中,其他人涉案数额虽也很大,却都已先后失手。只有周老弟你每次得心应手,不仅游刃有余,且能全身而退,绝无拖泥带水,手段确实了得,可称是我们这行里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今天我慕名而来,有二件事和你商量,要相烦你帮助。”   周怀袁说:“父亲已宣布退休,也不太支持我再沾手。牛总是资深前辈,能受您指教机会难得。今天既然特地来,怀袁愿闻其详。不过您也知道,我是主张盗亦有道的。”   牛振华说:“我知道。你奉守‘做明白之事,取不义之财’的信条。我保证对你毫无隐瞒。在说第一件事前,请先看这件东西。”说着拿出一卷纸来。   周怀袁接过摊开,见是一幅四平尺的画。画中一人宽袍小帽坐在湖心凉亭里。亭外桃花数株。远处石桥与长堤在烟雾迷蒙中似隐似现;近处岸边柳枝随风飘舞。全画廖廖数笔,题款“冬心先生”。周怀袁知道,冬心就是清朝乾隆年间扬州八怪之首金农。这人擅画梅、画竹,也画过马。画桃花并未见记载。画中透出一股逍遥自在的清高气息,或许真是他所作。再看画上提的一首七言诗:“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反照桃花坞,柳絮飞来片片红。”他记得这首诗是金农早年在一个公众场合临机应对时所作,里面还藏着一段替人解围的趣事,拿来题此画倒也相配。提诗另有落款却不是金农本人,而是“板桥郑燮”。   周怀袁说:“这幅画从未公开过,也许是他们两个好友一时兴起的游戏之作,一直被人秘藏着,那是十分珍贵了。金农以卖画为生,传世作品多有鱼目混珠,真假难辨。但郑板桥的字是学不来的。这几个字拙朴扩悍十分神似,跳跃灵动略嫌不足。看纸张倒也不是做旧。此画即使是仿品,仿得也有些年头了。有摹本必有真迹,既然是两个名家的合作,它真品的价格不会太低。”   牛振华赞叹一声,说:“不错。老弟年纪轻轻有此修为,不愧是李唐高足,青出于蓝胜于蓝。这幅画确是赝品。真品岂止价值不菲,到了某些人手里,简直就像沈万三的聚宝盆。”   周怀袁问:“哦?今天真要长见闻了。”   牛振华说:“这正是我要讲的故事。我有个姓金的朋友,新加坡人,自称金农后人。其实金农没有儿子,生前穷困潦倒,死后却身价百倍。金氏族人以钱塘与仁和两县分为两派,都说自己是正统。争来争去,加盟者越来越多,遍布东南亚。族中规矩也很苛严,凡没有儿子的,死后财产就成为公产。现在已有十来处,最大的一注是北婆罗洲沙巴一座橡胶园。哪一派是正统继承者,就掌管所有公产,每年也有上百万美金进益。那么如何确立这公认地位呢?就看谁持有这画的真品。于是你偷我抢,二百多年来画主人已换了三个。现在东西在上海一个叫金开开的手中。他家已经掌控六十多年了。当时金开开的祖父也是出重金聘高人从新加坡盗走的。我的朋友想请你施展奇诡手段帮他取回。这次出的酬金是二百万美金,如果你答应接手,可先付百分之十。我声明在先,因是朋友所托,此事我只是帮忙。”   周怀袁右手食指和拇指摸着鼻子。听牛振华说完,他略作思索,说:“酬金先不忙安排。这件事我接了。这画可以借用吗?”   牛振华很高兴,说:“当然可以。那第一件事就说定了。第二件事没那么复杂。苏州有个国企老总,体制改革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二千人大厂一夜间成了他的私产,因兴奋过度突发脑溢血死了。膝下独苗却是不成器的纨绔子弟。这个坐享其成的阔少接手后,弄清了老子胜利冲昏头脑的原因。这家厂表观资产虽只有五个亿,但公司账上有巨额隐形利润,仓库里有大量藏匿未报的物资,更有甚者是在法兰克福还有一家个人名下的贸易公司,由他的一个情人打理着,多年来低进高出倒卖国内母公司产品积累了天文数字的资金。改制使所有黑钱都一下子洗白,长期压力骤然消失,把脑血管胀裂了。留下这些钱给这个烧包儿子慢慢消受。眼前光父亲办公室内一个秘密小金库就够他放几个大炮仗了,所以他第一件壮举就是从佳士得拍卖会上化二个多亿拍了个明朝成化年间宫廷用品斗彩瓷鸡缸杯回来玩。   鸡缸杯的消息传开,引出浙江的一个藏家。上星期这个人专程来找我,说他也有一个同样的杯。我感到意外,他有几件很好的古玩我都见过,以前没有听说那个东西。经他解说,才知这祖传之物竟是碎成三块的残片。说是他爷爷的爷爷六岁时偷偷取出来喂小狗狗,失手跌破。这件事全家视为奇耻大辱,从来不肯向外人说。这次愿意出一亿元,把拍品弄到手,以圆列祖列宗复原此杯的梦。我打算动员拍品拿出来展览,到时请你出手。你放心好了,展品如果投保的话,丢杯的人也没有什么损失。理想的展览地点我已选好,在苏州市文化中心,这是建筑物的图纸。展会什么时候办,等我消息吧。”说完他又递出来一个纸卷。   牛振华又补充说:“展览会的唯一收入是门票,主要支出是展品的酬金和保费。收支很难平衡。这一个亿我想三一三十一,你、我各一份,还有一份由我出面给展会赞助。你看如何?”   周怀袁说:“直接从那富二代手上取不是更好吗?就算防备再严,总有法子可想的,何必大费周章办展会?”   牛振华说:“他家狡兔三窟,取之恐怕不易。我意还是展会上搞。”见周怀袁不接话,牛振华无奈地说:“我来之前就惦量,这件事你可能不会愿意接。杭州文汉近来好吗?”   周怀袁说:“我师兄早前跟随父亲学艺多年,后来回家自立门户。父亲资助他办了个同样的店。他好象很少做这种事。您直接找他问问吧。上海这件事就算我收官的最后一子了。”   牛振华打听过他们家的事,吴文汉回杭州开店时,周怀袁还没有进赵宋家,因而师兄弟二人并不十分亲近,也就不再多说。   谈到这里,有人叩门。来的是牛振华助手:“牛总,航班还有十分钟停止检票,我们是否现在就过去?”   牛振华站起来,握着周怀袁的手说:“今后电话联系,大家免俗。你叫我老羊,牛羊殊途同归,终为盘中餐。我呢称你老武。不是揶揄你在公安部名单上排了第五,编号A105 。我说的是武松的武。他虽祖籍清河,其实是你们山东的代表人物。好吗?”   这句话使周怀袁着实吃惊。近年来外出时经常有人跟踪,一直以为是青岛警方。自己在公安部也排上了号,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素闻牛振华消息灵通,从刚才所说的什么“得心应手,全身而退”之类的话,似乎对他的事知之甚多,可见这个传言决非空穴来风。但此刻只能先压住心头的震动,脸上仍然不动声色。   他深沉地说:“五就五吧,叫我小伍好了。五是我的运数,天欲堕赖以拄其间。我周怀袁能有今天全赖五所赐。”   9月的上海,虽然已过了身不露的白露时节,酷暑余威仍在,骄阳依然似火。高楼矗立的混凝土丛林,使城市热岛效应达到极致。条条街道都烘烘地像是地炉,沥青路面闪闪泛光。下午5点已过,两个年青人从大木桥云洲古玩城出来,向北穿过十字路口,来到陕西南路朝东一家名叫艺宝斋的古董店。这是他们今天访问的第二家文物商铺。来者正是周怀袁和他的一个当地朋友小倪。   艺宝斋二开间玻璃门面,只一间有门。两人推门进入店内,一眼就看到屋子左上角电脑桌后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女人香气扑鼻,扭着腰枝走过来问:“挥宁光临,两位有洒细要?”   小倪答:“阿拉有幅画想出手,来请老板看看。”   女人又问:“迪幅画侬今朝带来勒伐?”   小倪答:“带来格。”   女人说:“蛮好。请两位到里间空调下头次次,吃点水。天气是真格结棍,热得奇出怪样,那讲是伐?”她把客人们带进北边屋里沙发上,倒了水,开始打电话。打完电话后说:“请那坐歇,老板伊拉拉过来,可能要十来分钟。”然后就自顾回到电脑桌去了。   周怀袁深谙古玩行内情。俗话“十年不开张,开张吃十年。”古董生意一旦成交,利润相当丰厚,不过难得有做,老板不可能亲自守株待兔在店里干等。   两人并未坐下。周怀袁于是随处走走,环顾四周。见这两间屋不算小,每间都有五十平米左右。第一间屋里放着几件红木家具。正中西墙边一张条桌,桌上一架紫檀木镶嵌的大理石画屏。紧靠条桌放一张八仙桌,两旁各有太师椅。格局如同旧时官宦人家的客厅。门边沿墙地上放着一些大大小小陶缸瓷筒,插着若干长长短短纸卷绢轴,想必是书画。他心里想:“王亚夫让小倪做向导确实不错,今天找的铺子无疑都是以书画生意为主,找得很准。但不知这位老板和金开开熟不熟?”再看两屋交界处,是以镂空木刻雕花作为隔断,有框无门,涂以荸荠色,与红木家具十分溶合,更添古色古香。第二间沿街玻璃墙布帘前一圈酸枣木沙发,茶几上玻璃盘里是水果糖。对面西墙有一具博古架,错落有致地放着几件瓷的铜的小摆件。侧面北墙上挂着一副对联。   周怀袁看着对联说:“看来老板姓纪。”   小倪正在欣赏博古架上的物品,问道:“你怎么知道?”   周怀袁说“‘浮沉宦海如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这是纪晓岚的自提联,富含他一生为人的感慨。写这对联的人落款‘子文’,笔力虽然苍劲,但名不见经传。主人是书画收藏者,若不是与他家有关,没必要挂这副对联。”   正在品说中,一个人闯进屋来,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来的自然是老板了。   三人落座后,老板随手把小皮包放在茶几上,一面说:“听说你们有画要转让,不知是什么宝贝。”   周怀袁取出那幅从牛振华手里借来的赝品递了过去。   老板仔仔细细看过,脸色十分凝重。他说:“我想冒昧地问一句,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二位手上?按理这不可能是真品,但看那宣纸却确实是老货。奇了怪了。”   周怀袁说:“老板不必多疑。要不是我们急需用钱,也舍不得割爱。”   老板说:“不知你心理价位多少?”   周怀袁说:“这件东西你让我讨价就难了,多了少了都会增加你的怀疑。要少了你会疑心,是假货所以报得便宜。说多了你会担心,万一是假的亏就吃大了。这样吧,以平尺计算,按郑板桥作品目前市场价的五倍成交。如何?”   老板又拿起画来看了一会,说:“我眼拙,肚子里的这点墨水不足以辨此画真假。说假的你们肯定不买账,说真的我没有把握。今天我就管一次闲事。大家心知肚明,这画即使是真的,全上海也只有一个人会接受你的价格。我来约他,明天中午12点,你们来和他当面谈。好不好?但是如果生意做成,我要提一成佣金。否则这大热的天,我也不愿多事。”   周怀袁说:“那就真感谢你了。老板贵姓,给个电话号码。明天10点我打电话来,那位买主能来,我们一定过来。”   老板打开茶几上的小包,取出一张名片,周怀袁接过看了一眼转手递给小倪。名片简洁而精致,上面两行字:“上海艺宝斋 纪子文”,左上角一个小小的烫金图案。背面是地址和电话。   两人走出店铺,周怀袁对小倪说:“拨了一通草,看来要惊到蛇了。不知金开开晚上还‘凯’得起来吗?”他招了一辆出租车,到延安西路168联锁旅店去,小倪的车停在那里。   延安西路巴黎新村是一块老式别墅区,建造于20世纪30年代。区内花木繁盛,浓荫蔽日。其建筑均为单幢三层,每幢占地七百平方米,有二百多平米是花园。因年代久远,法式古典风格展现着别致的异国情调。这里10号楼现在的主人就是金开开。1935年金开开曾祖父用六百二十两黄金购得此楼。他家那时在唐山开滦煤矿、兰州西北毛纺厂都有股份,上海近郊也开了二个不大不小的化工厂,钱不是一般的多。1949年金开开祖父金经海只身逃往香港,丢下老父和一双儿女。直到1960年政策放松,儿女们也都迁了过去。90年代,金经海忽思叶落归根,坚持要回上海定居。儿女们当然不愿意回来,倒是孙子金开开正想躲避父母整日喋喋不休的责备,争着要陪爷爷来。现在这幢房子里,除了祖孙二人,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是从浙江乡下找来的远房亲戚,实际是保姆。   周怀袁近日对金府作过二番“考察”,没有找到那幅画。只见一千多平方米华宅,三个居民利用率非常有限。1层本来专供保姆住的房间,现在住着金经海老头。原因很简单,他双腿行动不便,整天坐在轮椅上。一个电影放映厅和室外葡萄架下的走廊,障碍物少,是老人每天必游之所。小客厅和会客室是基本没人进的。保姆住2楼一个客房,镜台抽屉里崭新的百元大钞码了二叠,床头放着黄壳熊猫和软中华。2层的其他房间,有几间估计是金开开父亲和姑母年青时住过的,衣柜里的服装,手提包里的零钱,三十年都原样未动。周怀袁纳闷,按说经历过那时的扫四旧抄家,现场的“生态”怎么会保持得这么自然。   其实他有所不知,当初的房主还是金经海的父亲。抄家运动一开始,老头子就把派出所的所长叫来:“听说你们抄家就是要金银财宝,我把这里所有的金子都集中了,一共这么多,快拿走吧。争取坦白从宽,可以不要来抄家了吧?”   所长拿来一杆秤一称,十六斤半。就问老头:“这些金子金经海怎么没带出去?”   老头说:“我没有告诉他。要是他们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来还有这些东西活命。现在他们也用不着,就献给国家吧。”   所长一听,似在情理之中,就按主动交待有功,答应给老头保护,命手下写了封条盖上派出所大印,把屋子里所有房间都封起来,让老头住在客厅里。这“金子已经被全部抄走”的消息传出去,红卫兵小将们也就没有兴趣再来了。运动后期这些金子被人民银行换成现金退还了原主,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金开开住在3楼一个套房中。年近四十尚未娶妻,房中却不乏女人用品,胸罩、丝袜、香水、唇膏、比基尼、丁字裤,应有尽有,服饰的尺码也有好几种。他自己的衣物,更是随便丢,床上、沙发上、茶几上,地板上,杂乱无章。除了卧室壁橱的里层有一个小保险箱算是锁着的,其它地方一览无余。可见他确实十分懒散随性。周怀袁想起王亚夫谈金开开时说的话。   来上海第一天,好友王亚夫就对他说:“金开开在白相人圈子里小有名气。上海话‘白相’的意思是玩,白相人却不仅仅是喜欢玩的人,而是专指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的人,流氓的意思。”   周怀袁却想:“其实我又算那类人呢?我周怀袁吃喝玩乐虽不屑沾边,但现在所作所为难道就是正业?”心中有点不是滋味。   王亚夫没有觉察周怀袁心有所思,只管继续说:“上海的白相人,老派一点的,每天生活主打节目是‘皮’和‘水’二个字的排列组合。他们上午是‘皮包水’,就是燕窝浓茶灌汤包,往肚里灌水。下午是‘水抱皮’,泡澡桑拿油香疗,给皮肤护水。晚上‘皮抱皮’和‘水包水’,我也就不多讲了,当然是说白相女人了。这位金开开年龄不算大,介于老和青之间,自然会有很多新玩法,不仅舞厅酒吧夜夜不落空。在香车美女之外,更有一项非常大的开销:赌——赛马。他在嘉定跑马场附近养了几匹马,都是从英国进口的纯血良种,驯马师也是聘的英国老手。所以人家说他是白天骑马,晚上骑人,胡天胡地地混。”   周怀袁不明白,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人,家里为什么会把那幅画交给他保管?   一辆黑色小福特停在10号楼北侧约十米远的拐角处。昨夜纪子文來过后,周怀袁和小倪二人一直守着不敢离开。从这里可以看到楼下车库的门。8点45分,车库卷帘门自动开启,猩红的法拉利跑车从里面倒出来,调过车头驶出小区大门,一阵轰鸣声中直往东方冲去。小福特随即紧紧跟上。按理它是跟不住的。但一是因为那辆跑车早被装了追踪器,不怕跟丢;二是路上实在太堵,五公里多的路程走了二十多分钟,所以当法拉利在愚园路一家银行门口停下时,福特几乎同时到达,周怀袁和金开开也就并肩走进银行大门。金开开急匆匆走进来,引导员小姐走上前刚要询问,金开开说:“找你们吕经理”,直接从左侧一条过道进入里面去了。周怀袁此时断定那幅画必定藏在银行的保险柜里了。他从前台接待员那里了解一些有关租用保险箱的手续事宜,就走出银行。   11点整,周怀袁打电话给纪子文,纪子文回答说那人对此画不感兴趣。   下午2点,周怀袁和小倪在这家银行的业务3部经理室内见到了吕经理。周怀袁左手好像负了伤,纱布裹得层层密密,从手掌绕到手腕,只露出几个手指。吕经理查验了小倪的身份证,拿出《租用保险箱须知》、《保密协议》、格式《合同》等文件,郑重其事地对小倪说:“请你仔细看看这些资料。我强调几点:1、我们这里凭上海市居民身份证租用保险箱。2、保险箱内不得存放任何违禁物品。3、最短租期为一年,年租金一万元。另加押金十万元。一年后续租可打折。4、你看这卡和钥匙上都没有任何标记。你箱子的号码,必须自己记住。任何人只要持卡和钥匙都可以来开箱。5、你如果丢了东西,本行概不负责。听清了,你丢了东西我们不负责。认可上面条款的话再签合同。”   小倪很快办完手续。吕经理要带他去库房。起身前用询问的眼神看看周怀袁,又看看小倪。   小倪忙说:“哦,这是我的司机,以后可能要让他来跑腿。”   密室的门又厚又重,二个人用三把钥匙才打开,让人感觉本身就是一个大保险箱。室内只有一面墙有保险箱,格局仿佛公共浴室的更衣柜。保险箱虽是单只制做,却又焊成一体嵌在墙里。   门后一个小桌上摊着一本册子,吕经理让小倪签到,签到的内容是日期,时间,姓名。周怀袁看见册子上最后一行金开开的签名,抬起左手搔头皮,掌心中的微型相机拍了下来。金开开的上面一个来访者时间是在二天之前了。   在吕经理领着小倪去开箱子的时候,周怀袁缓缓走过所有箱子,看了一遍,发现有三只箱子磁卡感应块的玻璃片上灰尘较少,都拍了下来。他回去后要仔细辨别,必须在其中找出金开开的那一个,也要弄清箱子编号规律。当他回到小倪身边时,吕经理已讲过开箱程序,正在向小倪讲解如何关箱,讲完后,带着助手走出仓库,把助手留在门外,自己离开了。“客户存取东西时,银行人员不得在旁观看”,小倪记得《保密协议》中有这一条。   当天晚上周怀袁与王亚夫商量,要找一个模样与金开开相似的人。王亚夫说:“不用找了,我和他个头差不多,打扮打扮就行。我们打过交道,对他有所了解。”   周怀袁也觉得两人脸型有点相似,就没有异议。   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星期六上午,东方银行愚园路支行有两件事也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第一是照常营业,各部门均对外开放;第二是业务3部吕经理照常休息。   同一天,金开开家里却有两件事是例外的。第一个例外,是金开开没有睡懒觉,大清早被电视台一个朋友拖起床去了扬州。据说今天有两朵花可以欣赏,不仅晚上有一处私家花园能看到一现即逝的昙花,白天还可先会会一睹为快的解语花。正在热播的电视剧《还珠格格》中几位当红女星也要来赏昙花,已约好共进午餐。金开开要是今年运交桃花,也许还能一亲芳泽。   第二个例外,是保姆买菜没有在一小时内回来,而是遇到了同在上海做保姆的绍兴老乡。常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但绍兴人是老乡遇老乡,想喝花雕黄。他们无论男女都酷爱黄酒,正如鲁迅在《孔乙已》中所说,手中一旦有了几个铜板,首要之事,就是到酒店去过瘾解馋,哪怕站在柜台外也要喝它一碗。因此两个老太坐在一家名叫德兴的面馆里,分别就着笋干爆鱼和霉菜扣肉双交面一起喝十年陈的古越龙山特级加饭。   这二照常“巧”逢二例外,给周怀袁他们提供了大大的便利。王亚夫在金开开房中用了半个多小时对着照片化妆。周怀袁取出壁橱中的小保险箱。这只箱子年龄比金开开大了好多,虽然又有号码又有锁,但他只用一根金属丝,不到一分钟就搞开了,用事先仿造好的假磁卡和假钥匙换出一套真磁卡和真钥匙。对于取出的这张真磁卡,他倒是费了不少功夫。先用一台袖珍显微镜看了很久,再和在银行里拍的几张照片对比。银行金库里的保险箱只要多日不开,感应面上会有薄薄的灰尘,开箱人在按卡和取卡的过程中,卡片在玻璃上移动和磨擦,接触的两个面上都留下了划痕。由于各人站立方向,手势和习惯不同,划痕也就不同。这个划痕在新的灰尘落满之前能保留好多天。要在三个“嫌犯”里面抓一个“真凶”,并不难。   上午10点“金开开”来到愚园路银行。验过磁卡后,两位女职员带到库房,打开库门,站在门边看他登记。他今天重感冒,嗓子沙哑,不停地咳,有一次竟咳得气都喘不过来。签完字后,他并没有进去,只让一位助手去开箱,自己捂着手帕向两女献殷勤,在她们手里塞了几张当晚上海音乐厅的门票,说是俄罗斯著名小提琴家伊戈尔?奥伊斯特拉赫独奏音乐会。二人问他为什么自己不去欣赏,他说今天要出去逍遥,先攀紫薇树,再赏白昙花,晚上还要开一把黄金的锁。听得二女“吃吃”的笑,说“格能尬咳法子啥宁搭侬逍遥”。他回答刚吃了特效药,再过半小时就好。他的助手五十多岁了,个子特别高。金开开的箱子在最上面一排,以往本人都要垫一个踏步才够着,这个人不需要。两个职员对这个助手没有印象,但今天气氛特别好,因此大家的心情也特别好。尤其是其中一人斜着眼睛看助手径直走到箱前,刷卡,开锁,驾轻就熟,干净利索,相信他一定来过,心里也就一点疑惑也没有了。助手用一卷白纸换出了那幅画,两人从容离开。   三天后,小伍和老羊作了一次如下内容的通话:   小伍:“老羊。国外订单要的货我已备齐,要不要寄过去?”   老羊:“哦,这么快?探囊取物啊。对了,我那天忘记说了,那个宝贝我亲眼见过亲手摸过的。有一次在上海,托好几个朋友去商量,足足等了一星期,主人才答应到他家里看了一看。”   小伍:“我知道。凡是你经过手的东西,用一台什么元素探测仪可以扫描出来。你放心。小伍错不了。”   老羊:“主人将那宝贝藏在什么地方?”   小伍:“银行保险柜里。”   老羊:“难度应该很大哦。东西先不用寄来,路上也不安全。我想请你送过来,到时一起演一出短剧,和我的老同学顾副局长玩一场躲猫猫游戏。不过,我们港城的雅园宾馆你熟吗?”   小伍:“雅园宾馆没住过,但苏州新都酒店我了解。这二家是一个老板,用同一套图纸建的。”   老羊:“很好。那我不用费心了。”就说了躲猫猫的做法。   小伍不明白老羊为什么要和公安局的副局长明目张胆地去对着干一仗,而且是故意戏弄人家。但事已至此,估计也无法改变他的计划。   不料事情还没有完。老羊接着又说:“展会安排在10月初,国庆后。文汉已在准备。动手那天还要请你去苏州露露脸。”   周怀袁说:“港城那边,您如果一定要那样做,尊重您的安排。苏州的事既然我师哥接了,还用我画蛇添足吗?”   老羊:“这正是他本人的意思。”   小伍沉默了一会,也勉强接受了:“那好吧。”   老羊给的任务是让他尽量转移警方视线,拖延二个小时。      ☆、第二章 小城设局      电话铃响了二下,对方拿起手柄,顾剑雄只说了一句:“你马上过来。”然后让坐在办公桌对面客位上的顾倍一起坐到沙发上,说:“等‘青蛙’来了再谈吧”。   顾剑雄执掌港城县公安局刑侦大队二十年,升副局长也四年了,现在分管着刑侦和经侦。他历来主张两支队伍要互联互助,有利于在警力不足的情况下资源共享。在他的领导下,刑、经二队平时捕鱼捉虾,当然各自下杆各自收网,但遇重大案件必定要一起配合。此刻刑侦大队长顾倍要汇报一件重要工作,顾剑雄就把经侦大队长张水清叫来一起听。   青蛙就是张水清。两队的人都有绰号,混名起得既不像“美髯公”如此文艺性,也没有“冷血、追命”这般江湖气,倒是十足草根味,活络内部感情,混淆外人视听。张水清和顾倍同时提职。手下称顾倍“倍大”,听上去像“北大”,张水清就成“清华”,后来叫油了又变“青蛙”。很快青蛙扣门而入,坐在北大边上。   北大说:“省厅来电,这次A105进入江苏,是来盗窃还是销赃目的不明。近几个月全国没有通报重大文物案件。所以要求沿途接力监控,加强联络。今天午后,A105叫了一辆牌照尾号为676的黑色普桑出租车从江阴出发,那边过来也就半小时多路程,13点10分在S538省道卡口由我们接手。到长平路立交桥后,他换了本地出租,直达水上公园北大门。   这人带了一个很长的双肩包,进入公园后,绕北区走了一圈,在东围墙边一条长椅上坐了六、七分钟,背包放在两腿胯间地上,弯着腰两手在包里掏摸,不知做什么。此园平时游人不多,今天不是周末,只有湖边茶室前有一对老夫妇带小孩在玩滑梯,偌大的园区一个客人也没有,我们不便太靠近。后来他出园打的到雅园宾馆。在总台登记时我们插了一手。原先电话预订给他的是11楼的1126,今天说那间房没来得及打扫,临时换了1105,他也很乐意。房间窗下是宾馆后园停车场。”   北大接着说:“宾馆客房区各层楼面格局都一样,中间是主楼道,两头有摄像头,但客房的房门都在两旁支楼道里,没有安装摄像头。大楼有六台客用电梯,二台工作电梯,一个步行楼梯。所有楼梯都可达地上二十四层和地下二层,但大楼的出口只有1层和地下B1。B1和B2都是小车停车场,B2必须经B1进出。楼内1层三个出口,其中一个是大厅正门,另外二个在两侧楼道。所有电梯楼梯我都去看过,现在都已监控起来。”   顾剑雄说:“把公园长椅和宾馆都监控起来,如果有人来接头,就立即先把接头的人扣住。但在拿到证据前先不要惊动A105本人,缚虎容易纵虎难,万一搞错不好收场。苏州有个文物展会,明天才能结束,A105决不能离开我们的视线。一旦失控要立即报告市局。通知县博物馆和其他有关部门,加强安全保卫。”   两个属下异口同声:“是。”   青蛙也知道A105是公安部重点监控对象。插嘴说:“听说这人不同于一般挖墓偷卖的毛贼,善做大案而且手脚干净。在多起重大古董文物失窃案中都有他的影子,却又抓不到他真凭实据,是个很难对付的大盗。他这次来,目标显然是看中了苏州展览会上什么东西,不知跑到港城来做什么?”   顾剑雄心里明白,有内线人员告诉他,“老同学”要搞一张扬州八怪的画,A105 必是来交货的。至于与展会有没有关系,他觉得搞展品似乎不是A105的行事作风。就说:“也不尽然啊。你们先去办事吧。以后有空我跟你们说说A105。”   他没有说有关画的事,因为这是他和内线之间约定的秘密,任何人都不告诉。   暨阳湖水上公园以水取胜,并非浪得虚名。虽然没有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恢弘气势,但一潭清水深不见底,微风拂过泛起粼粼的波。碧水绕花圃,绿荫掩石门,正是一帧小桥流水旖旎风光的写照。   一个青年“秀才”站在公园湖心岛茶室楼上用望远镜看公园的初秋风貌。他忽然口中念念有词:“风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阳光阑珊处。”   青蛙从北窗边过来,顺着秀才指的方向往下看,见东一路南头有个人正捷步向北走。时下虽已过秋分,并不冷,此人却戴着帽子和口罩,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频频四处张望。来到那条长椅附近,就站住了。再向北看,路那头一个女清洁工推着一辆铁皮小车,在缓缓过来,不时的把地上纸屑烟头捡起来丢进车里。快要走近长椅时,那个站着的人走过去,和清洁工说话,还用下巴朝长椅点了点。说完后他继续向北走,过小桥走向路边厕所。从茶楼窗里看,厕所不在视野里。   秀才立即下楼去追,走出楼梯口,青蛙叫道:“先不管那个口罩,看住长椅,我也下来。”   青蛙呼叫守在大门口的同伴,说不要放走一个戴帽子和口罩的人。待他冲到楼下,见秀才贴墙站着。   秀才问:“怎么回事?”   青蛙说:“那女的钻到椅子下去了。出来了没有?”   秀才说:“没看见。”   两人准备行动,清洁工却钻出来了。只见她朝茶楼这边看了看,快速走到小车边,拉起车就走。两人一路尾随至西南角一个圆洞门前,里面是公园职工区,钉着“游客止步”的牌子。青蛙向上面请示是否带人,话还没说完,清洁工已换掉了工作服,推着电动自行车出来了。于是让她把车推回原处,查看了车子后备箱和更衣室内她个人的柜子,就把她带到公安局。   上车前青蛙嘱咐:“那个戴帽子口罩的家伙一定还在园内,马上再调几个人,在园外围墙边等候,别让他跑了。”    雅园宾馆五星级,在港城算是“拿摩温”No.1了。大楼的前面和楼左沿街,都是景区,侧面后面是停车场。主楼二十四层,顶层是旋转式建筑,环视鸟瞰全城。大楼底层有一个宽敞的宾客集散大厅。大厅的东部是总服务台,侧边楼道内是盥洗室和服务人员用房。大厅西部是休息会客区,放着二个小圆桌,每桌三个椅子。另有一圈皮沙发,侧边楼道是电梯群。大厅中间有一架钢琴。大厅的北区两个楼道中间有几间小屋,从西到东依次是日式酒吧,中式茶座,欧式咖啡,风格各异。咖啡屋是敞开的,四周一道矮矮的彩色围栏,咖啡的香气四下弥漫飘逸。   A105在总台办好入住手续,刚跨出11层电梯门,就有一个年轻女服务员迎上来,把他带到1105房门口,让他自己开门进入,对他说:“你进房看一下,有什么不满意或什么需要告诉我。”就站在门口等候。   A105扫视全房,一眼就看到电脑键盘上放着半张缺口的□□,嘴上却说:“没事了,你走吧。”随即过来关上了房门。他看了一下那个卡,见是工商银行的,不仅只有左半张,中间还有一个V形缺口。他从包里取出农行卡,是右半张,中间有凸出的一块。把两个半张合在一起正好拼上。他又取出三件东西,把一件压在拼好的卡上,把另二件放入怀里。   下午,海关大楼悠扬的钟声敲起三响,A105一身休闲装,脚趿拖鞋,出房下楼去。   他一走,旁边一个支道里,刚打扫完前一个房间的保洁员把清洁车慢慢推出来,又从主楼道里拐进1105支道,敲了敲房门,见无人答应,就带着抹布拖把开门进去。不到十分钟,他就提着一个垃圾袋出来,把工具和垃圾袋都放上车后正打算离开,斜对面房门开了,出来一人给他看了自己的证件,是公安局的。这人检查了清洁车,翻看了垃圾袋,还搜了保洁员的身子,然后挥挥手,同意保洁员离开,警告说不要声张,自己就退回房里去了。   A105跨出电梯门。散在大厅各角落的刑侦四人姿势尽管未变,眼睛都亮了。厅中钢琴边喝可乐的是队长北大。他虽已久闻A105大名,亲眼所见还是首次。眼前的人约摸二十四、五年纪,比资料上二十一岁要成熟很多,料想也是饱经沧桑。观其外表,倒是淡定洒脱,精悍爽朗,散发出历经人生磨砺后的沉稳气度。北大的三个手下:带金丝边眼镜的“四眼”是电器工程师,在总台拨弄电脑;矮胖子“排球”喜欢拳击,在单人沙发上闭目养神,长腿“仙鹤”是马拉松爱好者,靠着咖啡屋围栏啜咖啡。   A105踱到会客区,扫了一眼,小园桌四周空无一人,沙发区倒坐了二、三个。他挑了个双人沙发坐下,边上已经坐了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正津津有味嗑着南瓜子。A105打开手中报纸看了起来。对面打瞌睡的矮胖子双眼似闭未闭,但视力特别好,不仅看出报纸是旧的,而且是外文的。A105看报的方式也特别,一张报纸对折再对折,他就拿着这四分之一版面看,看完这面再看后面的四分之一。排球估摸报纸里一定夹着什么东西。   这时段宾馆客流不多。不久,从酒吧里出来一个人,直接往盥洗室楼道的厕所里去,几分钟后就返回。一切又恢复如常。   A105忽然放下报纸,和边上的青年交谈起来,矮胖子竖起耳朵一字不漏地听着。   “小老弟,是在等人吗?”   “是啊。老板到楼上找客户去了。”    “你是司机?”   “------”   见小青年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他换了话题。   “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报纸放在这里占个座,帮我看一下。我去趟卫生间。”   青年的眼神有点奇怪,嘴上却说:“老板下来我就得走。看不住别怪我。”   “我只是洗手,很快的。”A105站起来往里走。此时酒吧里又出来一个人也往厕所方向去。那人路近,先进了楼道。待A105到,仙鹤从咖啡屋出来,准备跟进厕所。突然两件奇怪的事同时发生了。   这边,坐在沙发上的青年从裤袋里迅速抽出一张卷起的报纸,在沙发上摊平压了压。拿起A105的旧报纸就跑,一边跑一边卷。排球虽说早有思想准备,没想到交接过程竟如此直截了当,还是吃了一惊。他跳起来追出,四眼跟了上去。   那边,A105刚踏进厕所就回了出来,几乎和仙鹤撞上。他奔过大厅,冲出了大门。仙鹤见楼道内无人,犹豫了一下追过来。北大三个大步跨到大门边,隔着玻璃朝外看,见A105出门后没走远,站在台阶上看街景,也就不再跟出去。他回头见仙鹤在身后,便皱皱眉摇摇头。仙鹤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犯了错误,立即返回原地。他到酒吧看了看,还好两个客人都在。   不久A105回进大厅上楼。11楼四台客梯的门二二相对在主楼道中部北侧。主楼道顶部的摄像头朝向二边,电梯门前是监控的盲区。他走到摄像头下伸手一跳,在其中一个上按了个东西。   大厅里,北大过来对仙鹤说:“我去查查这二人的身份,你们盯着,注意他们的动向。”   仙鹤说:“他们要出去怎么办?”   北大说:“分头盯,我已调人过来了。我们可能犯了错误。东西估计已经转移到这两人手里了。”   仙鹤说:“要不要等排球他们消息?”   北大说:“还等什么。那个小混混只是障眼法”。   排球追过马路对面,青年钻进中军弄,在弄里又拐了个弯,他跟过去。四眼没有拐弯,从前面一道弄里绕过去拦截。刚拐过弯,那个青年就不跑了,在那里张望。排球一把扭住,说:“别动,警察。”   这时四眼从另一方向过来,给青年看了看证件。青年叫道:“关你们什么事?”   两人把他带到辖区派出所。排球反复看了那张报纸,是二个月前的英文版《中国日报》,未见有什么异样。青年身上除了八、九十元钱,没有其它东西。排球觉得不对劲了,对青说:“我郑重告诉你,你有麻烦了。你卷入了一件大案,必须老老实实把事情说清楚。是谁让你来拿这张报纸的?”   这时青年慌了,心里一慌,说话就结结巴巴口齿不清。听了半天,排球总算有点明白。事情大致是:   青年叫詹春国,如东人,原在本县一家工厂打工,因多次无故不上夜班,上星期被除名了。昨天夜里在深海网吧玩了一个通宵,天亮后有点犯困。旁边有个中年人对他说:“没钱了吧?我请你吃早点。”于是两人来到一家“麻辣烫”吃鸭血粉丝汤。   中年人说:“你帮我做点事,我分点钱给你。”   青年人说:“什么事?犯法的事我不干。”   “谁让你干犯法的事。我看你笨手笨脚的,一旦被抓住,我同样脱不了身,还不如自己做呢。今天要干的,只是一场游戏。我和一个朋友打了赌,可以赢二千元。”   原来中年人要詹春国做的事,是在今天下午3点到4点去雅园宾馆,从他的朋友手上把一张旧报纸拿过来。   “他带着报纸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你只要把那张报纸用另外一张换过来,任务就完成。我在马路对面巷子里等你。”   “你朋友长啥样?报纸在他手里,怎么换,难道抢呀?”   “你只要记住是一张外文报纸。我们有约定,他保证有一半以上时间不把报纸拿在手上。他自信比我跑得快,我抢了,他也一样可以抓回去。但是这个约定有个漏洞,没说一定要我本人去取呀。那怕你就抢,只要他抓不住你,4点钟以后我把报纸交回去,他就输了。但最好不要抢,免得他喊叫,惊动旁人。”   “宾馆大厅没进去过,里面能随便坐吗?”   “你大大方方的进去就没人管。有人问你,你随便编个谎话,就说等人。这还要我教你吗?”   “你别骗人啊。我最近霉得很,上了当我跟你没完。”   “那这样吧。我先给你二百元,把报纸拿来,再给你二百元。这么简单的事要办不成,你买块豆腐自己撞死吧。”   此后,中年人把青年带到雅园对面小弄第一个拐角处,约好下午见,就扬长而去。   排球和四眼听到这里,二个人六只眼睛对望面面相觑,感到事态严重。四眼叫来派出所内勤柳婧。   排球说:“柳大美女,求你帮个忙。我们要立刻回局里去。这小家伙交给你,做个笔录,把他所有信息都留下来;另外叫他把今天的事写出来。今天夜里他就留在这里,和任何人都不得联系。放不放明天下午我通知你。”   柳婧说:“好嘞。”   排球到深海网吧,从摄像仪中提取了詹春国说的那个中年人的图像。     公安局审讯室里,在身份确认和随身物品检查等例行程序后,青蛙与清洁女工开始对话。   “韦英英,把今天的事都说说吧。”   女人故作镇静:“说什么,你们莫明其妙的把我弄来,到底要做什么?我下午干活时感觉身体不太舒服,就想请假回家。有什么不对吗?”   “刚才和你碰头的人是谁?你要把东西送到哪里?”   “哪个人?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你要想清楚。这里是公安局,不是公园管理处。如果没有严重的问题,能抓你进来吗?既然来了,装糊涂就能蒙过去吗?”   韦英英沉默了一阵子,开口说:“好吧,说就说。今天在打扫马路时,有个人对我说,一条椅子底下有老鼠在叫。我就把头探进去看看,发现有纸袋用胶带纸封在上面。我一拉,拍地一下掉出一叠钱来。当时我吓得心里别别跳。粗粗数了一下大约有二千元。我该死,我起了黑心,急忙把钱塞进口袋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逃。就赶紧请假想回家。后来就被你们抓了。”   “就是你包里的那沓钱吗?”   “就是红塑料纸包的那包,一张也不少。皮夹里的零钱是我自己的。”   “除了二千元钱,另外那个东西呢?”   “另外什么?我没有看见。”   “看来你还是没有想清楚。如果只是为了二千元钱,用得着我们市公安局来找你吗?黑了这点钱,也不至于吃官司。但你今天的事,那就难说了。老实跟你说,我们是在办一桩大案子,你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你自己最清楚。你要争取主动,已经惹了祸,赖是赖不掉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哭也来不及。那个东西我们是非要不可的。”   韦英英又沉默了好一阵,开始抽泣。她说:“是还有一件东西。我也想人家不会送这种东西的,心里也有点害怕。”   “什么东西?”   “我也不懂。有一张小纸条上写着,名画,二十万。所以我想这很值钱。”   “东西呢?”   “在我电动车座垫底下。”   秀才叫道:“老手呀,你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吧。”   “不是。不是老手。我看见你们两人盯梢跟着我,心里有点慌,走进服务区时你们没有跟进来,觉得是个机会,先把这个东西塞到座垫下,再进更衣室换衣服。”   秀才不无感慨:“胆大心细,遇事不慌。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这么一藏就藏起来了。佩服、佩服。”   青蛙继续追问:“刚才和你联系的那个是什么人?”   “我老公马德金,园里的电工。”   事不宜迟,两人立即带着韦英英回公园,从电动车车座下取出东西,顺便把马德金也带到局里。青蛙知道今天北大他们分几路跟踪,人手紧,此时“接货”的均已抓获,就决定把大部份人撤到雅都去,这里南北大门各留二人。   青蛙本想从马德金口中查出幕后指使人和下家,不料审来审去,却是一个离奇得很难让人相信的故事。   去年冬季,有一天马德金夫妇下班,家门前地上坐着一个老太。询问之下,发现是个老年痴呆,除了说饿,其他问不出什么。二人把老太扶进屋内拿了个馒头倒了杯热水给她,同时报了警。过了不到半小时,有民警带着一个中年女子来了。女子说是老太的儿媳妇,千恩万谢后带着老太走了。   几天后,马德金上班时接到电话,对方说为了表示感谢,送一份礼作为报答,礼物藏在公园一个长椅底下,让马德金自取。马取出来一看是八百元现金。夫妻二人商量要向送礼人面谢,按来电显示的号码打过去,却是个路边公用电话。   今天吃午饭时,那人电话又来了,说是在长椅底下放了第二份礼物。马德金说上次还没有回谢,不能再收。对方说如果一定要回谢,就到香山公墓第四排左第四号去献一束花。于是他就去让妻子取。今天取的是什么,他还不清楚。青蛙观言察色,马德金似乎不在说假话,夫妻二人所述也大致相同。   11楼的保洁员还在继续工作。当他敲楼道最后一间房门时,房里有客人。客人让他进去,说:“你可以进来打扫,我正好要出去买东西。”   保洁员照例把抹布和拖把带进去。那客人拿起拖把,拧开柄端的塑料盖,从柄管里取出一个纸卷。然后带上背包下楼。一个小时后,他提着一兜水果饮料回到房间。保洁员早已走了。   清晨7点北大来到雅园。值夜的下属汇报说,A105昨夜一直在房里上网玩电脑,到凌晨4点才睡。睡前打电话到服务台,要求10点半送早餐进去。从那时起大楼几个出口都增布了岗。另外,昨天在酒吧喝酒的两人,一直没有出去过,也没有和人接过头。   北大决定今天要追踪那两个在日式酒吧喝酒的人。他亲自追可能在厕所里与A105交接的那人,让仙鹤跟另一个。   正要出发,四眼打来电话:“快上来看录像。”   北大到2楼保安值班室,四眼给他翻出凌晨4点的一段录像。停车场北边围墙外,停着一辆黑色小车,一个人影从锅炉房后门出来,钻入车内,车子就开出了监控区。把图像推大,居然就是那辆昨天A105从江阴带来的676普桑。   北大立即布置:“通知各出境卡口,查4点以后所有录像,看那辆车去哪里了。”   答案很快就有了,那车子在4点20分上苏港公路去苏州了。   北大让服务员敲1105房门,听无人应答就开门进入。行李还在,人确实出去了。他立即通报了苏州市局。   此时四眼来报告,说11楼的摄像头不知何时被粘了个感应器,A105必是在房中电脑上利用这个感应器远程操控入侵宾馆主机,1105那半边楼道夜里2点后画面就定格了。   他看了看A105的双肩包,包里几件旧衣裤。包的贴背最外层中间是活的,从里面可以把手伸出包外去。昨天仙鹤在公园里看到他手插在包内,其实早已把东西藏到椅子底下了。房内废纸篓里有用过的方便面盒和矿泉水瓶。桌子上一枝铅笔压着一张大纸。他坐到位子上看,是一幅正在勾勒的画,中间一个丰满裸女,站在巨大的贝壳里,脚下是细细的浪花。边上还有其他几个人物轮廓。一抬头看见墙上一幅油画,A105 模仿的正是它,心想此人心理素质不是一般好,出来作案还能忙里偷闲学画画。   中午,顾剑雄、北大、青蛙又都坐到了办公室。   北大先作检讨,对放走A105承担不可推卸的责任。   顾剑雄闷闷不乐地说:“看来我们连雅园有多少出口也没有弄清楚,怎能不败。”   北大心里也在想:雅园的几个出口都亲自去看过,连厨房的货梯也没放过。“可是,他是从哪里出去的呢?”   顾剑雄脸色煞白,显然胃痛又犯了。他胃痛频繁发足已经快一年了,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私下天天喝中药。他的工作不能中断,希望病情发展慢一点,在有生之年能和老同学作个了断。   此时他一手用大姆指猛按上腹,一手撑着桌面,轻轻地说:“我一直对你说不要把刑侦搞得太神秘,不要想当神探,还是要走群众路线。你们难道不懂得事前请教一下宾馆后勤部吗?”   北大打电话,让四眼去找雅园后勤部。对方的答案是:“有一个管道井,从B2到屋顶,层层相通。水、电、蒸汽和污水等,所有管线都从那里走。大楼每层都有一道暗门,要拉开灭火器箱子才能看见。从B2经地道可到后院锅炉房和配电房。”   听到这里,北大胃里也窜出了一股酸水,嘴里苦滋滋的。   三人继续开会。二人看那幅画,青蛙汇报。当他说到香山公墓4排左4墓主是谁还没去查,顾剑雄打断了他,说:“不必查了,那是我妻子的坟。这张画是新的,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老朋友用它来告诉我,他这次做了什么交易。”   北大、青蛙都没吱声,他们跟随顾剑雄多年,知道他说的老朋友是谁。   北大也汇报说:“雅园的二个客人经核实都可以排除了。一个美籍华人是美国联邦化工公司总部派到中国分公司来做质量管理审核的。一个是北京一家外贸公司来谈明年生意的,已经和华宗集团谈了两天,今天上午签合同。”所以他说:“看来A105不知在什么地方偷了一幅画,到港城是来交货的。问题是,真画在哪里呢?”   顾剑雄瞅着青蛙,伸出手指点了点,刚想说什么,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听筒说:“我顾剑雄------是,郑支,你好------他今晨4点去了你们苏州------那估计是他干的了------什么------不是他干的?他和展会没有发生直接关系?------让我们再监控他,好------再见。”   他挂上电话,对两人说:“苏州出事了。详情还不知道。郑支队长说,展会上发生哄抢,抢的不是展品,而是人民币?还说和A105没有直接关系。他们也真是的,要是能看出直接关系,那还是A105吗?哦,A105已在回港城的路上,要我们重新监控。”   青蛙说:“我要马上回公园去。”   北大也站了起来,说:“那我去布置一下。另外也想会会这个马德金,他没说实话。”   北大突击审问马德金。一阵凌厉的攻势下,马德金交待了另外一个情况。早上电话里那个人其实说,长椅底下有二份礼物,北头一个红纸袋的是给马德金的,南头一个黑纸袋的是给另一个人的,也是一份礼,希望他不要动,留给别人来拿,还请他保密。这些话他全对老婆说了。夫妇二人对送礼的人极为感激,对青蛙当然不会说。   可是当青蛙赶到公园再次搜查那个长椅时,没有看到他们所说的黑纸袋。      ☆、第三章 三狐俱会      牛振华专程到杭州约见吴文汉。二人在柳浪闻莺茶室外一张小桌边见了面。牛振华想,杭州的水土果然养颜,这吴文汉年近四十依然是个小白脸,身材高高,单薄瘦削;文质彬彬,若配上羽扇纶巾,俨然一个少帅周瑜。他记得《麻衣神相》中有“面白无髭不可交,矮子杀人不用刀”的说法,心想还好这人不是矮子,否则两样全占了,说不定出师未捷先把合伙人杀了。   吴文汉对牛振华的脑袋做了评估。只见他头顶不断荒漠化,前额上的发际线步步退让,已移到后脑勺上,在左右耳轮的上缘间拉了条弧线。从正上方看,这条泾清渭浊的分界线成了一个希腊字母“恶霉嘎”Ω,圈内寸草不生。只有左耳上边一块鸽蛋大的地方,有一络黑发奇迹般地幸存下来,被主人当宝贝留得很长,贴在头皮上往右前方延伸,额头上便好像粘着一片乌鸦羽毛。他想,没有植被的荒漠秃岭往往矿藏丰富,这滑溜溜的脑壳下不知储存着多少阴谋诡计。   牛振华提出让吴文汉去苏州展会露一手。任务非常简单,就是想办法用三个残片换出一个鸡缸杯。吴文汉对整个事件吃不透,一时不敢贸然答应。牛振华在杭州住了一晚,说是给吴文汉一点时间,让他好好想想。   第二天,两人再次见面,吴文汉仍然面有难色,说这个东西太引人注目,一旦失手,闯的就是大祸。   牛振华给他鼓气,说:“你想想,我为什么要用残片换,而不是干脆把东西偷过来?就是为了减少你事后的压力。物主和警方都只看表面现象,东西没有丢,只是弄碎了,就不会往深处去追究。只要保险理赔到位,宝主的心态也容易摆平,就当这件东西没有拍到。警方但求能息事宁人,各方没有意见就好。所以此事肯定一点后遗症也不会有。”   吴文汉想想道理也确实如此,有些心活了。牛振华一看有转机,就主动将酬金从二千万加到二千五百万。吴文汉一激动,就答应下来了。   离展会还有半个月,吴文汉以拜望师傅为名去了青岛,顺便提出让小师弟去杭州玩几天,过了国庆节再回来,以便增进感情。因为师弟徐新到青岛不久,吴文汉就出师回老家,所以不太熟络。师傅赵宋也不反对。师兄弟两人在一起嘀咕了半天,徐新去隔壁一家电器修理行拿了不少电子元器件,随师兄去了杭州。   展会前二天,两人来到苏州,在文化中心四周转悠,小旅馆,公共厕所,快递公司,连厕所里冲大便槽的自动水箱也爬上去查看,最终把方案敲定。徐新这个毛头小子,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既兴奋又好奇,却一点害怕的感觉也没有。   吴文汉到青岛来看师傅,周怀袁刚好不在,回来后才知徐新被他接走,心中觉得不妥,但又不敢和赵宋说。      苏州市公安局接到A105周怀袁已驾临的通报,重新部署,很快在沪宁高速苏州东出口处监控仪上找到A105乘坐的那辆676黑色普桑出租车,此后循着治安监控摄像网一路追踪,8点钟在东北街一个停车场找到车子,车里没有人也没有可疑物品。8点10分发现A105正在西头一家观振兴面馆吃面。于是就调集大批警力,在A105四周二公里内撒开大网。   这东北街正是苏州博物馆所在地,馆方闻讯也如临大敌,十分紧张,馆内各展厅和藏物楼都派了双岗,严阵以待。   却说周怀袁从面馆出来。今天穿着十分紧身,从头到脚全棉细纱运动衫运动裤,脚下胶底运动鞋。他拐入百家巷,与一家自行车修理铺的老板商量租车。在几辆旧车里挑挑拣拣,最后以每小时十元的价格租了一辆半新山地车,交了一千五百元的押金。他骑车回到东北街,直接来到博物馆门口。   今天在现场指挥的是刑侦支队韩副支队长。他想此时博物馆内已是天罗地网,而参观者却屈指可数,只有几个人。难道A105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抢?估计他也只是先来“相脚头”,要动手至少等到晚上。因此他决定自己坐在警车里等消息,派二个人远远跟进去。   周怀袁一踏进馆内,就有一个四十多岁干部模样的人走上来。这人也不打招呼,只是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丝毫没有掩饰遮盖的意思,摆明了是人盯人的战术。周怀袁也不理会,只管自己一个展厅一个展厅,一件展品一件展品的看。如此看了三个厅,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回头看了那干部一眼。问道:“您是馆里的领导吧?”   那干部说:“是。我喻世明,《喻世明言》中三字。”   周怀袁:“啊,是馆长。您一直陪着我,失敬了。”   喻世明说:“应该的,我职责所在,必须陪到你离开。”语气中流露出明显的不欢迎,等于在下逐客令。   周怀袁也不客气:“贵馆平时展出都是这些不入流的展品,看来好东西是不肯拿出来的。”   喻世明生气了:“谁说的?藏品多,展位少,轮番展出是有的。哪个博物馆买一张门票就能看全所有藏品的?你刚才一件件都认真看了,这汉的陶俑、唐的金龙、明的青花,清的山水,哪一件不是珍品?你到底想看什么?”   周怀袁说:“您有一件镇馆之宝,倪瓒的《竹石图》,这次没有轮到展示,是吗?”   喻世明说:“你不是只看了三个厅吗,还有一个展厅。我带你去吧。”这个人非但梗直甚至有点迂。他想赶紧让对方看完走人,于是把周怀袁带到最后一个厅的一幅画跟前。   周怀袁看到了:“果然在这里。------好,好极了。”   喻世明带着轻蔑的口吻嘲讽:“怎么好?你说好在哪里?”   周怀袁:“倪瓒与黄公望、王蒙、吴镇并称元末四大家。他们上溯宋代名家董源、巨然、米芾等人,避开元代而追求中国固有技法,以提高文艺复兴的气运,这种具有文人气质的艺术,成为后来南宗清新画风的温床,被视为明代绘画的起飞。”   喻世明兴致来了:“尤其这位倪云林的影响更大。所以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中认为‘王蒙、黄公望、吴镇三家,皆有纵横习气,独云林古淡天真,米痴后一人而已’。这一幅《竹石图》,修竹拳石以渴笔淡墨点染而成,虽逸笔草草,却平宜天真。他本人出世而淡定,无欲而内韧的性格,呼之欲出。”   周怀袁:“是啊。您看他的画法,秀逸疏简,纯扑幽淡,一变古法,形成荒疏萧条一派。独创的‘折带皴’,用侧锋干笔皴擦,丰富了山水画的表现技巧。他的论画,主张抒发个人感情,认为应体现‘胸中逸气’。所以说实践和理论都对明清画坛有很大影响,享誉极高。”   喻世明脸上写满不可思议:“想不到你对国画有如此见地。”   周怀袁问:“听说后来邵弥有一幅临摹的《竹石图》。邵弥是你们苏州人,不知那幅画是不是也在你们馆中?”   这一问吓醒了喻世明。他蓦地发觉讲到画自己就忘乎所以,简直在开门揖盗了,连忙回说:“没有,没有。”   周怀袁也就不再说下去。他走出展厅,在门两边走了走。   喻世明神色鄙夷地说:“这处宅子有二千多平方米,这间展厅是单独隔出来的,只有一个石库门出入。门是用厚板包铁皮制成,要想搞碎它不可能不弄出声响来。其他方向都要通过几间屋且还要破墙才能进去。我们这里防卫工作是没有孔子可钻的。”   他总算生生忍住了没有把门上有报警器的秘密说出来。   周怀袁笑笑说:“要看这贼怎么动手了。如果从屋顶揭开几片瓦下去,是不会有多大声响的。”   喻世明把头摇得似拨浪鼓,不屑地说:“也不看看这建筑,七、八米高,连落水管也没有一根,老式的屋檐伸得那么出,还带瓦当滴水,你就算带了绳钩来也挂不住。我们馆里没有这么高的梯子哦。飞上去啊?”   周怀袁指着西面说:“这里有一条隔弄,间宽二米,正好提供了机会。别说来的都是高手,就是我这种三脚猫的弹跳能力,估计也难不倒。要不要试给你看看?”   喻世明说:“你尽管试试,我倒不信了。”   此时在馆外等候的韩队长也踱了进来。好几个人都在边上瞧。只见南北两栋房子虽然建造时错开了位置,但东西方向还是有一段交叠,形成三米来长狭弄。房子墙壁用清一色的水磨青砖砌成,无窗无坎,只有墙脚一米以下薄薄涂了水泥防潮层。   周怀远缓步朝西走去,将要进入夹弄时,跨出二个大步助跑后上跃,左脚踩到南墙水泥涂层边线上,身子斜向腾起,右脚已经踩到了北边墙上,又弹回南墙,此时已在五米以上,左脚再用力在墙面一点,侧转九十度,脸向北,双手上举,如同跳水运动员一般窜过去,上身下倾,整个人已稳稳俯卧在北房的屋顶上。继而翻身朝天,一个鲤鱼打挺竖了起来,还是按照上去时的轨迹,双脚脚尖非常精准地踩在原来踩过的三个点上,悄然落到地面,脸不改色心不跳。他用手掸了掸胸前和膝盖上的些许灰尘,向喻世明抱了抱拳,说了声“打扰”,就向馆外走去。   喻世明愕然,旋即血压上升,眼球充血。本来生就一双丹凤眼,又细又长。此刻凤眼变成了龙眼,比兴化桂圆要大、要红。嘴里嚷嚷着“巨盗,果然巨盗”,心下十分着忙,关照下属赶紧把展厅里那幅《竹石图》先收起来再说。至于屋顶上如何防守,感觉非请专业公司来设计不可了。      周怀袁离开博物馆,骑上自行车飞快向东行驶,进入娄门路,横穿东环路时,绿灯已过黄灯闪烁,他却没有减速而仍然抢过去,不料迎面开来一辆左拐车,周怀袁“心中发慌”,自行车斜向冲过马路。人行道上一个外乡人,挑着两个筐,筐内装了盘、碗之类的瓷器,是做小生意的。自行车前轮直接撞在后筐上,担子落地,乒乒乓乓乱响,挑担人趁势坐到地上。周怀袁跳下车来,走上去搀扶那人。那人一把揪住他衣襟,大喊:“救命啊。”   后面跟踪的副支队长心中早就隐隐感觉不对,此刻知道中了A105的调虎离山计,他派一名手下跟了过去,下令其余人马奔赴文化中心。可惜为时已晚,接到信息说那边已经出了乱子。   这里的活剧尚未结束。街上围观者汇集过来,交警到场。两人被带到派出所,在民警的调解下,周怀袁向瓷器小贩道了歉。三方一起清理损坏的物品。小贩当然漫天要价,周怀袁却没有着地回价的兴致,愿意听从警方裁决。最后赔一笔钱了事。他去修车铺还了车,到停车场敲那辆出租车的玻璃窗,司机早已在车里睡大觉。他坐进车里,返回港城。   受指派的那名刑侦探员对A105后半场演出做了忠实观众,虽然节目并不精彩,还是看676驶入苏港公路后,向上面请示撤离。他汇报说:“A105上车时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      苏州市是二百多万人口的省辖市,也是港城县的上级市。自从中央电视台《鉴宝》栏目来过苏州后,各界呼声强烈,老百姓都想亲眼看一看这些评出来的好东西。然而此事岂有那么容易?宝主们参加电视栏目那是自身需要,想听听专家们对他藏品的评价,现在已经确认手中是真品,怎肯随便再拿出来示人。几个收藏界的热心人多方奔走,说得口燥唇干,应诺者廖若晨星。后来采取两条措施,一是许诺所有展品投保。二是给重金出租费,局面才峰回路转,总算约到了上百件。   筹备工作到最后,爆出了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说是名动天下的明成化斗彩鸡缸杯也会参展。此物是本地一个神秘土豪用二亿多人民币从境外拍得。宝主是谁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拍卖会上也只有委托人出面。想目睹宝物风彩的人自然不在少数,门票价格竟然也比原计划翻了一番。   展会选址在平湖区的苏州市文化中心,位于苏州商业副中心,离港城五十公里路程。文化中心大楼高十层,除了1、2层的展示厅,比较特色的是琵琶辅导和玉雕培训,这也正是苏州在文化艺术上的两个强项;比较冷门的是高棉和突厥两门语言课;其他诸如舞蹈学校,老年大学,成人教育,插花盆景,服装设计,那更是五花八门,丰富多彩。休闲娱乐者还可去报刊阅览室喝茶,或到屋顶花园下棋打牌。   大楼的安保工作采取内紧外松的原则,中央控制室设在5层,通过视频可监控每一个大厅和楼道,一架专用电梯可直达各层出入口。出现异常情况时,在控制室内可直接关闭各大厅出入口卷帘门,保安人员二分钟内可达现场。   文物展览会设在1层一个八百平方米的长方型大厅内。该厅南北二个出入口,门口都站着四、五个人收票及维持秩序。厅内从南到北,每隔五米并排二个木质嵌玻璃展示台,一共五排十个,台内灯光雪亮,展品毫发毕现。每排展台两侧,靠墙站着一个女馆员。十个一般身高一般装束的姑娘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展示台分二种,一种是有台脚的。台脚有七十公分高,台脚以上三十五公分是柜子,柜子四周及上面都嵌有玻璃,格局类似于金银珠宝行的柜台。适合于放小件物品。另一种是没有台脚的。下部四十公分是个木箱子,上部三十五公分四周及上方嵌有玻璃,适合于展示大件或立体较高的物件。   这次展会比较抢眼的几件宝贝中,有一件名为“鸡雏出壳”,是一块天然玛瑙奇石。外形是一只蛋,三分之一处蛋壳破裂,色泽淡黄的毛茸茸小鸡伸头欲出,石质滋润、神态逼真。此物乃大自然孕育而成,采天地灵气,凝日月精华,非人力可为。据说价值在一亿以上。   另一件是商代“康丁方彝”。商周青铜器是中国艺术史的第一个高峰,其庄严肃穆的器形、狞厉乖张的纹饰以及飞扬律动的铭文,为日后中国所有艺术门类的发展奠定了方向,亦成为屡屡被后人追摹而无法逾越的典范。在青铜器中,方彝是地位最崇高的器类之一。   大厅的最南端处,本来还可以放一排柜台,现在却是一个一米半的高台,高台上放着玻璃箱,箱内铺着红丝绒,中间凸出处煌煌然立着那只鸡缸杯。高台四周用红绳隔离带栏起,人们只能远看。离高台三米的南墙边站着二个男馆员。   成化斗彩瓷鸡缸杯是明宪宗朱见深的御用酒杯,因得宠妃万贞儿喜爱而闻名于世,乃传统陶瓷中顶级珍品。在景德镇御窑烧制的雪白胎体上,用当时特有的淡雅青花在釉下作轮廓线,再以艳丽的红、绿、黄、紫等诸色填在釉上。前后入窑经高、低温二次烧成。色彩娇红嫩绿、交相辉映。两组画面均以鸡为主题,形象生动,情趣盎然。此物后世多有仿制。公开的信息是北京和台北故宫博物馆各藏一个,民间到底还有没有就不得而知了。      那天早上8点半开门。前二天每个门口都有几个警察,今天只留了一个,临时补充了保安。参观者蜂拥而入,并没有明显减少,展厅虽大,仍是人满为患,尽管无人大声喧哗,依然嘈杂。   一个半小时以后,第一波高峰过去,5楼的管理员们绷紧的神经也有点松弛下来,有人取水喝上厕所,有人伸懒腰打哈欠。刚想松口气,突然有人惊呼:“图像没有了”。大家定睛一看,果然监控仪里图像声音全部消失。总管知道,多台监控仪一起失灵必是人为。他当即吩咐:“检查线路。保安人员随我去1楼展厅”。自己立即向电梯奔去。   此时的大厅内不仅出了乱子,而且已乱得一蹋糊涂。起因是人群中一个戆大小子,身材中等,却很墩实,一头黑白夹杂的乱发,左颊上老大一搭朱砂记,浑身带着浓浓酒气。他走到鸡缸杯展位前突然叫道:“大家听着,我今天带了很多钱,我要把这里全买下来。你们看。” 说着,他从背着的一个旧军用包中抓出一大把百元面额的钞票,往空中抛出,如同地下党撒传单。刹那间下了一阵铺天盖地的“钱雨”,人们错谔之中,全场鸦雀无声。   这人的第二把钱抛到了墙边那二名男馆员的头上。一个蓄八字胡带宽边防风镜的瘦高个东北口音:“这钱是真的!”公然抓钱往自己口袋里塞。于是哗的一下子,人群拥过来开始哄抢。戆小子还在一把一把撒钱,继续向远处撒。两个男馆员跑过来要卫护展台,如何冲得进去?人慌马乱中,只听嘣的一声,展台倒了。   馆员们声嘶力竭地叫道:“不好了,出大事了。”其中一个拚命从人群大腿间钻了进去,看见玻璃箱已经摔碎了,朝上的那一面玻璃有了一个洞,情急中他也来不及看箱子里的情形,就向堵碉堡枪眼英雄学习,胸口对破洞一压,把身子趴在玻璃箱上。   大厅北头几个展台边无钱可抢,再要往人群中挤进去又非常困难,心中十分猴急的大有人在。一人说:“抢什么钱啊,这柜子里的东西不就是钱吗?”于是真有人开始砸玻璃,可一时找不到硬物,玻璃很厚又砸不破。有人就想跳上去踩,被边上的人一把拉下来,说道:“就算让你这么跳进去,东西都踏坏了,还值什么钱?”全场乱哄哄的七嘴八舌,闹得不可开交。两个胆小的老太太,躲在墙边女馆员的身后念阿弥陀物。   说时迟那时快,两边大门外的保安已经走进来,正在看发生了什么。楼上的人也已冲了下来,总管叫着关门。人群中又有人喊:“他们要抓人啦,快跑啊”。人们就向两端大门冲去,保安想拦哪里拦得住。按遥控器的关门按钮,遥控器也失灵了。在总管的吆喝下,保安们几个推人几个用手往下拉,北面的卷帘门好不容易拉下,南面的却咔咔响就是拉不动,仔细查看,一块铁片插在门缝里。等到第二扇门也关上,人已经走掉了三分之一。   总管站到了一张展台上,高声喊道:“大家不要乱。大家不要乱。哄抢文物是要坐牢的。没有拿文物的人我保证你们平安回家。请安静下来,站在原地不许动,协助调查。现在由警方进行现场处理。”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两名警察拉起趴在玻璃箱上的那名馆员,保安们巡视了全场,状况逐步明朗。   第一件明朗的事是玻璃箱内的鸡缸杯没丢。揭开箱子,众人一声惊叫:鸡缸杯虽然还在,却已破成三块。   第二件明朗的事是找到了一个背包。肇事的戆大并没有把背包带走,而是丢在展台下。包里钱还没有撒完,另外还有一个铁盒子。请文化中心的电器工程师来看,说这是一台自制的大功率信号干扰器,还带着电源,对周围一百米内所有弱电系统有很大杀伤力。把它的开关一关,5楼所有仪器恢复了正常。大厅遥控器也可以动作了。   忙乱了一个小时,警方宣布:此次骚乱,展会方的损失是摔坏了鸡缸杯,其余展品完好无损。至于现场观众,警方仅要求凡是捡到人民币者自觉交出便可离开,并无其他措施。刑侦队长赶到,带走了交出的钱,背包和干扰器,还有大厅两端的录像。   人们从展厅出来逐渐散去。也有几个研究过福尔摩斯①如何侦破《罗杰疑案》②的,聚在门口推理案情,发表真知灼见。中心议题当然是那个戆大。如果说他是发酒疯,这干扰器却不像疯子道具,显然有备而来。但如果不是神经病,他白白抛了十来万元钱,什么东西也没拿,目的何在?都觉得莫名其土地堂,探讨了半天还是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挂单却错进了庙。      戆大酒鬼挤出南检票口,拐进西侧小弄,进入一处公共卫生间。十分钟后出来时,满头乱发和脸上的紫砂胎记都没有了。酒气刺鼻的旧军装也换成了干净的蓝色球衣。他穿过一个街口,走进一家小旅馆。又是十分钟后,下来结帐退房。他手里提着个纸质手提袋,没有带其他行李,走了三个街区,进入美露商业大楼,站在电梯边上等人。   瘦高个八字胡几乎和酒鬼同时出门。他往东走了十几分钟,拐进僻静的南丁家巷,来到保达快递公司营业点,买了一个小纸板盒,讨了一大把填充用的泡沫片,把一团用多层旧报纸裹着的物品包装好,从手提袋里取出事先填写好的单子,贴在盒子上,交给营业员,付清快递费,出门而去。到了门外把手提袋团拢丢进了路边垃圾箱。   他交寄的纸盒刚送到里屋分派室,从后门进来一个人,拿出身份证,说自己正好来苏州有事,顺便要取走那个盒子。管理员见身份证上的姓名地址与快递单所填收件人丝毫不差,也就没有什么异议,抄了身份证号码,同意让他签字把东西领走。   半小时后,瘦高个也来到美露城,从戆大手中接过手袋,走进旁边的卫生间。戆大走出大厦,在楼前公交站登上9路大巴,到火车站买了去青岛的票。瘦高个从卫生间出来时,手提袋没有了,人也恢复了原貌,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白脸汉子。他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南门客运站,一个小时后坐上了去杭州的班车。      展会方为了善后伤透脑筋。先是把三个碎片请几位专家鉴定,一致认为是同一真品的残片,拼拢后完整。有个别专家提出质疑,说这个残片尺寸比拍卖会上原记录好象小了一点。立即有人解释,说是碎了以后测量不准。此后也就无人再提。   最倒霉的当然是保险公司了。此事到底要承担多少责任?展会方、专家组、宝主代理人、保险公司各执已见,争论不休。保险公司认为展会方防范措施不到位,应负主责。展会方说保安措施曾得到各方认同,有人搞蓄意破坏,超出预料,这种意外事故如果不理赔,还要投保做什么?专家们却为定价发愁,倒不如东西偷走了,不必再打口水仗。如今碎成这样,怎么算?委托人说个人利益不得侵犯,宝主不趁机敲一笔已经很理性了,赔偿不到位就丧失了社会公信力。最后苏州博物馆掺和了进来,认为这样的宝贝有总胜于无,提出以三千万元买下残片,打算修复后作为馆藏品展出。委托人与宝主权衡再三,东西已破,如同鸡肋,弃之可惜,藏之无味,同意了这笔交易。保险公司也只能接受,这东西拿回去也不能给总经理盛酒喝。宝主和馆方一成交,二亿元的理赔是不得不付了。      午后,雅园宾馆的自助餐还没有结束,门外草地上小伍和老羊在通话。   周怀袁:“老羊,您要的和借你的我都给了。您让我龙灯队前舞绣球也舞了。可以交差了吗?”   牛振华:“东西都拿到了。祝贺你,动作精准完美。你在苏州博物馆飞檐走壁,录像我也看到了。新加坡朋友说,听你的故事就像看武侠小说,神乎其技不亚于楚留香。也难怪他们那么高兴,据我所知,人家以前曾经找过两拨人,前后化了三年时间,连影子也没见着,白折了不少钱。”   周怀袁:“啊呀,快别这么说。其实说穿了过程也是十分简单的。倒是你策划的躲猫猫这一出戏,偶然中隐含必然,冒险中体现神机妙算,环环紧扣。我也长了见识。如果没有别的吩咐,今天我要回去了,就此别过。”   牛振华:“和你合作真是愉快。酬金已经打到你指定的三个账户上。”   周怀袁:“好。”于是他就上了车。      远处,仙鹤向北大报告:“A105退房走了,还是那辆676的车,连双肩包也没带,丢在房间垃圾筒里,还有一个儿童玩具望远镜。走时两手空空。”   北大向顾剑雄报告后,再报到省厅,说A105去向上海,港城完成任务交割销案。      ——————————   ① 夏洛克?福尔摩斯是英国作家阿瑟?柯南道尔侦探小说中主人公   ② 《罗杰疑案》由英国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所作,书中侦探是赫尔克里?波洛   ☆、第四章 一鹰单飞      “两手空空?这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顾剑雄摇了摇头,“他这次来交货,应该说是满载而归名利双收。”   此刻他和两个部下也在开总结会。他说:“A105这次来送一幅画。什么样的画,人家交待得明明白白,我们还是没能拦下来。汤姆被杰瑞①戏了个够。当然,接下来我们还有事可做。那个指使青年抢A105报纸的人,应该能找到的。你们慢慢找。只要我不死,和老同学的游戏不算完。   至于苏州展会,表面看来,展品一件没丢。但可以肯定地说,策划者一开始就是冲着保费去的。从这个观点去考虑,现场舍得抛那么多钱也说得通了。但有一点还不清楚,展品最终没有偷走。失手打碎的?打碎了就不要了?   还有,A105也去插了一脚。我原来认为搞展会不是他的风格,但这次他还是牵扯进去了。你们也要去苏州收集一些信息,我想知道为什么。”   北大说:“那个老年痴呆的家庭也很可疑。”   青蛙说:“我查过了,老人确实是迷路,这家人与后面的情况无关。”他问顾剑雄:“你为什么认为A105不会搞展会?”   顾剑雄说:“因为老同学玩古董,所以这一行的高手我都在关注。我料想他和A105迟早会有交集,几年来也一直盯着A105。我曾仔细了解有关他的几个案子,今天就跟你们说说。   案例一,走私象牙失窃案。通报上说,一箱走私进口的象牙,运输途中因货车与一辆工具车相撞,在上海浦东一个车辆管理所停留了几个小时。回家后发现象牙丢失。等到警方知道此事,已是一个月以后了。通报中提到开工具车的是一个山东人。这份通报语焉不详。因此我去当地问了,情况是这样的:江苏盐城的一个涉黑团伙忽然起了内讧,后来越演越烈,乃至两派发生械斗,最厉害的一次轻伤十几人,重伤五人,二人终生致残,引起警方介入。随着调查深入,发现起因竟是为了争夺走私进口象牙。   原来一个月前,这个团伙在马来西亚将一箱五十支象牙混在一台什么自动割皮机中进口,大大小小八个木箱,从上海外高桥码头装车开出,当车子拐弯上A20高架时,与一辆工具车横向相撞。两车都被弄到事故处理所,从上午10点搞到下午3点,最后判定工具车全责。货车半夜回到家后,却发现车上货物八箱变成了七箱,丢的就是那一箱象牙。这事又不敢报案,两帮合伙人互相猜疑,都断定对方独吞了,最后闹到火并打打杀杀。   警方对当事人斗殴作了处理,抓了几个。但象牙的事却查无实据,只能作为悬案挂起来。到底有没有这箱象牙?如果有,又是在哪个环节中丢失?团伙中两方的黑老大都说有。海关的货单上也确是八件,即使不是象牙,至少也要有这个箱子呀。办案人也去过浦东那个事故所,调看停车场录像,但不知为什么,查无结果。上海方面的解释也模棱两可,一说时隔太久,录像已经自动删除,一说当天摄像仪可能有故障。   全过程涉及人数有限。货车是货运公司租的,驾驶员由货运公司临时指派,应该是个局外人。押车的二人,两派各有一个,双方都承认互相盯得很紧,中午吃饭连司机都是三人一起,谁都没有作案的时间。再说团伙中也没有人能不经开箱,就从八个箱子中轻易找到那箱象牙。马来西亚那边的发货人证实,机器本来是七箱,象牙是完全模仿七箱中的一箱包装,连重量都搞得一样,装箱单上填写是二个相同的部件。要拆开才能知道是哪一箱。再说了,即使有辨别箱子的本事,也不可能未卜先知,怎么会知道中途要出车祸,有这么一个动手的机会?   剩下的嫌疑人就是开工具车的那人了。因此办案人建议,将那辆工具车的驾驶员山东高密人周怀袁列为重点监控对象。由于案值巨大,又是联合国规定的违禁物品,信息来源涉及到国际走私团伙,这几条加在一起,案情就重大了。从此他就在公安部挂了号,成了A105,其实证据是不充分的。”   顾剑雄说:“说到这里,你们也不难理解,通报为什么只有短短几行,其他能说什么呢?”   青蛙说:“这105被你说得成精了。他能搞到走私象牙的所有信息,这还能理解,但从八箱中迅速取走一箱,无法相信。”   顾剑雄说:“开始我也这么认为。后来想了很久,只有一种可能,尽管重量相同,但一箱是金属,一箱是非金属。”   顾剑雄喝了口水,接着说了第二件案例。   “看到周怀袁的名字,我觉得好像不是第一次见,以前哪里也出现过,就去翻资料,终于找到一年前的一个通报。   原来周怀袁家是在青岛开文物古董店的。有一天店里进来一个人,问周怀袁:‘老板,有一个石刻佛像收不收?’   周怀袁说:‘没见到东西,怎么能说收不收。’   来人说:‘东西是山里弄来的,肯定是老货,不过不在本市。你如果诚心想做,就跟我去看。买卖成不成你都要保守秘密啊。我看你这家店青岛最大,我相信你。’   周怀袁说:‘开店就是为做生意。放心,我知道,你到外地来找买家,不就想避开熟人吗?老板贵姓?路有多远?’   来人说:‘我姓刘。你开车,我坐你的车去。’   周怀袁说:‘在什么地方?我自己去,到那里再和你碰头。’   刘老板说:‘地方先不告诉你。说好啰,生意谈不拢的话,要等我东西出手或者我们换了地方你才能回来。’   看来人的举止谈吐,周怀袁猜想货的来路可能不正,但想先看看东西再说,于是说:‘也好,我也免得被你怀疑。’   在来人带领下,驱车三个半小时,二人来到泰安市一家叫安泰的旅馆。在一个房间里看到二个石佛的头,颈部刀斧痕七高八低,显然是从原像上凿下来的。一个小的大概十来公斤,一个大的二十公斤出头。周怀袁问佛头出处,刘老板说东西出在济南仲宫太甲山的悬崖上,弄下来难度很大的,价低了不行。周怀袁知道那里有好多摩崖石刻,是二级文物保护区。   刘老板问:‘怎么样,东西不错吧?’   周怀袁说:‘你原先说是佛像,所以我来看看。谁知是这么笨重的东西。这种东西如果不弄到海外去,国内谁敢要?很难出手的。’表示不愿收,价格再低也不要。   刘老板也没办法,就问:‘你估计能卖多少钱?’   周怀袁说:‘很难说,几千元钱不知有没有人要。’   来人说:‘笑话,几千元连工具成本都不够。既然价格谈不拢,那就委屈你在这里住几天吧。’   周怀袁说:‘这么差的旅馆我住不来。我要住三星级以上。’   刘老板说:‘你以为我真是老板啊。’   周怀袁说:‘费用我可以自己来。’   刘老板对身边的一个青年说:‘来旺,你跟着这位先生。和他住一个房间,一起吃饭,一步也不要离开。等我通知。’又问周怀袁:‘老板,这样可以吗?’   周怀袁说:‘可以是可以,但不能太久啊。’   刘老板说:‘两天。两天内不出手,我换地方。’   当天夜里2点,泰安市公安局门口,值班武警感觉眼前有东西一闪,门上有响声,就走出岗亭看,发现铝合金的门框上有一个米色信封,用一个五角硬币钉着。两人用刺刀撬出来,立即报告值班领导。很快,姓褚的刑侦支队长也从家里赶来了。信封里有一张安泰旅馆的空白小便笺,包着一块小石子。这位队长是个明白人,立即下令连夜将安泰旅馆团团围住。   原来前二天仲宫镇太甲山巡山员发现一处摩崖石刻边有一架用现砍树杆捆绑的梯,梯子顶端两侧二个石佛的头不见了,立即报了案。市公安局马上组成专案小组追查,一时还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一块小石头让褚队长联想到了‘石’佛的‘头’。   安泰是个夫妻小店,今天大大地不‘安泰’了。警察一包围,两口子脸都发黄,却是一问三不知。当天只租出二间房,住着三个人。也不用怎么搜,二个佛头就都找到了。人和物统统带回局里一审,三个人是通同作案者。还有一个同伙叫刘来旺,住在华侨宾馆里。立即把这人也抓来,连带一起的还有周怀袁。   这盗窃团伙的主犯就是刘老板。他被抓后一直在揣测,自已计划很周密,警方怎么一下子就找到了,事先竟毫无征兆。作案的120灰色皮卡进山时套了假牌照,后来藏在来旺家山脚下一座废弃多年的牛棚里,藏进去时是半夜3点,没人看见。现在用的是一辆烟台牌照的绿色面包车;一起作案的四人都是亲戚,不可能自己举报自己;旅店老板夫妇二人,从开房后一直没进来过,警察来时那副慌张的样子,看来事前也不知情;剩下就是青岛人了,来旺一定没盯得住,他不肯收购就是想举报。于是便有了临死也要拉这人垫背的恶念。当警方问他怎么想到找青岛人销赃,他就说和这老板事先约好的,搞到了就销给他。   警方办案习惯疑罪从有,总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但也不是随便好骗的。问其他三人时,都说没事先约好,不然对方不可能不收。尤其是来旺,他说一直监视那个青岛人,寸步不离,就怕他泄露出去。因此褚队长对这个指控也是半信半疑。   他审问周怀袁的第一句话:‘说说你是怎么跟他们合伙盗窃佛头的。’   周怀袁大呼冤枉,说:‘我是青岛开文物店的,昨天那位刘老板问有一个石佛要不要,是山里弄来的,我还以为是他收购来的,就跟来了。一看一听,这是国家二级文物,就坚决回绝了。’   队长问第二句:‘你既然知道这是国家保护文物,为什么知情不报?’   周怀袁的回答是:‘他们派人盯着,不让我脱身,我总得先获得人身自由才能报案,否则自己安全都有问题。’   队长又说:‘他们交待你是事先参与的同伙。你有什么办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他也只是随便一问。想不到周怀袁说:‘有的’。他要求把收走的随身物品拿来,取出一个录音盒。原来他全过程录了音。这倒是褚队长始料不及的。刘老板无话可说,只好承认是瞎扳了他。   最后队长问:‘你以前干过类似非法活动没有?’   周怀袁说:‘他们的活动是非法的,但我本人没有违法。以前更没有干过。要是想做,这笔生意早就做了,可以赚不少。’   褚队长见问不出什么,就让他在笔录上签字,放人。   此案审结以后,也留了个尾巴。是谁向岗亭投了那块小石子?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凡是有周怀袁参与的案子,都会留一个奇怪的尾巴。”   “第三个案例,通报上说解放军某部家属大院失窃一块古砚。案件跨时有二个月,不能断定具体作案时间。但有人举报在失窃之前A105看过此砚,而且曾到过那个军队大院。通报同样说得含糊其词。   实际情况说来就话长了。几年前,有两家小私企同时研制一种有机硅的新材料,据说可以耐二千度以上高温。二炮和军事科学院对该项成果联合做了鉴定,一致认为在军事上很有前途。二炮上层正想鼓励民营企业搞军工,决定扶持这个产品。两家企业当然要争当试点,不光可以得到数额可观的科研起动资金,而且将来产品定型后长期销售给军方,那是一种什么辉煌前景?   军方负责此事的是二炮一个处长。明明领导内定是让两家一起上,但这位处长却迟迟不予宣布。两家企业不知就里,于是都改变思路,从技术竞争转为人事竞争。厦门的那家老板姓席,是个巾帼须眉,做事果断泼辣。得知这位上校是个风雅儒将,喜好笔墨,还是军中书法协会理事。她立即开展社会关系总动员,连续三天,通过邮件、短信、电话、面谈,请求国内外所有亲戚、朋友、同学、下属、上级,帮助谋划打点礼品。但这种礼品不易找,档次高的短时间也搞不到,还担心对方敢不敢收;档次低的又入不了贵人的慧眼。终于一个高中时的同学来了回复,说她想起一个远房亲戚有一方古砚,必能博处长喜爱。席总便连夜驱车上千公里自福建厦门到江西九江,拉着那位同学又奔向湖南长沙那个亲戚家,几乎是用半绑架的方式把宝物持有者马不停蹄再请到济南,找当今砚雕名家蒋天明,对那方古砚作鉴定。当专家确认此物确系北宋苏东坡之物后,这位老板软泡硬磨,以重金夺了过来,然后直上北京,赶在一个星期天下午进了处长的家。   见面过程十分简短。   席老板:‘这次去保定订购一台仪器,顺路进京来拜望魏处长。给您带了一件小礼物,北宋苏东坡的砚台,找蒋天明看过了,是件真品。’   魏处长:‘席总一路辛苦’。说着掀开盒盖,略略瞅了一眼。他看到的是一块如铁如玉,古朴典雅的宝,心中不免窃喜,脸上也就不再冷若冰霜,说:‘礼太重了,受之有愧啊。香山红叶正当时,席总不妨去欣赏欣赏层林尽染的美色。两天后长安街有一场万人太极拳,也是盛举,可遇而不可求的,值得一看。’   席老板:‘家里实在太忙,我得马上回去。’   魏处长:‘项目的事,快要下达了。你安心回去等好消息吧。’   席总回到厂里,心中十分得意。她和几个心腹一起喝酒庆功,自诩地说:‘这次行动,可以说是理千头万绪,访千家万户,走千山万水,说千言万语,道千恩万谢。但总体上是顺利的。就看无锡老苗出什么招了。’老苗就是另一家竞争对手。   可是事情的结果却大大出乎席总意料。大约过了二个月,她吃了千辛万苦,化了千金万银搞的东西被退回来了,退回的却是假货。接着消息传来,老苗去北京签约了。席总一下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于是破罐子破摔,一封举报信寄到二炮纪委,控告魏处长受贿。   那么魏处长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原来他在收了这份礼品后,一直戎马倥偬军务繁忙。过了二个星期,终于偷得浮生半日闲,砌了一壶茉莉花窨焙的蒙山龙雾香片,准备细细品赏这枚战利品。待得取出一看,顿觉有异。手中这方砚台,模样也算神似,铭文也都齐全,已不是第一眼看到时那种温润细腻,黑中泛青的光泽。更要命的是,没有了岁月所赋予的厚重感。想到对方竟用新砚糊弄自己,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忽然记起席总说这东西找蒋天明看过,难道自己判断有误?他决定见一见蒋天明。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找了个机会出差济南,拜见了蒋老。专家给的答复很明确,厦门席总拿来的砚台确系东坡之物无疑,魏长官手里这一块虽然也是龙尾石,工艺也很逼真,但是块新石头。老魏恼羞成怒,就在济南找了一家邮局把砚台寄还给席总,还附了一封短信,说我魏某人虽是一介武夫,附庸风雅,但当代名家所制精品砚台倒也有好几块,不劳席总馈赠。   对席总的指控,二炮纪委的查处也很简单:魏处长未按上级要求及时安排二家企业继续研发,有受贿的动机;收受礼品二个月之后再退还,无论是否古董,已构成受贿的事实。给予降职降级处分,调到西昌发射场搞内勤去了。至于这砚台,真的哪里去了,假的怎么来的,魏处长坚持说不知道,纪委见他不像打死也不说的人,也就不想追究了。基于案值较大,举报人席总又提供了新的线索,建议交给警方立案侦查。   据席总提供,她从魏处长家出来,车子开过军营大院里的一片草地,瞥见路边一人在打电话,感觉似在哪里见过,就问司机小茹:‘小茹,刚才路边那人怎么眼熟得很啊?’   小茹说:‘是呀,就是给蒋天明的老同学开车的司机。’   席总说:‘对,好像是的。’   小茹说:‘肯定是。你没有看到他身边的蓝色吉普吗?青岛牌照。在蒋老家门口我看得很清楚。’   席总说:‘我们一直日夜兼程,时间抓得够紧了,他怎么在我们前面呢?’   小茹说:‘我们送你的同学和亲戚多化了二天呢。’   当时也就一擦而过。现在回想起来,此人必是盗窃犯。   北京警方也曾派人去找过蒋天明。蒋老心知必是出了什么事。他详细回忆了当日情景:   厦门席总一行四人先是坐在书房里。蒋老手捧砚台,一面一面的看,每看一面,都是一声‘哦!’,脸上满是赞美之色。刚看二面,忽然又有人摁门铃,他夫人进来说:‘你老同学李唐来了。’   蒋老说:‘对对,是的,我们约好今天一起去齐鲁大学给楚教授拜寿的。来得好,正好一起品鉴。’于是一众人都移到客厅。   蒋老对来客说:‘李唐,你真有眼福啊。快来看看这方砚台。其他话等等再说。’   李唐躬身凝视,继而捧起砚台,用指轻扣,见正面的铭文是‘有尽石,无已求。生阴壑,閟重湫。得之艰,岂轻授。旌苦学,畀长头’。署名‘苏轼’。皆是端正的苏体。左侧有篆书‘剑易’字样。背面两行,右是‘元丰七年’、左是‘张君卵石砚’。只见他看得忘情,口中喃喃说:‘果真有此宝物,史书诚不我欺也。’   在他看的时候,他身边的年青人拿出一个小相机,跟着一面一面地拍了下来。宝物的主人湖南老乡心里老大不乐意,但没有吱声。   李唐看完,对蒋老说:‘视之纹美如丝罗,扣之声悦如振玉,感之凉润如金铁。东坡先生传世之物果然非同凡品。据说此方龙尾砚贮水不耗,历寒不冻。’   蒋老兴奋地说:‘你的法眼也果然非同一般呀。此砚是东坡以一柄古剑换得,后赠给次子苏迨,告诫他求砚不易,应刻苦求学。不想得现于今日。’   李唐问:‘不知宝主是哪位,有出手之意吗?’眼光遂扫向席总等四人。   席总慌忙站起,将砚台归入盒内,仍用布包袱包好,嘴里一迭声说:‘不不,我们只是想请专家确认一下,还指望它建功立业呢。谢谢蒋老。’说着就拉蒋夫人走出客厅,似是在付酬金。其他三人向蒋老点头告别,也跟了出去。   等四人走后,蒋老将李唐二人延至书房坐下,说:‘这位女老板是厦门人,为了一个项目,要去北京疏通关系。可惜玷污了这个宝物。’   李唐身后的年青人拿起桌上席总的名片看了看。   当然,蒋老认为李唐的司机不会不靠谱,当局一定搞错了。   警方最后也没查出眉目,因是军方交办,不能随便撤案,嫌疑人倒是惯犯,不怕多记他一笔帐。要说这块砚台一定是这个司机所偷,确切证据还真是没有的。”   顾剑雄故事讲到这里,对两位部下说:“不用我说,这个年青人就是A105周怀袁了,李唐是他大伯。这家人也怪,不知为什么,青岛人只知有谈方玉,不知有周怀袁;他的义父赵宋和李唐兄弟二人,本姓姜,所有人却只呼其名,不称姓。   A105就凭点滴信息,赶在席总之前到达二炮大院;又在二周内迅速搞来一个假货调包,真是匪夷所思啊。可见他在厦门、北京各地的人脉不可小觑。从前面几次与他有关的案子来看,所涉物品多是赃物,也就是他们江湖人说的不义之财。年青人法律意识这么淡薄,实在可叹。我就担心,这次老朋友和他联了手,真所谓如虎添翼了,以后不知还会搞出什么名堂来。”   赵宋十分震怒。吴文汉、谈方玉、徐新都跪在跟前。   赵宋说:“你们现在都有出息了,不再把我放在眼里。这么大的事都敢瞒着我去做。谈方玉,我问你,上海那个姓金的虽然生活奢靡,可是他招谁惹谁了?他们家族内部狗咬狗争斗,你谈大侠这是劫富济贫呢还是替弱者打抱不平?------什么都不是?我知道你为什么。你感觉此事有难度,技痒难熬,被人戴了高帽子,就想露一手。更不可原谅的是,还到苏州去闹了一出,还嫌自己名声不臭吗?”   谈方玉说:“父亲骂得对,儿子知错了,以后不敢了。”   赵宋又说:“还有吴文汉先生,我都不认得你了,因为你也不认得我是谁了。搞出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大案,长本事了。”   吴文汉连忙说:“学生不敢。但凭老师责罚”   赵宋说:“你回杭州时我怎么说的,要做正当生意。但是你听了吗?你做的几件事以为我不知道吗?只要不太出格我也懒得管。可是这次,你总结了吗?你错在哪里?”   吴文汉说;“这次所取的并非不义之财,犯了老师大忌;也不该把两个师弟牵扯进来。”   赵宋说:“此事谈方玉没敢接,你就敢,是你师哥本事大?------既然不是,那是为什么?因为你脑子里没有这个信条。一听报酬那么丰厚,原则早就丢到九霄雲外,见利忘义。你拿的是保险公司的理赔金,国家的钱,能心安理得吗?   还有,你的屁股擦干净了吗?一个展品碎成三片,这么简单的案情,警方真会相信吗?现场撒了那么多钱,就算是有人耍酒疯,电子干扰器又是怎么回事?毕竟是二个亿的案子,他们能善罢甘休吗?追查目标首当其冲是谈方玉,他是活靶子,故意去苏州扮演小丑引火烧身。这笔账不记他头上记谁头上?一件事三个人都牵进去,要是查出什么破绽,我们将遭灭顶之灾。我说你怎么好心,把徐新接到杭州去玩,我太轻信你了。他还不满十八,你就把他卷到这种事里去,亏你做得出来。   牛振华这个人以前没有接触过,这次事件我也还没有完全想清楚。他去动员人家把东西拿出来展览,又设计调成碎片,把原物给了别人。偷梁换柱物易其主,此物可不是普通的物,举世瞩目。这种行为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哪天透了风,说整件东西还在,他怎么向当事人交待?所以我想他不会这么傻,其中肯定还有隐情。我们被他利用了。你们试想,要是展会结束后,整的还是归整的人,碎的还是归碎的人,赔款由谁所得?说到钱的事,我想问你,文汉,牛振华给你的钱,你如何打算?”   吴文汉说:“原来就想好了,要分一半给二位师弟的。”   赵宋道:“那你就把一半缴出来。汶川地震救灾募捐还在进行,我要以匿名方式把它捐出去,自我安慰。你稀罕这钱,就留着慢慢用吧。”   吴文汉赶紧说:“不不,全数由老师处置,我不要了。”   赵宋继续说:“虽然我们一直在做公益活动,但骨子里还是私心贪欲所致。谈方玉以前劝过我,说我们借口惩恶扬善,其实被我们‘惩罚’的人有的是违法的,有的并非违法。而我们的行为恰恰是违法的。我们是名副其实的盗贼。可惜你近来自己倒迷了性。今天我向你们郑重宣布,以后不准再干。市场经济虽然艰难,你们要凭自身能力去生存,创一份事业,博一席之地。”   谈方玉说:“父亲,这次捐款是否不要匿名。”   赵宋想了想说:“也好。既然文汉说不要了,那我就作主了,以吴文汉和周怀袁的名义全部捐出去,留条退路吧。”   晚上,谈方玉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义父的严词训斥不啻是一记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使他得以彻底清醒。确如义父所说,最近做的几件事有点昏了头。他想起了A105的编号,辜负了师傅的教诲。想到师傅,勾起了自己幼年颠沛流离生活的记忆。思绪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偏僻的小镇,那里是他的家乡。   ——————————   ① 汤姆和杰瑞是美国童话片《猫和老鼠》中角色      ☆、第五章 童心轻诺      季家营镇距高密县城南四十里,有三、四百户人家。和其他地方一样,数千年来,中国的所谓“镇”,最密集的建筑也就面对面两排,两头延伸个百十米。大的镇长些,小的镇就短些。为取冬暖夏凉,房子都是南北向建造。两排房子中间,自然形成东西一条主街。街道中段的房子好一些,店面也比较气派。房屋层数、门面宽窄取决于各自财力。越往两端走,市面就越冷落,瓦房渐少。铁匠铺,修车摊之类就只能开在铁皮棚或者茅草屋里了。除了这两排房子,镇上其他住户杂乱地散在四周,有二、三户相连,也有单建的,除了几个大户人家,多数是泥墙草顶的穷苦人家。对方圆几十里的村村落落来说,这条短短的“商业街”,大到自行车小到缝衣针,是唯一的购物休闲场所。乡民步行一、二个小时到镇上来,买一点想买之物,然后就到土茶馆喝水休息聊天。或用开水泡一碗掰碎的窝头,滴些酱油,热热地吃一顿。   熟人碰见,一个问:“张老伯,这么早。今天买了点什么呀?”   一个回答:“李大婶你也来啦。今天我来得早,从东头买到西头,又从西头买到东头,买东买西,买了可真不少。半个月不用再来了。你想买什么?”   另一个又说:“我也是有空随便来走走,看看有什么想要的就买点。今天啥也没买,走东走西,光买了‘东西’了。”   中国人称购物为“买东西”,也许就是由此而来。   谈方玉老家就在街东头。他祖母有一门手艺,会编草鞋麻鞋,草绳麻绳,就放在门面上卖,全家以此为业。他祖父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在邮政所门口摆拆字摊,拆字不兴后就代写书信。家中倒也能勉度时日,早早地给儿子周锦宗娶妻生子。添了孙子,老头子高兴之余,当然寄于厚望。孩子满月要取名,他想一展平生所学,为小孩测测未来,就让儿子随意写一个字。当天周锦宗给老爸送饭去,在邮政所公共阅览处看到报纸上说中国和南越正在西沙打海战。于是就信手写了一个“越”字 。   看了这个字,老头子忧喜参半,五味杂陈,叹了一口气,说:“看来闭塞的季家营小镇困不住这孩子了。”   周锦宗问为什么。   老头子说:“越者,飞度也,超过也。超谁呢,也许就是乃父乃祖了。他比你我当然会有出息得多。这个越字拆起来十分简单,一个‘走’,一个‘戉’。走,本意是屈腿,徐行曰步,疾趋为走,快速而行的意思。这不是要离乡背井吗?戉,刀斧也。行走时莫非还身带兵器之类的东西?这孩子难道要书剑飘零,闯荡江湖不成?但愿他胸怀大志,意存高远,鹏程万里。”   于是给孩子取名周怀远。   后来周怀远祖父母相继去世,形势发生了变化。随着生产力发展,草鞋麻鞋是没人穿了,流行胶底布帮的解放鞋;草绳麻绳也没人买了,农机公司的机制绳又结实又便宜。   周锦宗关了店面,向镇政府申请就业。二个月后,通知下来。季家营镇东南四十里有个窝罗村,那一带地广人稀,四下几十里没有一个学校。现在窝罗村民众筹办了一所小学,缺个老师。镇政府让周锦宗代课。课程就语文和数学两门。说好的是光杆司令,校长兼教、职、员、工。称之代课,是指不属国家正式编制。   从季家营到窝罗村直线距离虽不算很远,但要渡过胶河,翻过岭头崖,因此周老师逢年过节才回家一次。好多学生清早离家,9点才能陆续点齐,下午3点就又得放他们走,否则天黑前到不了家,尤其是天气不好的日子。   在周怀远六岁那年的冬天,有一个学生二个星期没有到校上课,听说是母亲病了,在家做饭照看。放寒假的第二天,周老师自带干粮,想绕道去那个住在山坳里的学生家,为他补几天课。   直到春节前三天,周老师还没有回自己的家,她妻子才想起到镇政府去打听。镇上打电话与村里联系,村里说是十多天前就回家了,镇领导感觉事情蹊跷,派几个人沿途寻找。听窝罗村里的一个老头说,或许住在山里一个姓臧的同学家里,但到那里一问:周老师确实来住过二天,早走了。   镇里派出更多人,扩大寻找范围,后来在榉树湾悬崖峭壁中伸出的一棵树杈上发现挂着一只包,有人认得就是周老师的。原来岭头崖山势险陡,崎岖难行。崖南崖北人们翻山常走的道尚且没有像样的路,何况去单家独户的山民家中?那天凌晨刚下过几滴雨,落叶都打湿了,地上特别滑,周老师手提雨伞身背行李,一个失足掉下了山沟。   镇领导也赶到现场,用长绳垂下去的二人,终于在谷底树丛里找到了人。爬上来的一个汇报说,尸体已经腐烂不堪,没有办法取上来了。山壁上树木横生,怪石凌利,上面不敢用力拉,全靠下面的人自己攀。这人已筋疲力尽,说啥也不肯再下去了。   镇领导就找周老师妻子商量,他妻子这几日为找丈夫早已心力交瘁,今天闻此噩耗,呼天喊地哭了几个时辰,此刻已浑然木头人一个,说是商量,其实还是镇领导拿了主意,再放下去二人,把周老师原地埋葬,入土为安。镇政府一纸报告打到县里,批下来二千元抚恤金,说待遇已经十分优渥了。   周怀远家里从此孤儿寡母凄苦度日。他母亲以帮旅社洗衣为生。一条单人床单洗净凉干一角五分,还要扣去肥皂成本。可是就这样的日子老天也不让她过。一天早上,她撑着雨伞背着一大包洗好的衣物,带着周怀远去旅店交货。旅店老板娘一件件验收,嫌其中一条床单太皱,说是凉晒时未扯平。二人正说着话,她回头一看儿子不见了,心里这一急如同五雷轰顶,冒着深秋的暴雨绕街前街后奔了二圈,眼睛一黑昏倒在地。众人见状七手八脚把她抬到镇卫生室。卫生室里只有一个自学成才的赤脚医生,难免心慌意乱,手足无措。派出所闻讯丢了小孩,倾巢而动,侦骑四出,骑的当然是自行车,但都空手而归,周怀远失踪了。   到山东淄博做生意的外地人,回乡后会对朋友说,全国有一家最大的店,是什么店?全国有一个最大的村,是什么村?然后告诉你,那是张店和周村。其实那两地既不是店,也不是村,是淄博市的两个区,历史上也是两个有点规模的小城市。那里有一条张周路,顾名思义,是张店到周村的交通要道。   张周路近周村的一段有一家很大的菜市场。菜场四周没有什么人家,北围墙外一处空地,除了与菜场有一墙之隔,另外三面也有一些断墙颓垣围着,场中铁皮小屋上,歪歪扭扭写着“废品回收站”。说是回收,也不收购,只是主人自已捡破烂过日子。   主人是一个自称姓朱的半老头。这天他回来已经天黑。进门后,拔出火炉通风口的塞头,用铁扦从上往下通了几下,火苗窜了起来,炉内顿时辐射出阵阵热气。接着他从棉衣里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包馒头,一包小菜,还有一小瓶烧酒,在小桌上排开。突然压低嗓音吼了一声:“出来。”见没有动静,他跳到墙边,扳开一捆硬纸板,发现蜷在屋角的是一个小男孩。小孩抬起头,眼神里充满恐慌。他看着小孩的脸,想起白天见到他的一幕。   大雪过后,天空刚刚放晴,冬日的斜阳拉得比平时更低一些,树影楼影都细长细长,弯弯曲曲地躺在雪地上,延伸到很远,显得十分诡谲。寒风却比小女孩卖火柴①那天还要刺骨。在路口那棵大榆钱树下,一个尖嘴猴腮的干瘪老头坐在木箱上,面前放着一个塌了半边的小铝盆,等着人们丢钱。边上站着的就是这个“卖胳膊的小柴火”。他干瘦墨黑,浑身涂满污泥,整个左手臂赤露下垂着,显然已经被卸了大臼,像一条风干的丝瓜挂在枯藤上。小孩眼神绝望无助,无论围观者怎么问,一声不响。   人群里走出一个白胡子老人,在铝盆中丢了一角硬币,问干瘪老头:“这小孩是你什么人?你怎么把他搞成这样?是不是想把他手臂冻烂了讨钱更容易?”   老头操着河南口音,说:“这俺侄子,天生信球,哑巴,江母头材坏。俺弟瘫痪,木钱摆治,只能出来讨饭。”说着走过来抓住小孩“右接吧”,抡起手就扇在他的脸上,啪啪连着“胡巴掌”。孩子流着泪没有出声。老头以此证明自己说的不是假话。   一个中年人也走上来,拿出一张五元对老头说:“你说的要是真话,就跟我去一趟派出所。耽误了你的时间,我赔你钱。”   老头死死抓住小孩,嘴里说:“咋振性呀,俺豆跟恁急了哈。”   那中年男子一把抓起小木箱上的布带,提起箱子作出要拿走的样子。老头一看慌了,显然这箱子比小孩重要多了。他嘴里喊道:“强势人啦。”放下小孩就奔过去,双手抓住布带拚命拽,身子横倒在地上。此时人群围了过来,白胡子老人一把拉过小孩,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赶快回家”,就把他往身后藏,后面的人接着帮助挡住。双方僵持了十几分钟后,中年人松开手,走了。人们一哄而散。干瘪老头忽然想起小孩,转头四望已经没了踪影。   朱老头看到小孩立即明白了。他在小孩耳边轻轻说:“你好样的。不要怕,我会保护你。”他脱下身上棉衣,让小孩右手穿入袖内,却把左手和衣裹住,抱至炕上,掀起炕头一块板,自己先钻进去,再把小孩抱进去,把板复位,一根细绳一拉,炕上的席子被子都铺开摊上了。   原来地下有一间暗室。朱老头点亮油灯,先喂了他几口热水,等他身上有了一些暖意,把他右手袖口卷起,拿了一个馒头给他,让他自己吃。老头自己开始以花生米下酒。等小孩吃完一个,老头也不喝了。他解开小孩身上裹着的棉袄,轻轻的捏了捏左臂,对小孩说:“咬紧牙不要吭声,我把你手臂推上去,会很痛。”小孩点了点头。老头一手抓住他柴条一样干瘦的手臂一手按住肩膀,咔地一声,把手臂大臼推了上去,小孩两眼痛出泪来,却真的咬着牙没出声。老头回到自己位子上,拿了二片豆干放在小孩面前,对他说:“别急,慢慢吃。要喝水自已喝。”小孩喝了几口水,但不吃香干,只是眼睛看了一看那包馒头,显然是饿透了。老头把包递了过去,小孩伸出右手来拿,左臂一摆一阵酸痛,又脱臼了。老头知道脱臼时间已久,韧带松驰,非去医院不可。他重新帮他推上,用带子和身子捆在一起。   老头对小孩说:“你已经好久没有说话了,是被他打成哑巴的。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哑巴。你要学会恢复说话。现在不用害怕了,鼓起勇气做任何事。你很勇敢的。我叫朱德海。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字一个字说好了。来,你跟着我说,我说一个字你跟着说一个字。我------”   小孩试着张了几次嘴,最后一次终于说出一个“我”字。   老头说:“很好,不是能说了吗?再来,叫------”   小孩也说:“叫。”   老头说:“我叫朱德海,你不会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吧?”   小孩脱口而出:“我叫周怀远。”   老头说:“那你家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孩说:“季家营子,家里有妈妈。”   老头说:“好。今天吃饱了,你就睡在这地窖里。明天我出去,你不能离开地窖一步。无论外面有什么声音,就算是我叫你,你也不要作声,也不要出来,除非我自己下来。你的危险还没有过去,那个人还会来找。你能从他手里逃脱是你的造化,再过几天,手臂真的要废了。”说完,老头就爬出地窖睡觉去了。   第二天晚上,老头带着食物下来,发现除了水,小孩什么也没有吃。就问:“你这孩子怎么自己不会找东西吃?”   小孩说:“你没说这东西是给我吃的。”   老头点了点头,说:“确是我疏忽了,害你饿了一天。”   等小孩吃饱喝够,老头说:“周怀远,你听着。今天我去季家营找你娘,全镇的人都说你娘已经死了。自从你被那坏蛋抢走,你娘很快就疯了。她一个弱女子,经受不起接二连三的打击,整天叫着你名字,越是下雨就越要找你。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里她滑入了河里被洪水冲走,连尸首也没有出现过。这些事情你现在也许还不懂,但以后你会懂的。为了不引人怀疑,你家里我没进去。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我是你的亲戚,你叫我朱叔,我叫你怀远。季家营你暂时回不去了,这里我们也不能住,看得出来那个坏蛋今天来过这里了。明天天不亮我们就离开。我们到大城市去,到青岛去,你要上学。”   平直路在青岛市东北,道路既不平也不直,是半条不足五十米拐了二个弯的坑坑洼洼小沙路,一头不通。你到青岛问路,十个有十个不知道平直路在哪里。平直路小学在第四流学校里也排不上位,最高只有四年级。都是附近居民贪图路近把小孩先放一放,读几年再转学。这年新学期开学,一年级二班有个新生,没有户口,还比其他学生大了一岁,本来不符合入学条件,但他的叔叔却答应一切费用如数照缴,不用减免。据校长了解,此人在路尽头一片垃圾场边搭了一个竹棚,铁皮为墙石棉瓦为顶遮风挡雨,以捡破烂为生。校长正愁生源不足,答应先试读一个学期。   周怀远刚到青岛时又瘦又黑,老头陪他去医院连臂带肩上了石膏,半年以后,身体逐渐壮实,左臂也活动自如了。朱叔知识丰富,每天早上教他练操,从南拳北腿中东取一招西取一式作为锻炼身体的内容,主要是教他运动中如何吸气,运气,吐气,虽不是练武,强身健体十分有用。晚上朱叔教他读书写字,小孩天资聪颖,学习进展很快,进校后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周怀远也很懂事,每天中午所带干粮,始终一个馒头或二片煎饼而已。放学回家路上,总要绕道多捡一些废纸破布,以期对朱叔有所帮助。有时早上也有一些捡获,就带到学校,放在课桌底下。此事很受同学嘲笑,常常一不留神被扔出窗外,每逢此时,周怀远就会不声不响再捡回来。   市郊东北城乡结合部,人口很杂。学生良莠不齐,不乏顽劣儿童。尤其较高年级的,欺凌低年级欺负女生是家常便饭。这些坏孩子的家长往往不是有钱的就是蛮横的,还特别护犊,所以歪风屡禁不止。   一天放学后,校门外三个男生围着一个小女生,轮流从背后突袭,拉住女生辫子猛揪。这女生个头虽小,却也不示弱,把辫子塞进衣领里,便去追其中一人。那男生跑了几步回身站住,一副有持无恐的样子,当女生扑到时,他突然闪开,后面冲来另一个男生用力一推,这女孩一下子摔倒在地,爬不起来。三人哈哈大笑以此取乐。这一幕被在校前小店购物的班主任女老师看见了,刚要出来喝止,正好周怀远出校。他过来一把拉起女孩,丢下手中东西,转身面向三人。这三人平时自号三剑客,见来了管闲事的,立即大怒,一拥而上。周怀远瞬间便中了好几拳,他也顾不了那么多,自管又踢腿又挥拳,使的是平时朱叔教他做操的架式,虽然不成章法,五招中有三招落了空,但那落到实处的二招却有奇效,转眼有二人倒在了地上,于是三人拔腿逃跑了。   周怀远从地上捡起书包和那捆垃圾,转身离开。小女孩就跟在后面。走了二步,周怀远停下来对她说:“好吧,我送你回家。”。第二天,女老师把周怀远和那个女生调到了同桌。   女孩子名叫袁琰,家住附近春光新邨,父亲在南方工作收入颇丰,家境过得很温馨。二人坐到同桌以后,开始时女孩带饭经常比以前多出一些,或者一个酱油蛋,或者一块红烧肉,中午要匀给男孩,但男孩坚决不肯接受。后来女孩改变了方法,放学后也到小区垃圾桶里找空瓶和纸盒,第二天带来放在课桌下。对这个,男孩倒并不拒绝。慢慢两人成了好朋友,男孩教女孩如何练操护身,女孩教男孩如何缝补撕破的衣服。   春季植树节那天,适逢校庆。班主任艾老师带领四、五个学生在操场围墙边种树,袁琰母亲来校开家长会,用相机拍下了这次活动。朱叔也来了,在袁琰的要求下,她母亲也为朱叔和周怀远拍了一张合影,这张照片成了萍水相逢叔侄两人终生纪念。   一晃二年。夏暑消尽,又到天凉好个秋。秋色静美,但认为秋日胜春朝的人毕竟少数。更多人的感觉是寂寥、肃杀和惆怅。   就在思亲佳节重阳那天,朱叔在闹市里瞥见了他堂兄阴鸷的后背上那座山雕一般耸起的双肩。   第二天晚饭后,朱叔对周怀远说:“有些事不得不对你说了。我本姓赖,无赖的赖。家在云南。因不满族中的事,离家出走多年。最近我发现了家里人的踪影,眼看逃不过去了。今天我去找了你们校长,付了你以后四年学费,委托他明年帮你找个高小继续读到毕业。屋顶铁皮缝里还剩一点钱,你省着用也可以支撑几年,你要坚持把小学念完,不要辜负我的希望。让你一人独立生活早是早了点,但也没有办法。”   听到这个消息,就象天立刻要塌下来一样,让周怀远无法接受。他说:“我不念书了,跟着你,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   朱叔说:“不行的。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你我缘份已尽,谁也无法挽回。一旦被他们抓住,随时随地都会杀了我,你跟着有害无益,白搭一条小命。听话,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周怀远不再说什么。第二天一早,他在学校门口等袁琰,对她说:“我朱叔要回云南去,我必须跟着。今天特地来向你告别。”   袁琰着急地问:“那儿有多远?什么时候能回来?”   周怀远说:“很远很远。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   袁琰一听眼泪夺眶而出,呃吱呃吱地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周怀远说:“别哭别哭,终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的。”   袁琰一边哽咽一边说:“你说话要算数,我会一直等你。我们拉勾勾。”   周怀远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摸着鼻子,坚定地说:“当然算数。”于是两人小手指勾住,继而大拇指上翻,碰了一下,算是立誓为盟。平时做这个动作伴随要有板有眼地说一句话:“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今天两人不愉快,这句话都在心里默诵了。   周怀远离开学校,旷课了。他远远地跟在朱叔后面,要看看来抓他的是些什么人。当天并无异样。入夜后刚有点迷迷糊糊睡着,被说话声吵醒,睁眼一看,朱叔坐在炕上,炕前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高个四十多岁,另二个都只有二十出头一点。   只听高个说:“五弟,你看你这模样,怎么会变得如此苍老,头发都花白了,是苦熬的还是化装的。”   朱叔说:“废话少说,你想怎样?”   高个说:“老爷子吩咐,死活要见到你。你武功高过于我,谁死谁活还不好说。我虽然比你大一点,但你家是长房,我一向尊重。你好好配合,我们回云南去。”说着,转身对两个年轻人说:“正明,正亮,路上小心侍候,不得对五少爷无礼。”   正明答:“是。二少爷放心。”   二少爷又说:“这几年你东躲西藏,我们也同受风餐露宿之苦,何曾安稳过一天?这次见到了你,要是再让你跑了,我们也就一辈子孤魂野鬼不得还乡了。你是一条命,我们是三条呢。”   朱叔说:“好,我跟你们回去。”   此时周怀远突然插上一句:“老爷子是谁,这么不讲理?”   正明抡起巴掌要打下去,骂道:“小子找死。”   朱叔喝道:“不许碰他。这小孩是我路上捡的孤儿,替我干点杂活,不是我的弟子,不要难为他。怀远不许乱说,老太爷是我的祖父。你要听话,好好念书。”   二少爷取出一副钢制手铐,把自己的左手与朱叔的右手锁在了一起,四人出门。   周怀远追出门,嚷嚷说:“我要跟你们一起去。”被正明推了一跤,一骨碌又站了起来。   二少爷对正明说:“倒忘了。你去和他交交手。”   正明过来打了周怀远二个耳光,周怀远一个也没有躲过,虽也踢了一脚作为回招,但踢空了。正明就住手了,对二少爷摇摇头。其实此时周怀远已经跟朱叔学了二年内功吐纳之法,有了一定的根基,但正明自己在这一门上没有多少功底,试不出来。   二少爷对朱叔说:“既与赖家无关,那就别让他跟着。我们跑起来。”于是四人展开脚步,如飞的跑走了。   四人跑跑走走,三、四个小时后,已经进入崂山深处,天色将明,他们在山道上找了家名叫悦来的私人小旅馆,包了一个大间。吩咐店家炒菜捞面。二少爷将朱叔锁在床架上,自己到前厅去打电话。他必须请示回去是走水路还是旱路,然后再设法解决交通工具。得到的答复是走海路,理由是海上不易逃跑,检查也少。于是他们白天睡觉,准备晚上翻过崂山,到海边去租渔船。   到得晚上,四人打点整齐,二少爷依然把朱叔和自己铐在一起,越过一个小山头,走进一片树林,但见林间小道上站着一人,竟然就是周怀远,四人都十分惊异。   二少爷说:“五弟,他如此胡搅蛮缠,到人多的地方必然坏事,怪不得我们了。正明,把他结果了找个坑埋掉。”   正明走到周怀远跟前,双掌上下一错,右手五指收拢做成一顶帽状,向周怀远头顶扣下去。   朱叔本想劝周怀远赶快离开。但他知道孩子脾气倔强,正无理会处,突听林中一声:“住手。”声音不高却中气充沛,震起山林阵阵回响,从树上枝叶间飘然落下一个人来。朱叔定睛一看,此人中等身材,穿一身白色晴雨两用衣。   这人说:“云南赖家拳。这一招‘佛指压顶’下去,孙悟空的天灵盖也会碎了,何况孩子。朗朗乾坤,怎能随意杀人?”   正明丢下小孩,身子往下一挫,右拳直捣来人下腹,拳风未到却中途变招,左腿横扫而出。   来人说:“好。” 早已和身左转了一百八十度,左脚落向对方身后,右腿同时踢出,脚尖点中对手背心。正明踉踉跄跄向前冲去,匍匐在地。   二少爷说:“跆拳道,好身手。本人赖德龙。云南赖家此刻正在清理门户,希望他人不要插手。”   来人说:“我夜游名山,本来饶有兴致。刚才看到一个小孩坐在林中哭,正要问问,听到有人过来,这小孩也不哭了,像是在等你们,所以想看一看究竟。处理家事我自然不管,但如果要杀人害命,难道让我袖手旁观?”   此时朱叔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叫道:“辛教官。”   来人道:“正是辛国强。你是哪位?”   朱叔说:“我叫赖德海。今天遇见你辛教官,真是老天有眼。”   赖德龙警觉地说:“五弟,你想做什么?”   辛国强说:“赖五少爷离家出走的事,我有所耳闻。你们两人铐在一起,看来是赖老太爷要请你回去?”   朱叔说:“我的事确是家事,不劳辛教官费心。但那个少年不是我家的人。他是个孤儿,和我相处了二年多,品性正直,心地善良,资质很好,是个可造之材。望辛教官救他一命,收留他。日后如觉得可教,请赐他一招二式。此不情之请,给你添麻烦了。”说着当地跪了下来,连着的手铐把赖德龙也拖倒在地。   朱叔对周怀远说:“怀远,你如果还认我是叔的话,赶快跪下,给辛教官磕头,跟着辛教官去。今天如果你不听我的,我们就此断绝友情,以后你也不用再想到我。”   周怀远大哭,跪下向辛国强磕了三个头。事情进展到这一步,辛国强也不再推辞,把孩子从地上拉起,对朱叔说:“请起。你的侠义心肠让我感动。孩子交给我了。你们叔侄二人若是有缘,日后当还能相见。”   四人于是起身离去。周怀远刚要追去,被辛国强一把挟在胁下,走向悦来旅馆。   ——————————   ① 《卖火柴的小女孩》是丹麦作家安徒生的童话故事      ☆、第六章 师恩难舍      辛国强河北沧州人,出生武术世家,到他父亲这一代,却弃武学文,也不再允许儿子习武。但辛国强血液中流淌的却是祖上武人的基因。他幼年从十二路谭腿起练,后入北京体育学院。曾获跆拳道六段,空手道七段,东南亚搏击冠军,大中华区武术散打冠军。毕业后,进武警总部特种兵训练学校担任武术教练。与校中一位体能训练教官汪景中甚为投契。两人平时均清心寡欲,共同爱好是攀岩,相邀爬遍了国内各处有名的攀岩点。   在学校里,汪景中最看不惯的人是狙击教练寇少杰,曾对辛国强说过这人轻浮好色,根子不正。但辛国强欣赏能人,钦佩寇少杰百步穿杨枪法如神,对汪的话没有多在意。   有一年女学员宿舍出事,从5楼掉下一人当场摔死了。校方收到举报信,说这女生曾屡遭寇少杰性侵。举报人就是汪景中。寇少杰父亲是武警某总队高官,举报惊动的范围就大了。经有关方面调查,女学员死因是“超强度体能训练造成思想压力过大”。警校的体能课是不能不上的,学员的死也只能作意外事故处理。但汪景中的白纸黑字却成了诬告,说他教学方法失当却想嫁祸于人。最终校方算是从轻发落,只作了行政处分,将汪景中撤职退伍还乡。临走时他对辛国强说,寇少杰这个色魔贼心不会改,要他时刻盯着,莫让无辜女生再受其害。辛国强答应了。   果然不出汪景中所料。他走后不到半年,一个星期天,从音乐教室里传出呼喊声和哭声,当辛国强推开房门进去时,只见一个女生双手握着半截破碎的酒瓶,嘴里不断地喊:“不准过来,不准过来。”寇少杰提着一瓶啤酒,舌头已经不太灵活,嘴里也不断地说:“别怕别怕,一起喝酒,一起喝酒呀。来来,一瓶下去你就什么都不怕了。”脚下趔趄一步步朝女生逼近。   看到辛国强进来,寇少杰心知不妙,他顺手把酒瓶投向辛国强,迅速拔出了枪。辛国强飞身扑上,一手托起枪,一拳打中下巴。枪响了。辛国强第二拳出手,击中鼻子,寇少杰倒下。听到枪声,人们纷纷过来。现场三人,晕死过去的一个被送往医院,活着的二个被铐了起来。   案情原本简单明了。让辛国强万万想不到的是,有人对女学员威逼利诱,不但给了一大笔钱,还许诺毕业后留校工作。山沟里的女娃,哪里经受得住这种诱惑,立即就范。女生的证词是:寇教官在喝酒,她在唱歌,辛教官突然冲进来打寇教官。寇少杰的辩词是:辛国强无事生非,先出手伤人,他才被迫拔枪自卫。最终,辛国强以无端寻衅,故意伤害他人罪,被军事法庭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   辛国强出狱后成了一名嫉恶如仇的江湖浪子,以专替人打抱不平为生。如果你到了有冤没处诉的地步去找他,他一准给你出口恶气。事主有钱,他当然收费不低;没钱的人有不平,他也照管。被寻仇的当事方通常都是一方霸主,吃了亏自然不愿意善罢甘休的多,但因辛国强主持公道的名声在外,舆论先占了上风,尚未动手对方已戴了顶理亏的帽子,而且他还有一个强援汪景中,两人联手互补,他人很难对付。所以辛国强一现身,对方往往就打退堂鼓。发展到后来,动武已不是解决问题的主要方式,只要辛国强出面,作个调解、判个对错也就了结。      三个月后,辛国强正式收周怀远当了徒弟。师徒加上汪景中,一行三人,无拘无束。他们越崇峦峻岭,涉飞流险滩;梵林中拜古刹,听高僧讲经,仙山上访名观,看老道施法;荡舟楫水乡会拳师,拨云雾洞府见隐士;或结庐于天山雪峰,松下学白鹤亮翅;或博击于南海碧浪,水中仿黑鲨展鳍;雪困昆仑岩穴缺水断粮,露宿红原沼泽日晒雨淋;沙漠里油炸毒蝎,孤岛上生啃电鳗;大兴安岭骑鹿,西双版纳斩蟒;喧闹鼎沸中擂台上痛揍西方拳击高手,人迹罕至处荒庙内细数历代武学名家。当然其间也少不了做一些劫富济贫,快意恩仇之类的勾当。      周怀远在磨练中,在熏陶中一年年长大,从孱弱无知的少儿成长为锋芒逼露的青年,健美而英俊。   辛国强带他见的人,很多是各地习武的侠义之士,师傅对师傅交流,徒弟对徒弟切磋。所以周怀远朋友结识了不少,这些人惺惺相惜,互相引为后盾。双方一抱肩,就成了两肋插刀的莫逆之交。分手后虽没有太多交往,但只要一方开口,另一方必会千方百计出手相助。   他时不时地会想起印象模糊的父母,最思念的最记忆犹新的还是朱叔和袁琰。虽然他已经知道朱叔其实不姓朱,但他仍然称为朱叔,忘不掉和他相依为命的日子。朱叔如何替他地窖续骨;如何带他星夜逃亡;如何为他灯下补课;为了帮他存够六年学费,朱叔滴酒不沾;为了给他买一双新鞋,朱叔换掉了自己新棉衣。一幕幕历历在目。而对同学袁琰,心中那纯真的友情,随着情窦初开,已悄然萌生出朦胧的不知为何物的感情,抹不去,剪不断。   辛国强对周怀远的内心世界一清二楚。为了帮他圆再见朱叔的梦,也为了自己的一句承诺,他决定作一次云南之旅。      他们由川入滇,从重庆坐火车二十小时到昆明,从昆明坐汽车又二十小时到临沧,再转车到南伞镇,一路虽然颠簸劳顿,还算顺畅。可是在南伞,他们遇到了困难。当地人一听他们问赖家堡,立即闻声色变,不是投以怀疑的目光,就是扭头离开。后来在旅馆老板指点下才找到一个叫茅长盛的人。此人自称最近去过赖家堡。茅长盛说:“赖家堡是长期返毒运毒的堡垒,二百多户的寨子家家都是毒贩子,无一例外。他们组织严密,分工明确,有的从境外进货,有的在边境接送,有的向川黔疏散。堡内纪律严明而残酷。规定如果有人失手被抓,必须自我了断。要是被捕后泄露内情,全家一个不留。二年前不知怎么被政府查到证据,派了两个连武警进山征剿。那赖家老太爷自以为能凭险坚守,到底只是乌合之众,双方一交手,被炮火打死了几个人,就慌忙撤退,从悬崖上放下索道,翻过山脉逃到缅甸果敢去了。没走得了的都被带到山下,为首的杀了几个,其余的刑期长短都有。剩下一些妇女照看一大群儿童和老弱,单独住在临沧县城一个大院里,上面派了老师和管理人员,办成了福利院。政府让家眷们联系境外,劝亲人回来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近年来有人陆续从牢里放出来,政府给房给地让他们安居到山下来。也有不愿意接受安置的,拖家带口到外地打工谋生去了。现在堡中已没人居住,你们去了也会失望。如果一定要去,给五百元向导费,我就带你们走一趟,不过山路很难走哦。”   辛国强决定请他做向导。他们在瘴雨蛮烟的边陲步行,翻登连绵起伏的高山,穿越遮天蔽日的密林,走的都是荆刺丛生蒺藜纵横的羊肠小道。两天后,终于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里走进了悬挂在崖壁上的、被数百株两人合抱不交的大杉树环绕的山寨。   赖家堡座落在山坳中一片五百来亩平地,北靠悬崖,南临峡谷,只有一座吊桥跨峡与外界相连。寨前建了炮台,是名符其实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堡垒。很难想象武警是怎么攻进去的。现在堡内满目疮痍,一片狼藉,房屋门楼有很多遭到破坏。走了三条街,不见人影。向导带着他们七转八转,来到一处二层的宅子,当街瓦顶飞檐的大照壁粉墙,从东南角的门楼进入,穿过天井,在一间小屋内看到一个人。这个人头上盘着脸盆大黑布包头,右侧拖出三四寸长的布头,身上披着件多层多包的对襟麂皮褂,腰间束着白布带。看到这里三坊一照壁建筑和此人装束,辛国强才知道原来赖家堡是个白族寨子。   未等向导开口,那人就说:“老茅吗?你又来啦?”   向导对这人说:“三哥,给你带了点熏肉。”   瞎子说:‘你才来过不久哎。现在也就你和我侄子阿鹏还能想到来这里看看我赖三瞎子。又让你破费。另外两人是谁?”   向导说:“我俩那么多年老朋友了,不用说外话。这两位客人,是五少爷的朋友。他们想问你几句话。”   周怀远看这人眼睛睁得大大的,想不到是个瞎子。他不明白一个瞎子怎么能独立生活。   赖三瞎子问:“朋友?哪里的朋友?”   辛国强说:“老人家好。我们和五少爷在青岛相识,好久不见,所以前来探望。”   赖三瞎子又问:“好,好。朋友贵姓?我也在等着一个山东人呢。”   辛国强说:“我叫辛国强。”   于是,他们就听赖三瞎子讲五少爷的故事。   赖家堡地处遥远的群山深谷里,祖祖辈辈以狩猎和采药为生。后来这二项资源越来越少,生存条件变得十分恶劣。政府主张整体移民下山。族长赖老太爷赖冷梅不肯。他不知哪根神经搭错,居然把贩毒视为万世基业。老儿自持天高皇帝远,寨内有一批私藏的武器弹药,视政府如无物。在他的带领下,全寨组织成巨大贩毒团伙,肆无忌惮地运销毒品。可观的收入使全寨人发狂。赖家上层人物中也不是没有清醒的人,老太爷的次子,就是赖德龙的父亲赖智能就不赞成这么做,但迫于家规森严,被裹胁在里面不能自拔。旗帜鲜明反对的第一人是赖德海,就是朱叔。   赖智能兄弟二人共生五子,老太爷以年齿为他们排名。五少爷赖德海在赖家小辈中悟心最高,深得赖家拳真传,书也读得最多,本来是家族中最有希望的接班人。可是他公开反对祖父,被视为大逆不道。在劝说、威逼甚至毒打都无效的情况下,为了稳定军心,也为了维护权威,老爷子决定对他痛下杀手。关键时刻叔叔赖智能偷偷放走了他。五少爷一走,产生了连锁反应,陆续有几个青年出去办差不再回来。老爷子切齿痛恨之下派赖德龙等几组人马下山缉拿。他们找到赖德海时的情景,就是周怀远在废品回收站中经历的那一幕。   抓回来的当天赖德海被打得死去活来。关了有一个多星期,还是三天二头毒打,但他态度依然十分坚决,宁死不屈。一周后,他的父亲和叔父一起审问。赖智能问他,这次虽被赖德龙找到,但如果不是他自己愿意,不可能顺利带回。为什么不想逃了?   他回答说:“难道你想让兄弟自相残杀?你想过没有,你们散出去的每一批毒品,断送多少热血青年锦绣前程,造成多少黎民百姓家破人亡。每一个铜板,浸透了无辜者的血泪。我当时出走,意在唤醒族人,不要再干这种丧天害理之事。但我走后寨内变本加厉,使我明白,凭我一已之力,一不能阻止丧心病狂的犯法行为,二无力挽救祖业大厦即将倾颓。眼看赖家走向灭亡,我赖德海岂能苟活?既不甘心玉石俱焚,也羞于作漏网之鱼。与其到时目睹家族惨变,不如先死于你们之手,以明心志。我热爱赖家堡,以能姓赖为傲。真正背叛祖宗家业,造成赖氏万劫不复的,是你们。苍天------。”   刚说到这里,突然从堂后飞出一柄短剑,穿透屏风,直插赖德海心脏。发剑者就是最高统治者赖冷梅。   赖三瞎子带领他们走向寨后,除了手中多一根竹竿,行动自如和明眼人一样。此时雨过天晴,但到处湿漉漉的。走出寨子后门,上了一条坡道,在一片墓地的外侧找到一座孤零零的坟。坟以碎石块堆成。墓碑上就一行字“赖德海之墓”,碑的上端正中贴有一张瓷质照片,据说是赖智能特意关照做的。周怀远抹去瓷板上的水,照片上的人三十出头年纪,比周怀远记忆中的朱叔年轻多了,但其眉目神情确是朱叔无疑。周怀远心头一阵刺痛,早已跪倒在地,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辛国强也跪下叩了三个头。他说:“赖兄在天之灵明鉴,周怀远不负你赖叔厚望,人已长大,学有小成。现今虽世事变幻无常,但均在赖兄意料之中。赖兄安息吧。”说完,他站起来,对周怀远说:“怀远,你朱叔以赖姓为傲,所以你以后应称为他赖叔。他身怀绝技而没有教你一招一式,是怕你误入赖家拳而带来麻烦。赖叔的正直为人,应是你一生学习的楷模。大丈夫当以国家、民族为重,有所为有所不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你要谨记了。”   周怀远答道:“是,徒儿记住了。”   赖三瞎子一直在边上听着,此时插嘴道:“等等。刚才没有留意。这位小哥好象和五少爷有些渊源?”   辛国强说:“正是,他可以说是五少爷收养的侄子,他叫周怀远。”   赖三瞎子道:“啊呀,差点错过了。五少爷没说明白要等的人还是个孩子。山东人周怀远,我等的正是他。”   于是他绕到坟的背后,扒开乱石块,挖下将近一米,捧出一个坛子,打开坛盖,取出一个塑料包。说:“五少爷被抓回来后,自知性命不保,在受刑之余,日夜写东西。悄悄让人把我叫去,对我说,这赖家堡最终也许只有我能活下去。让我等一个山东来的朋友周怀远。到时把这个东西交给他。我因听脚步是个小孩,就没在意,险些误了他的临终嘱托。”   辛国强示意周怀远打开,他粗粗看了看,有三样东西,一样是一本手抄拳谱,一样是二把小匕首,用一条极细的金属丝连着,另一样是一付薄手套。他让周怀远收下。周怀远又去坟前叩了几个头。   辛国强给赖三瞎子留了五百元钱,和他告别。   赖三瞎子说:“诺维尼啊吆。了却了五少爷这件事,我也要下山去了。”   辛国强问向导:“诺维尼是什么意思?”   向导说:“方言,白族土话,难为你了。”      离开云南,他们转辗来到福建武夷山。这里群峰连绵郁郁葱葱,削崖耸起壁立万仞,云遮雾障飞流直泻,为古今三教名山。山灵水秀之气陶冶性情,启迪智慧,为历代文人雅士修身养性的首选之地,也留下了众多的文化遗存。   入山二日,踏进一座小道观,才知道汪景中已早到多日。   第二天,周怀远取出赖叔遗物。辛国强说:“我看两把小匕首和连线好象是钛,可是钛不会那么锋利。手套的材料类似防弹层,那本赖德海写的是气功心法,让汪叔先看看,他是内行。”   汪景中先看匕首,约有十五公分长,一半是刃口,一半是镶着木片的刀把。两把匕首间的一团连线,打开有三十米长。手套也极薄,捏拢在手里看不出来。又仔细看了一会那本书,对他们说:“匕首正是钛合金做的,所以颜色发暗,但它比钢轻一半而强度却高出一倍,刃口镶了钢,锋利无比。适合近距离搏斗时使用。也可作暗器,又有这线连着,便于收回。这根丝由极细的钛合金、碳纤维、硅纤维等绞合而成,粗看不起眼,就和棉线一般,但柔韧度和抗拉性特别好,吊起一个人根本没问题。那付手套是专为使用匕首备的,以防划伤自己。线和手套都是进口纳米材料制作,寻常利器割不破它。那本书是五少爷手写的,可称为武林秘笈了,这几样应是他们赖氏的传家宝,怎么没被家里搜走?   中华武术门派繁多,招式更千奇百怪,这个拳那个腿的,但万变不离其宗,都只是把一些现存招数按自己的心得体会改进运用,编成一套,自立门户。双方狭路相逢,一看临敌经验,见多识广可料敌先机;二看随机应变,避实就虚能锉敌锐气;三看耐力,坚持到最后才能胜利。几千年来各门各派都想研究一种功夫,一招制敌解决问题。但这种武林奇才可遇不可求,由天赋、勤奋与名师传授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其中一项重要基础就是内功。宋代三大派中,少林一指禅,大理一阳指,都是这种路数。   在军校里,拳击套路复杂,但出拳能否势如奔雷,重力五百英磅?剑法门派繁多,但出剑能否快如闪电,剑头花开五朵?狙击教练要求你端着几十公斤的武器几个小时稳如磐石纹丝不动。硬气功师却说世界上没有只打别人不被人打的搏斗,如果你不堪一击,什么都白搭。这就要靠内功。军校的体能训练就是先练内功,从呼吸运气、静坐敛虑开始,迅速开发人体潜能,增长爆发力及忍耐力,为其他专业课打下深厚基础。   你们说赖家堡是白族,我本来觉得奇怪。云南西部近缅甸的镇康一带,不是傣族就是佤族。看了这本东西才明白了。云南赖家拳特色就在指法。它也许是大理一阳指流传下来的一个分支迁徙到此,发展演变而成。他们把内功运于五指上。一旦被其击中,在脑壳上戳五个洞不是瞎吹的。你赖叔可能因为时间局促,只写了内功与指法的诀要,却也正是赖家拳的精髓。据说赖家拳从来不见诸文字,均是父子相传,修为和能力也就各有不同。赖五少爷是赖家精英,他把这个留给你真是难能可贵了。你可重新从呼吸吐纳练起,参照我以往教的,对比体会。练到后来,可以将体力调运至所需部位集中使用。据他说会有一股气在体内游走,没有他亲教,至少内力有望猛进,若以匕首为暗器,射程和命中率也会大大提高。你只管练,我们每天可以探讨。”   辛国强感慨地说:“怀远在危难之中得遇赖德海,真是天意。他临死前还在挂念着你,侠肝义胆令人唏嘘扼腕。”   汪景中说:“他料定你必会收怀远为徒,否则送这些东西何用?他和你素昧平生,却肝胆相照。”   于是从第二天起,周怀远除了以前的课目练习外,增加了内功心法和指法的学习。由于原来儿时随赖叔练过有基础,半年后,一枚一元的硬币在右手三个手指中一按,可以捏成一个小碗。      在这座无名小道观中,三人一住就是二年。辛国强对这里似乎情有独钟,期间虽也出去过,但都很快就回。两位老师时而高谈阔论,时而窃窃私语,似有探讨不完的课题。周怀远则每日在观外一块大岩石上苦练武功。一日,辛国强忽然把周怀远叫到跟前,作了一次认真的谈话。   辛国强说:“怀远。你九岁跟我,已经七、八年了。我本人才疏学浅,所知的也就武术上一点皮毛,都毫无保留地教了你。倒是汪叔,因爱你之材,他那些压箱底的本事倾囊相授,大大增强了你的体能和耐力,尤其是纵跳腾跃的轻功,飞石击物的暗器,填补了我的空白。赖叔的内功指法又锦上添花。如今你已深得各项要领,所缺只是历练。俗语说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又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以后只有常练不辍,才能不废这些年的苦学。但当今天下是和平建设时期,我们文不懂绘图造房,武不能开矿炼钢,所教的东西仅可健身,不能养家糊口。常人家孩子到你的年龄已初中毕业,国语英语数理化,有的甚至钢琴古琴棋书画,忙得不亦乐乎。赖叔一开始就带你进大城市,要你上学,这才是正途。后来仓促中托付于我,是情急救命之举。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耽误了你。我和汪叔二人浪迹天下,居无片瓦之屋,食无隔宿之粮,这种生活不适合你。现在让你再去上学为时已晚。   好在中国有其他很多东西可学。你记不记得四年前,我们在青岛拜访过的姜家兄弟?哥哥李唐年轻时人称有经天纬地之才,大学里多学科的教授,因性情乖僻终身未娶。弟弟赵宋开一家古玩店,酷爱考古和文物研究。考古的人可能因为要与古墓打交道,多怀奇门遁甲、机巧密道之术。这赵宋对暗门、秘锁之类更是无所不通。他虽有妻室但未曾生育,夫妻二人见到你非常喜爱,当初即有收留之意。我和汪叔商量,你要尽快进入正常人的生活,赵宋那里非常理想。不仅有殷实的家底,衣食无忧,更重要的是你可以跟随李唐这位老师好好学习广博的知识。”   其实辛国强心里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周怀远离开母亲后,唯一接触过的异性是袁琰。他是一个重感情守信义的人,近年来想找到袁琰的愿望愈益迫切。而这必须去青岛才能实现。因此他们三个光棍二根筷子夹一根骨头的状况也必须结束了。   周怀远说:“我会想办法自己养活自己,别叫我走。”   辛国强说:“不行。我和汪叔将潜心编写一些文字。既然到这十丈红尘中来过,也想雁过留声。你必须回归社会。我和赵宋有约法三章,一是让李唐教你读书;二是你在他店里的身份,是伙计,是徒弟,是螟蛉义子,一切皆看机缘,由你自己最终决定;三是你只从事合法经营,不参与其他活动。”   “他有不合法的行为吗?”   “也许有。当他认定是不义之财时,他可能会出手。但你不得参与。一旦你有能力影响他时,也要劝阻他不要这样做。明天我们就去青岛。以后你也不用想办法找我,我们行踪瓢忽不定。我想你时自会去看你。你想我时,复诵我对你说过的话就可以了。有空时要多思念赖叔,遥向汇报你的进步,以安他的心。”      辛国强带着周怀远踏进赵宋家小铁门。赵宋闻讯带全家出迎。按辛国强事先吩咐,周怀远一一与之见礼,称李唐为大伯父,赵宋为伯父,赵宋夫人为伯母,保姆为陶阿姨。还有一个叫小新的小朋友,是赵宋夫人的亲戚,周怀远称之小弟,对方也礼貌地回叫了一声哥。   对周怀远的到来。赵宋夫人喜上眉梢,赶紧去北楼李唐的隔壁为周怀远布置卧室。这是一间客人用房,本有几件必须的家具,现在稍作添加补充,就十分完备。周怀远跟着搬这搬那,嘴里不说,心里想一个人哪里要用那么多器物。   辛国强与赵宋在南楼会客室交谈,二人把周怀远的事再商讨一遍。辛国强介绍了周怀远所学,又特别强调了跟李唐学文的要求。赵宋思虑比较周全,谈话末了问:“怀远初来乍到,如有什么不适应的时候,我到哪里去找你商量?”辛国强就给了武夷山小道观的联系方式。赵宋看了直摇头说:“人说小隐才隐于野,你有必要躲到这山野林泉中去吗,真要找你三天内很难接上头啊。”辛国强微笑不答。   午饭后,新茶刚沏上,辛国强却要告辞。赵宋知道留不住,也不多说。周怀远茫然地站着,眼圈立即变得红红,嘴唇嗫嚅着不知在说什么。辛国强对周怀远说:“好好听伯父伯母的话。认真跟大伯父读书。有一件事没有跟你说过,你伯父与蒙古有渊源,骑射和摔跤功夫都十分了得,尤其一弓三箭齐射的特技,传自一个蒙古哲别,有机会你也可以学学,他的手工活更不必说了,技多不压身。我这就走了。”说完就转身离去。其实此时他也不能再多留片刻,怕一旦有情感流露,会引起周怀远思想反复。但是八年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那份情谊,岂是说放就能放开的?他快步走到门外深深吸了口气,才硬生生地把眼泪咽回肚里。   下午,赵宋夫人带着周怀远和小新到商场买了两大包衣物和日用品。   吃晚饭时,李唐问周怀远,是否从明天开始可以上课?   赵宋却说来日方长,怀远的人虽然来了但心还没安定下来,明天让小新陪着去市里逛逛,先玩两天再说。   周怀远并没有去逛街,他只让小新带他去平直路那边找春光新邨。找了半天春光新邨算是找到了,已不是原来的模样,却不见平直路。看旅游地图,也不知这路是否压根儿从没印上去过?   晚上周怀远对赵宋说,暂时不想念书,也不要逛街,想干活挣钱养活自己。所以希望到店铺去上班。   赵宋想,很多东西不是三言二语能说清,暂时只能先答应他。于是说:“也好。店里的师傅现在每月工资是二百元,你先拿他的八折。明天我就带你去。”   周怀远赶紧说:“我不要工资,我在这里生活,怎么还能要工资?”   赵宋说:“不要工资也要零化钱呐。身边怎么能一点钱也没有?城里和你们师徒的游离世界不同,出门每一步都要钱开路。我今天先给你一个月的零化钱,你收着备用。”硬把钱塞进了他的口袋。   ☆、第七章 重返红尘      周怀远九岁跟随辛国强离开俗世,此后偶有与人交往,也只是短暂的接触,切磋一下功夫,记下对方的名字。对于这个熙熙攘攘的滚滚红尘,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的已经模糊,只记得人心的叵测和涉世的艰难。现在,他又回来了,尽管心里很不愿意。   唐宋通古轩位于威海路书院巷口北侧。临街朝东七间门面房自用四间,北头的三间出租,一间是电器修理行,二间开了水果铺。这一片地区闹中取静,四周散落着好几家古玩商店,有浓厚的文化氛围。   第二天一早,赵宋领周怀远来到前院店铺。这里原有一个店员,是早9晚5的上班族,主要责任是看店,业务上不作主。   赵宋让周怀远称店员为“肖师傅”。又对店员说:“老肖,他叫怀远,是我朋友的小孩,到店里学生意,希望你好好带他。”   这位肖师傅早前也是开古玩店的,因为在一桩生意上打了眼,蚀光了老本,只得出来打工。老肖嘴上满口答应,心里却顿生危机感,担心东家要换人。   赵宋走后,周怀远要动手打扫卫生,他都拦着,说:“你只要认真学生意就行了,其他事都不用动手。”   两人闲下来,周怀远请教店里的生意。老肖告诉他,店里平时其实是没有什么生意可做的,一年也轮不到两、三注。古玩这行业水又混又深,所有的生意经只能意会,很难言传,全凭经验。若要深造,需要研读和背诵大量文献资料,最终还得有机会多见“至尊”,也就是真品,逐步积累知识。   周怀远不理解一年做几笔生意为什么要这么大的店面。   老肖说:“做古董生意是要有经济实力的,店开得大,给人的可信度就高。所谓古董,就是古代器物,先人留下的劳什子。每一件都沉积着特有的信息,其他物品无法取代。文物具有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和科学价值,所以要保护。除了拿不动只能留在原址,其他重要的都应该保存在博物馆、图书馆中。”   周怀远说:“照你这么说,文物就应该由政府管理和收藏,那为什么老百姓开了那么多店做这个生意?”   老肖说:“赚钱呀。你现在放眼看,凡是人类创造的东西,少则几百年多则上千年后都会被人类自己毁灭。经过历史的磨难,能幸存下来的一件二件就物以稀为贵了,成了财富和权力的象征。达官贵人竞相追逐,巧取豪夺,明争暗斗,据为已有。民间跟风,久盛不衰。更有一些打了鸡血针的,喝了兴奋剂的,偷窃盗挖、仿冒伪造,欺蒙拐骗,甚至谋财害命,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做这行的人,一要‘金’,要有钱,俗话说长袖善舞,没本钱休想进入;二要‘勤’,古玩行里的学问大了,大学里还专设有图书博物专业。你得孜孜不倦地学,活到老学到老;三要‘敏’,光靠死记硬背还不行,必需才思敏捷,过目不忘。这是天赋,后天学不来的;四要‘明’,聪明。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聆音察理,见貌辨色。什么人只管欺,哪些人别开罪,一点也不能弄错;五要‘狠’,厚黑学,皮厚心黑手辣。一张进一万张出,喜怒不形于色------”   老肖正说得起紧,抬眼看见周怀远走神,似乎不在听,就刹车打住。周怀远从来未听过此等宏论,似懂非懂,如坠五里雾中。原本要学生意赚钱养活自己的满腔热情一丈水退去了八尺。   赵宋见他连续二天关店回来闷闷不乐,晚饭后早早回自己房中躺下不知作何想。第三天吃晚饭时赵宋对他说:“你准备几件换洗的内衣裤,明天陪我去山西办事。”   周怀远“哦”了一声,也不问做什么。   倒是赵宋夫人问他:“你要去山西做什么?”   赵宋说:“山西第一锁厂与以色列一家制锁公司搞技术比赛,让我去参加。”   周怀远跟随赵宋从青岛坐火车在北京转车来到临汾市,用了二十多个小时。第一锁厂有人举牌接站,安排他们到五矿大酒店住下。傍晚厂里卞总工程师来邀他们去吃晚饭。卞总告诉赵宋说,这次以色列来的是一位叫尤西?默多克的工程师。另外还请了德国、英国两位“锁王”当裁判。今晚在黑森林大酒店宴请,市外事部门也参加。   原来山西第一锁厂是中国首屈一指的制锁企业,国际上的名头也很响。二年前以色列阿克曼公司找上门来,要与第一锁厂开展门锁技术交流活动。第一锁厂仓促上阵比试结果输了个0:3,说好约时再比。后来他们打听到赵宋是锁中高手,决定请他出马,如能打开对方的锁,奖金五万;如能做一把对方打不开的锁,锁厂愿意把技术买下来。出价虽然不高,但赵宋觉得输了比赛丢的是中国人的面子,显得我中华无人,答应试试,就接了这个挑战。   比赛就在五矿大酒店的一个会场里进行。参赛的锁都由本人事先安装在一个钢制房门上抬到现场。   第一局由赵宋应试。赵宋从观众席中走出来,开始打量门上锁具。但见150×70毫米不锈钢面板上,有一个四十毫米锁头,锁芯中间是个二毫米不到的很窄的横向小口。小口上方一个20×30毫米玻璃状的小窗,谅必是电子感应区,用的不是磁卡就是指纹。他侧着头看玻璃小窗上的痕迹,还用放大镜看。   赵宋研究过,人类指纹完全相同的可能性理论上是六十亿分之一,说白了就是没有。指纹的总体特征分为环型、弓型和螺旋型,而局部特征又有终结点、分叉点、分歧点、孤立点、环点等区别,因此每个指纹一般都有七十至一百五十个基本特征点。指纹识别仪从概率学的角度,在两枚指纹中只要有十二至十五个特征点吻合,即会认同,因为这样的情况一百二十年才有可能出现一次。破解仪器的工具就是所谓超级指纹库,里面储存的并不是真人的指纹,而是许多个基本特征排列组合的人工拼接图案。超级指纹库可以按每秒几千个的速度播放,等待识别仪响应。   赵宋见匙孔左右两侧犬牙交错,并不是平板匙,就从背包中取出一个小盒子,从盒中挑出一长条小薄片。他用一支毛笔在薄片上扫了扫,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一端,把薄片插进匙孔中。这薄片端头有须状,极易插入,也易弯折,顺着匙孔纵向自行弯折。赵宋坐在折叠凳上闭住了眼睛。约摸过了一分钟,他缓缓抽出薄片,仔细观察了一会,好象看到了上面显示的什么图案。接着他取出工具和铝质匙坯,依照薄片上的图案,冲压削钻,很快就做成一把钥匙。他再次把它插埋匙孔中,扭了一下,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声音。他自信钥匙已经做成,放手任由钥匙插着。   赵宋又取出一块骨牌大小胶体,揭去一面贴着的纸片,将胶块在玻璃上按了一按,又在按过的一面用毛笔涂了粉末,二分钟后,取出一瓶液体,将胶块投入瓶中,又二分钟,取出用纸吸干,从上面撕下一层膜,贴在了自己左手拇指上。他把这只拇指按在了玻璃片上,又伸出右手去扭动钥匙孔。却没有扭得动。   赵宋脸色凝重。锁厂的人们更焦急。赵宋把耳朵贴在面板上,再次按下左拇指,这次他眉毛动了一下。他双手协调着,在按下左手拇指的同时扭动钥匙,锁啪地一下开了。全场“哦“地一声,旋即响起热烈掌声。主席台宣布总用时十五分二十秒。   德国人瓦格纳很激动,拉着英国同行走下主席台,过来和赵宋握手。他说的是英语,通过翻译问答:“像这样的锁,有多排凹槽凹坑,又是套珠结构,短时间取全信息是不可能的。您是如何做到的。”   赵宋答:“我有一种胶体材料,把信息印记在材料上。”   瓦格纳问:“那么薄那么软的一片,信息能保留得住吗?”   赵宋说:“材料都是热敏的,本体热胀冷缩,涂层受热固化。”   瓦格纳:“你怎么加热?没看到你加热。需要多少温度?”   赵宋:“我用手指加热。六十度就行”   瓦格纳转头看看英国同行,问:“Do you understand”①   英国人摇了摇头。   这句话虽然没有翻译,但赵宋还是作了解释,说:“真的,我练过一点内功。”他笑了笑补充说:“Chinese Kung Fu。”②   瓦格纳将信将疑,又问:“你为什么不用超级指纹库?”   赵宋说:“我见玻璃片上有一点痕迹,愿意赌一把,赌这是默多克先生留下的指纹。”   瓦格纳问:“然后你还是用热敏材料复制指纹?”   赵宋回答说:“那是另外一种材料,有吸附力,用药粉将指纹保护,再洗去没有被指纹污染的地方,把指纹凸显出来。”   瓦格纳大声称赞:“妙,妙。”这次说的是中文。他拉起赵宋左手看拇指上的膜片,却竟然瞪着眼说不出话来。他大步走到默多克面前,笑着对他说:“你是不是在指纹上也做了手脚?”   默多克说:“很抱歉,这倒并不是故意的,我的手指受了伤。”他伸手给瓦格纳看,左手拇指上果然有一个直径五毫米的圆内斑斑点点,却不是指纹。他补充说:“我真正做的手脚是,指纹仪和钥匙必需同时起动。否则缩回的斜锁舌还是会伸出来。”   瓦格纳大笑,把默多克拉过来,让赵宋看他的手指。   第二局由默多克开赵宋的锁。赵锁几乎全部由铜材制作,面板比默多克锁宽一倍,是一个正方形。上面不见锁头,粗看只有二个孔 。面板上半部有一个直径十二毫米的圆孔,孔很深。面板中部有一个钥匙孔。孔的造型好象是适配古典大钥匙,一个十二毫米的圆孔,右面紧连一条横向的宽六毫米长十毫米的条孔。   默多克挨个仔细察看,发现上下二个圆孔都很深;而条孔里面却被铜片封住了,圆孔与条孔其实是二个不相通的区域。条孔里的铜片封得很严,上下左右后都推不动。   他先对付上部的圆孔。这个孔呈筒状,虽然有四十多毫米深,但还是能看到筒底,筒底的下部有一个约十二毫米长七毫米宽的方孔,使孔道拐弯向下了。他知道此锁的奥秘应该从这里找答案。于是他找出一条铁丝,逐步放长往下戳,戳了一会抽出来,再把铁丝头弯成钩到里面捞,但均无所获。   默多克想了一会,又从包里取出一个磁力探测器,贴在锁面上四处移动,虽然未找到磁场,但发现锁具并非全是铜制,也有铁的零件,于是改用磁铁块贴在板面上移动,却没有反应。他决定重返孔内试探,改用小磁块,拴在铁丝头上,从上面锁孔拐入方口后吊下去,来回拉动,感觉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无奈放弃上部的孔,来看下面的圆孔部份。这个孔结构与上部的一样,只是筒底方孔向上拐。他吸了一口凉气,预感不好。果然,各种试探方法都和上面一样,毫无效果。   至此,默多克知道今天的比赛输了,他只能作最后一博,拿起尖头工具,顶住条孔内铜片使劲拨弄,希望把它推开。最后他确认,即使把它弄坏,也不一定就能顺利插入钥匙,只能作罢,站在场中无计可施。总时长已经超过二十分钟,他宣布放弃。   观众们还是报以掌声。两位评委下来和他确认,把赵宋拉了过去。瓦格纳说:“赵先生很聪明。再是七级套珠或叶片结构,也难不到高手。阻止对方配匙是上策。你能开给我们看看吗?”   赵宋掏出一把形状奇特的钥匙。他把钥匙从上部孔里插到底,用力往里一推,只听里面咔的一声响,就像按了一下按钮开关,底板后退了十多毫米,前面的原孔被挡住了,后面出现了新的方孔。赵宋从钥匙头上捻下一个直径十毫米的铜球,把它推进了孔里。铜球掉到锁里,啪地一声,挡在下面长孔里的铜片突然移开了。在场的内行都猜得出来,铜球必定是接通了电路,电磁铁把锁的斜舌也拉回到锁体里了。赵宋把钥匙顺利插进匙孔,向右旋转三百六十度,打开了平锁舌和插销,拉开门。   场上又一次发出“哦”地一声,旋即响起热烈掌声。   表演到最后一幕。只见赵宋一只手在下部匙孔边上接着,另一只手拔出钥匙,再次插进上部的圆孔里,用力一推,又是一声轻响,上部圆孔中的底板已经前移恢复到原位,刚才丢进去的铜球从下部圆孔里滚了出来。赵宋接住,把门一推,卡地一声响,门锁上了,不仅斜舌伸出,连平舌和插销也都插上了。   瓦格纳看他手上的铜球,有二个平面,形如螺帽。他说:“原来如此。上面第一个方孔是诱人去探寻的假象,是吗?”   赵宋说:“骗人只是一个方面,更主要的是为防止杂物掉进方孔中。一旦半圆形凹槽内有了任何东西,铜球就不能到位,电路就无法接通。这里一点点尺寸都差不起。”   瓦格纳说:“当孔的底板复位时,半圆形凹槽会分开,铜球就从下面的孔中掉出来。你在这把锁里加了自动反锁功能。这是一个饲服机构,插销系统靠斜舌棒推动关锁,靠手动开锁?”   赵宋说:“是的。”   经过评委商量,瓦格纳最后宣布,第一局赵宋开了锁,得一分;第二局默多克没有打开锁,赵宋再得一分;第三,二把样锁制作都很精良,结构稳固,而且都是复杂的套珠和叶片锁芯,防止技术性侵犯的能力都很强,通常情况下无法打开。默多克锁采用了先进的指纹技术,赵锁有自动反锁装置,建议各得一分。   散会后,场里气氛仍然活跃,人们都拥上来看锁。   其实会议开到一半,赵宋已经发现周怀远不在场内,心里非常着急,却不便离开。此刻他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匆匆赶回房间去。房里果然没有人,桌子上的便笺赫然在目。字迹不好书写倒还工整:   伯父:我今年十七岁了,应该自己养活自己。我没有文化,古玩生意学不来。想出去找一份劳力活。周怀远   赵宋的脑袋嗡地一下就大了一倍,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密密的汗珠。他立即返回大厅,向卞总求助。卞总赶忙召来十数人,都是见过周怀远本人的,让他们分散到市里各处人才市场,农民工聚集地去寻找。赵宋不放心,自己到附近派出所去报案,但派出所说,十七岁也算大人了,走散几个小时不能算失踪,自己找找再说,不让立案。   却说周怀远忽然心血来潮,临时决定出走,怕赵宋找他,所以想先离开临汾再说。一路问询来到火车站。他刚要进售票厅,被一人拦住了。那人问:“兄弟,你是要去甘曲吗?我这里有便车,三元钱就行,比长途汽车便宜一半。火车要傍晚才有。”   周怀远本没想好去向,不管甘曲在哪里,先离开临汾再说,就跟着上了一辆破面包车。小车跑了二个多小时,车上七、八个人都沿途下了车,剩下他最后一个,开车的说:“小兄弟,甘曲到了,走过去几分钟就是车站。”   周怀远下车,朝四下看了看,道路看不到尽头。   车主说:“往前一直走,不要拐弯,不远。”   周怀远走了二十分钟,路边才出现房子。他知道这就是所谓甘曲了。在这块巴掌大的镇里走了两圈,没有看到任何招工的信息。他记得以前跟着师傅走南闯北穿州过府,大街小巷两旁店铺每每有招工牌竖在门口,饭店招洗碗的,商场招送货的。可是这个小镇拢总也没几家店铺,一块招工牌子也没有。他中午没吃饭,眼看天色向晚,来到火车站,买了二个馒头,在候车室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在长椅上啃馒头发愁,不一会就干脆躺下睡着了。   突然周怀远浑身汗毛直竖,感觉身旁有人。他先保持原状不动,然后鞋根在椅子面上轻轻一擦,双手护着头顶,平躺着的身子直窜出去,平移五、六米,到椅子另一端,弹起翻身,已站立在椅背后面,睁开了眼睛。   这次轮到站在对面的人吃惊了,他叫道:“哇,你会功夫?”他手里拎着一袋小笼包子,正在大吃。   周怀远见是个比自己年小的少年,就松了口气,说:“那么大的候车室,现在没几个人。你站在我边上做什么?”   那少年说:“你都睡了五个小时了,晚饭也没吃。我好心想给你几个包子吃。”   周怀远说:“谢谢,不用。”   那少年说:“我刚买了二瓶水。要不你喝点水?”   周怀远说:“我不渴。你怎么知道我睡了几小时?你是谁?”   少年说:“我叫谈雪民,太原人。你进来时我就在这里。我看你好象也是无家可归,想帮帮你。”   周怀远说:“那你是无家可归啰?从太原跑这里来做什么?”   谈雪民说:“我考试不及格,要受重罚,所以逃出来了。”   周怀远说:“这就是胡闹了。什么功课不及格?”   谈雪民说:“门门不及格。我早就和他们说,不要上学了,找地方打工。可他们坚决不同意。这次非要离开他们不可。”   周怀远说:“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这里没工可打。”   谈雪民说:“爸爸妈妈在公安局挂了号,我到哪里他们就会追到那里。我来这里二天了,旅馆也不敢住。”   周怀远说:“看来你拿了家里不少钱?”   谈雪民说:“是拿了一点,可是也快用完了,必需马上有工做。你也在找工作吗?明天我们一起到别处去找好吗?”   周怀远说:“我是没有办法。你还小,赶紧回家吧,和爸妈好好商量。这个小地方我来错了,明天一早就离开。”   谈雪民说:“这里也不是一点打工的机会也没有,我看见南郊有一个招工点,是一家砖厂。不过那个工作又累又脏,我想了二天也没去报名。”   周怀远心头一喜,忙说:‘是吗?我明天去试试,干活怎么能怕脏怕累。不过你还小重活确实干不了,还是回家去吧。”   谈雪明说:“不回。既然你去,明天我就跟你一起去,我有的是力气,别小看了我。”   周怀远看谈雪民,他年龄是肯定比自己小,但身板十分壮实,估摸着平时贪玩,也许确实不是念书的材料。   二人谈谈说说,又打了一会盹,很快天就亮了。谈雪民带周怀远来到南郊,果然有一家居民的院墙外钉着一块小木牌,黑笔写着“大王砖厂招工处”,见门开着,就直接走了进去。   接待的是一对老年夫妇。老头打招呼:“两位小朋友,是想打工吗?我们大王砖厂欢迎啊。”   周怀远问具体做什么,老头说:“搬砖。把砖坯搬到窑里去,烧好了再搬出来。简单得很。怎么样?”   周怀远说愿意试试。老头对老太说:“那我去打电话。”   中午时分,来了一辆面包车,两个汉子进来。其中一个说:“就这二人吗?”就向周怀远要身份证,周怀远回答自己才十七岁,没领过身份证。   这人有点怀疑,说:“你才十七岁?怎么样的也该有二十了吧?”   另一人像是个头儿,说:“管他几岁。这二人身板子不错,干活没问题。都收了。好了,你们碰到我什么都好说。吃饭,吃完立即去厂里。“   周怀远又问:“到厂里干什么活?”   那人说:“搬砖。我们大王厂待遇特别好,包吃包住,每月工资二百元,一星期发一次。做得好就做下去,不满意就走人,来去自由。”说着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老头。老头千恩万谢。   老太婆端出二菜一汤,招呼四人吃了饭。饭后立即都上了车。车子晃晃荡荡从大路拐上小路,从小路开上泥路,最后走进了山路,颠颠簸簸走到傍晚,来到一处荒山坳,在一道黑漆大铁门前按喇叭,粗看像一处监狱,就少两个守卫。铁门打开,车直进院子。大铁门旋即关上了,这里仿佛与世隔绝。   周怀远和谈雪民下了车,开车的大汉向他们招招手,径直走向大门北侧的一排红砖房。二人跟着进了一间屋,只听大汉叫了一声:“大哥。招来二个人。”屋角一条大黄狗窜过来,对着生人嗬嗬喷气,那汉子在它头上拍了拍,顺手拿起桌上茶缸喝水。   大哥靠在躺椅上看录象带,机子里传出女人“Yes,Yes”的喘息声。他关机懒洋洋站起,一脸走火入魔的神态,嘴里说:“老二,刚才广播里有一则谜语,叫‘一头有毛一头光,插进孔里来回搡,哧噗哧噗一阵响,四面缝边冒白浆’,你猜是干什------”   话没说完,老二一口水喷出,呛了起来。大哥说:“干什么?心里龌龊。告诉你,是刷牙,你想成什么了?广播里说得不错,这则谜语是检验一个人正经不正经的试金石。”   老二说:“对对,我龌龊,我肮脏。可是你刚才是在听广播吗?明明是在------对,看‘刷牙’?”   大哥“嘿嘿”笑着转过脸来。周怀远见他是一个身形彪悍,人高马大的中年人,眉骨和腮帮构成国字,眼窝深陷,眼下却没有鼻子,大脸的正中两个巨大的黑孔朝前开着,令人不寒而栗。当他眼中两道冷光射过来时,周怀远立即感觉此人精气内敛。   大哥收了笑容,盯住周怀远问:“你练过武?今年几岁?”   周怀远答:“十七岁。没练过。”   大哥:“没练过哪来这身肌肉?以前是做什么的?”   “山上采药。”   “采药的?在哪里采药?”   “四川。”   “你是四川人?说话不像吧?”   辛国强是河北人,汪景中是四川人,他们在一起常年说的是不标准的普通话,周怀远有一点点四川口音。   “我是山东人,从小跟父亲去四川,帮人家采药。”   “怎么到这里来的?”   “父亲死了,我不想采药了,出来逛逛。”   “你倒心思够活的,干活哪能想怎样就怎样?把你们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看看。”   周怀远的小包里有二套换洗内衣裤,近二百多元钱。原先先辛国强给过一点,昨天赵宋给了一百六十;谈雪民随身一个钱包里有三百八十元。大哥把钱捡起来,顺手丢进桌边抽屉里,嘴里说:“钱我替你们保管着。老二,带他们去窝棚,马上开饭了。”   谈雪民嚷道:“为什么拿走我们的钱?”   老二说:“这里人多手杂,钱丢了你找谁要?”   谈雪民还想说什么,周怀远一把拉住他的手走出去。   穿过前区广场,绕过一道很宽的照壁,才看到里面是一大片厂区。窝棚是一个竹棚子,泥地上铺着草席,算是工人们的卧铺。几十个人破衣烂衫横七竖八地躺着,估计长期没有洗澡理发刷牙,个个长发披肩、胡子拉碴、臭不可闻。这些人看他们进去一点反应也没有。此时一个老头提着一篮窝头进来放在地上,叫了一声“开饭了”,就抓了几个窝头,走近三个靠墙边站着的人,塞在他们手里,然后离去。这三个人目光呆滞,不言不语,显然是智障者。   老二对周、谈二人说:“晚饭每人二个大窝窝头,那东西有嚼劲,耐饥。”转身对工人们吼道:“还不抓紧时间吃?十五分上锁睡觉。”   有人懒洋洋地走过来取食,也有人拿碗在水桶里舀水喝。   谈雪民对周怀远说:“情况不好,我们上当了。”   周怀远点了点头,说:“只能看看再说。”   果然,两人还没吃完,窝棚的门就关了,一阵链响上了锁。人们都好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倒头昏昏睡去。   ——————————   ① 英语,意思是“你理解吗?   ② 英语,意思是“中国功夫”      ☆、第八章 智脱魔掌      第二天早上5点半,哨子一响,有两人提着皮鞭走进窝棚,人们只得纷纷起来。早餐是一碗稀饭一个窝头。6点整,只听喊道:“开工了。”就把人一个个往外赶。   周、谈二人随大家来到后面窑区。工人们二人一组分开,把场地上的青黄色砖坯砌在竹筐里,然后抬至烧砖窑洞里,在里面码好。再返回重复第二次。窑洞里热烘烘,人们很快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二个监工自始至终看着。9 点,送饭的老头提来一桶凉水,让大家休息十五分钟。接下来一直干到12点。午后12点半继续干活,直到6点。收工时有二个人走得慢了点,被监工提着领子拉回窝棚。   就这样干了三天,谈雪民体力不支,双肩磨出了血泡,扛着竹筐已经很难站起来。周怀远尽量把绳子拉向自己一头,可是小家伙仍然斜着肩膀步履蹒跚,双腿不断打哆嗦。   谈雪民父亲做机电五金生意。他从小虽不能算锦衣玉食,至少也是丰衣足食,哪里受过这般苦,早已精神崩溃。晚上睡觉时,他靠在周怀远身上流泪。他说:“我成绩不好,只是懒得读书,但脑子并不笨。一直想在父亲店里学生意,可是他又不答应,就想出走几天,气气他,谁知落到这个陷阱里。我对不起爸爸妈妈。我们怎么办啊?”   周怀远的心情也很懊丧,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他,只能拍着他的手背,轻轻说:“你要坚强起来,要挺住。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话虽这么说,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也不知道。   经过几天的共同劳动,众人知道他们二人也是被骗进来的,渐渐消除了敌意。其中有个绰号叫“小金子”的年青人,性格比较活泼,就来找他们聊天。和他的交谈中,周怀远得知:   1、“大哥”姓邢,外号长白虎,工人们以貌取人,背后叫他“大猩猩”,小金子更是称他魔鬼。据说大猩猩功夫十分厉害,在东北三省的武术界名头很响。   2、“老二”是大猩猩认的小弟,武功稀松,却是一条忠实的狗。打手们称他“二哥”,工人们 叫他“二狗”。小金子说他“贼奸贼奸,是狗头军师”。   3、另外四人都是社会上招来的小混混。其中有个姓侯的,他们叫他“小猴子”,是当地人,他把自己老子“老猴子”弄来在这里烧饭。据他们说,老猴子人还不错,从来没有打骂过工人。   4、大猩猩其实不是老板,老板是这里的村支部书记,姓许。真正的大王砖厂在大王镇里,这个山坳里建的是二个黑窑,非法榨取工人们血汗。许老板本人极少来这里。   5、现在这里有二十几个工人,大部份都是以招工的形式骗来的,进来后就出不去了。有三个傻子,是二狗从路上抢来的,其中二个知道自己姓什么,有一个什么也不知道,你让做啥就做啥。还有一个小个子叫哈里斯,是蒙古族,大家叫他“哈迷鼠”。他的来路还要奇特。一次他在大王商场里扒人钱包,被人扭送到街上警务室。那里的民警说这小子缺少劳动教养,居然把他送给大王砖厂老板,“让他自食其力”,就此鼠入蛇口了。   6、在这惨无人道的“纳粹集中营”里,你要闹的话,白白招惹一顿毒打,不会有丝毫结果。   周怀远听了哈迷鼠的经历,极为惊异,觉得里面不那么简单。   七天后,周怀远决定亲自去见大猩猩,探个究竟。   午饭时间,周怀远独自走进大猩猩办公室,见二狗也在。   周怀远说:“老板,我和谈雪民想辞职不干了,今天下班就离开。”   大猩猩不作声。二狗说:“你以为这里是宾馆饭店呀,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周怀远说:“来时你不是说一星期发工资,来去自由吗?”   二狗说:“我正想找你呢。你和谈雪民二人平均每天搬砖只有一万块,而工时定额规定是三万块。你们每人还要补缴食宿费五十元。”   周怀远说:“每天三万块谁能做到?”   二狗说:“这是行业里的定额呀,人家厂都能做到。我们这里的人体质差,所以厂方也没办法,糊口都困难,发工资就谈不上了。你把家属联系方法告诉我,我去要到钱,你们可以离开。”   周怀远说:“我们的钱不是你们保管着吗?你扣下就是。”   二狗说:“唉,周老弟,这种话不能乱说的啊。我们又不是银行,怎么给你保管钱了?银行存钱还有卡呢,你有什么依据?”   周怀远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大猩猩咧嘴笑笑,朝二狗伸了伸大拇指。   空砖窑装满砖坯后,闭窑升火烧砖。周怀远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不料工人们脸上愁云却更浓了。一问之下,才知道2号窑的砖已经烧成,但熄火才三、四天,一般要冷却五、六才能勉强进人,大猩猩说等不及了,明天就要出砖。用小金子的话说,那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只有孙悟空呆得住。   比起在冷砖窑里码砖坯,热砖窑才是名符其实的炼狱。原本一千一百度的窑温,短短的三四天,降温哪有那么快?风机尽管在吹,窑内空气仍有七、八十度,且尘土飞扬,吸入肺里的都是滚烫的灰。窑体的四壁温度更高,人若碰上,嗤地一声,烫出一个泡来。还没有来得及冷下来的砖,即使带着手套,也拿不住。大多数人没有鞋子,脚底很快都烫伤,裹着破布继续干。   周怀远在窑内取砖,感觉胸部闷得透不出气来,每筐砖必需在二十分钟内砌完立即离开,否则非倒在里面不可。汗水已经出干,从皮肤里再冒出来的只是粘粘的东西了,唯一能补充的只有凉水。   中午吃饭时,工人们已经都伤痕累累。再看谈雪民,脸色惨白惨白,什么也不想吃,估计他已经虚脱了。   下午再上工,周怀远坚持让谈雪民站在窑洞口,他自己一人进去取砖,把竹筐背出来,再和谈雪民一起去场上码放。周怀远背上让烫砖切割得血肉模糊。   半夜时分,谈雪民大声呼叫,周怀远看他时,发现他喘不过气来,就在他背了拍了两掌,只听谈雪民“咔”地一声,咯出一团鲜红的东西来,是鲜血裹成的灰尘团。周怀远一摸谈雪民额头,发现他烧得不轻,就赶紧用湿毛巾替他擦,擦额头、擦四肢。这是汪景中教他的急救方法之一。可是,谈雪民病得实在太重,这种方法没多大用处。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竹棚的锁一打开,周怀远就抱起谈雪民走出去。他直往厂前区奔去,身后小猴子和另一名打手嘴里大声吆喝着,迅速追来。   二狗听到喊叫从屋子里出来,见状也大声吆喝:“周怀远,你要做什么?”   周怀远说:“谈雪民病了,病得不轻,我要送他去医院。”   二狗说:“他病了关你什么事?你只管去干活,我们来处理。我这里有药,找药给他吃。”   周怀远不理他,只顾往大门方向走。突然,皮鞭暴风骤雨似的抽了上来。周怀远躬起腰护着胸前的谈雪民,尽量不让皮鞭落到他的身上。他不再向门口走,而是移到路边,把谈雪民放在台阶上。转过身来,朝向身后两个打手。   这时大猩猩也闻声出来。两个打手抽得更起劲了。   周怀远忽然伸出双手,一把同时抓住两条鞭子的末梢,用力一拉,两人夺不过,都被他拉了过去,一转眼又被抓住了胸前衣襟。周怀远双手向上一提一转,把他们甩在了地上。   大猩猩开口了:“我说么,你练过。果然没让我失望。来,来,过来。我陪你练练。”   周怀远缓缓走过去。嘴里说:“大------老板,我只想陪谈雪民去一趟医院,配了药我们立即返回。请你同意。”   大猩猩说:“好说好说,只要你胜得我一招半式,我就放你们去。”   周怀远说:“你是武林前辈,我不是你对手。”   大猩猩说:“没有金刚钻,不会揽瓷器活。你如果不露两手,岂不白白来出头叫阵?”   周怀远知道躲不过去了,尽管怒火中烧,但对手是个劲敌,不得不凝神以对。   大猩猩壮硕异常,一身的肌肉纠结,在衣下块块鼓起。国字脸上遍布风霜,太阳穴两边高高鼓起,双掌俱是厚茧,可见功底扎实、内力深厚,而且步履沉稳,目光坚定,明显是个极富对战经验的老江湖。只见他先马步站定,双手运力向下一按,旋即一手在前一手在后,摆出一付拉弓的姿势。看到这个起手式,周怀远想起师傅说过高丽有个坤极门,是个横练硬功的门派。估计大猩猩来自这一派。   做了这几个动作后,大猩猩忽然收起了架势。也许他意识到对这么个新手,不能先丢了自己的范。他大刺刺地走过来,右手猛然一拳朝周怀远左胸击出。在大猩猩眼中周怀远不过是个雏鸟,心中未免有些托大,随手一拳,本以为定能把周怀远击倒。周怀远待他拳到胸前稍一侧身,摆出要运气用肩下三角肌承受的样子。大猩猩见状大喜,他不相信这青年有多强的抗击打能力,经得住这一拳。却不料拳锋刚刚触及对方肌肤,就滑开了。周怀远反守为攻,转身钻进大猩猩怀中,右手伸出食中二指,戳中臂弯曲池穴,同时右肘向外一推,击在他前胸。大猩猩猝不及防,手臂伤了麻筋,顿时动弹不得,被推了个踉跄,退出了二步。   周怀远心无旁骛,等待着大猩猩下一步动作。只见大猩猩受伤的左臂向下垂着,手指在不断活动,处在迅速恢复之中。右手忽然向前伸出,朝着对面转手指,显然想要迷惑周怀远心志。周怀远确实猜不透他的意图,按大猩猩的性格,不应该玩什么低下的伎俩。因此仍然站着不动。突听大猩猩“嗨”地一声吼,忽然从天上飘下一面绳网来,将周怀远当头罩住。待周怀远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只见二狗和小猴子交叉从面前奔过,绳网已经收紧,周怀远双臂动弹不得。   大猩猩缓步上前,讪笑着对周怀远说:“小子有点意思。那就不能对你客气了。”突然朝周怀远上腹部猛击一拳。   周怀远胃部一阵抽搐,弯下腰去。   大猩猩说:“把他吊到大仓库里去,接受教育。”   二狗朝照壁方向喊道:“看什么看,谁愿意来陪他就过来。”   站在照壁后探头观战的几人立即散去。   所谓大仓库,是堆放成品砖的场所。二根大柱中间,横向钉了二道方木。周怀远手脚被分开,在横木上绑成了一个大字。   小猴子和另一个叫“麻杆”的打手,被周怀远一手一个甩了狗吃屎,此时得到报复的机会,怎么肯轻易饶过。两人轮流抽打,一人累了换另一人,不到十分钟,周怀远就皮开肉绽,一个小时里,就昏死了好几会,用冷水喷醒了继续打。直到大猩猩进来看过,关照说:“不用打了。饿他几天挫挫他锐气。”   不知是哪年哪月,也不知是何处何地,周怀远一直在外面悠悠荡荡地漫游。四周阴沉沉,毫无生气,身旁飘过阵阵雾,有时烫得如沸水,有时冷得像冰。他现在自由自在,身子好像坐在飞机上,随心所欲,一瞬千里,想到哪里就去那里。可是,到哪里去呢?他觉得十分孤独,脚下茫茫人海,却举目无亲。他忽然觉得不应该这么想,他明明有两个至亲至近的人,他决定去寻找。于是一会儿在云南的雨林里,却找不到那弹痕累累的山村,只看见一个黑布盘头的人蜷缩在墙角;一会儿在滨海的丘陵中,但那里瞬间就变成汪洋大海,一个白衣白甲的勇士手执钢矛正在冲浪,追赶着鱼群。他虽在找人心里却又愧疚,怕见了他们无法交待,所以到了那里又想不起要找谁。他拚命思索,忽然想起一个人,于是就进入一所破旧的小学校,穿墙入屋,飞过一间间教室,里面却空无一人,心里非常着急。忽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有人在叫他名字。他的三魂六魄一条条地从遥远的地方被喊了回来,等所有魂魄都在躯体上到齐就位,他猛然感到身上剧烈疼痛,如同有千百条虫在噬咬。他很快被彻底痛醒了,回到现实,回到这个让他十分厌恶的世界。他想起自己身处牢中。但那个喊他的声音却并不熟悉,他以为是打手们,便闭着眼不予理睬。   这个声音又开口说话了:“周怀远,我知道你已经醒了。你听着,不用开口。我是老猴子,小猴子的爹。你一定不会信任我。但是你要想清楚,我如果心怀恶意,任由你自生自灭好了,也不用半夜2点到这里来看你。我家小猴子来这里二年多了,作了不少孽,再继续下去,将来败露必是死罪,所以我想要尽快结束这里的一切。这也是我在这里混的唯一目的。我是本地人,如果我去报案,全家生命都有危险。   这里曾经先后逃出去过三个人,其中二人被追回来了。出去三个小时内被发现,必定能抓回来。逃成的那一个可惜是个自私的胆小鬼,没有去报案。   我对你抱有希望,你这人有义气,又具有逃出去的能力。但你要记住,逃出去要靠智慧,凭打斗是没用的。从现在起你要改变策略,装作服从,慢慢麻痹他们的警惕性。他们进出都坐车,从来不走小门。从明天起,小门上的那把挂锁我不再锁上,只是虚挂,为你提供方便。你出去后一定要去外地报警,来解救这些人。大王镇的警务室是他们一伙的,不能去。   你千万不能心急,只能慢慢等待机会。失去这个机会,大家死路一条。如果你相信我,就喝下这碗粥汤。明天我去和大猩猩说,你服软了。”   周怀远睁开了眼睛,盯着老猴子看了一会,喝下了他喂的汤。   老猴子走后,周怀远开始沉思。老猴子说自己有脱围的能力。惭愧了,枉跟师傅学了那么多年武艺,第一次临敌就束手就擒。居然认为大猩猩不会使诡计,真正幼稚可笑到家了。老猴子说对付大猩猩不能凭打斗。这话师傅也说过,身陷困境,首先要用的不是武力而是脑子,进来这么久了,根本没想过如何智斗。他不知道在这方面自己的脑袋好使不好使,但看来必需得使。老猴子说小门上的那把锁开着。他想起赵宋在比赛场上开锁的神态及台下观众的欢呼,大门的锁、脚链的锁、窝棚的锁,对于赵宋不就像数学家解小学生的算术题吗?师傅关照要向赵宋学艺,“艺多不压身”,言犹在耳,自已却一心想工作。要是真能出去,思路必须作重大改变。可是怎么出去呢?老猴子的出现带来了希望,也启发他要找帮手。老猴子是重要帮手,但仅这一个远远不够。他想起师傅评价汪师叔“世间最美好的东西,莫过于有几个正直的朋友,哪怕荆棘铺满路,患难绝望里紧握你手”。他想起了窝棚里的工友。   第二天,老猴子去对大猩猩说:“周怀远伤势严重又没有营养补充,身体已经虚脱,很快也会死去。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毕竟一条人命,能不死就尽量别让他死吧。”   大猩猩因为被他打了一记肘拳,恨意至今未消,他说:“他也会认错,我看未必吧。”   二狗说:“我去看看,这家伙干活倒是一把好手。他要是真肯好好干活,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最后,二狗在周怀远双脚的铁链上,后面又加了一条很长的细链拖着,一旦他跑动,一踩细链就能把他摔倒,然后把他放回了窝棚。规定他“休息二天,干活。”   周怀远踏进窝棚,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他发现,人们投射过来的眼光,不再是那么漠然,多少带着一丝钦佩。周怀远和每个人都一一对视,他发现有三、四个人,流露的内容与众不同,不是赞赏,不是同情,而是信任和希望。他心中一动,但此时来不及细想。他急切地找着谈雪民,却不见踪影。他盯着谈雪民的铺位看。   边上的小金子低下了头:“你关进去的第二天小坛子就死了,他们什么药也没给他吃。”   周怀远问:“现在他人呢?”   “埋在厂后的山坡上。”   周怀远心恸欲绝。他跪倒在谈雪民的铺上,头手触地,哭了起来。后来他就睡着了,睡了一整天。第二天他眼盯着棚顶又躺了一天。到了晚上,他示意小金子睡到他原来的铺上。两人耳语了很久。   此后半个月,众人照旧日复一日劳作,与打手们也相安无事。晚上小金子隔些日子换个地儿睡,换了好几个地方。有时也睡到周怀远的边上。   原来周怀远和小金子正在谋划出逃。为了防止泄露,谋划活动仅控制在极小范围内,由小金子负责串连。   经过一番了解,周怀远得知,这里已经进入太岳山脉。厂后一座山头叫熊掌岭,是太岳山的一部份,中间夹一条沁水的支流小沁河,熊掌岭东南北三面环水,一条军工路由岭的西南上山,至东北方过小沁桥去太岳山深处。熊掌岭方圆几十公里划为军事基地多年,上山二公里就有巡逻兵,四公里就有铁丝网和岗哨,岭东那边的情况很少有人知道。砖厂在熊掌岭西南山麓下,属于大王镇辖下许家村的地盘。大王镇不是镇级建制,隶属甘曲镇。按理说军事基地旁边不应该有这么个厂,但那块地是村里的,厂是老村书记开的,“世袭罔替”传下来,到这一任已三代,在各级政府里的人际关系盘根错节,连军队也撼动不了。   砖厂门前土路向西北五公里,就是军工路,军工路向西南五十公里,接上当地梧王公路,向南去最近的集市是大王,再往远去就属于晋城市了;梧王路向北三十公里分叉,一条道正北六十公里是甘曲镇,转而向西去梧桐县城,一条道向西北经过一个大型发电厂直接通临汾市,有近二百公里的路。   一天午后,火辣辣的太阳忽然急匆匆地逃得不知去向,天边起风了,墨黑的云层自西向东迅速漫延伸展,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笼罩大地。一个傻子抬头看了看天,他也猜得出来,要下大雨了。   周怀远突然放下手中的活,对大家说:“我要去找他们算帐,你们都跟着去看看吧。”说完就朝前场走去。   人们一阵莫明的兴奋,纷纷跟出来,壮着胆子越过大照壁,那里原来是他们的禁区。三个傻子这次一个也没落下。   两个监工原想中午休息一下,这么一个史无前例的场面把他们吓坏了,提上家伙就迎头来拦截。自从上次鞭子被周怀远一把抓住末梢,现在他们改用警棍。两人把棍子举得高高,离周怀远还有四、五步就抡得呼呼生风。   周怀远拖着脚链稳步向前,这次决定痛下杀手。这气势不得不使让两个打手心里发毛,还没有猜透对方要干什么,就忽然被抓住了头发。两颗脑袋中一颗的前额撞另一颗的太阳穴,轮流撞了二下,两人便都瘫倒在地。   大猩猩带人冲了过来。手下三人都蠢蠢欲动,却又畏缩不前。大猩猩说了一句“闪开”,便中军直进。他决心要一雪前耻,伸拳击向周怀远面门。   周怀远侧脸避过,双腿一矮,人已绕到大猩猩背后,两手一抱,将对方连臂带身拦腰抱住,两腿一抬夹住了大猩猩一条大腿,如蟒蛇缠树一般,嘴里一声大喊:“上啊!”   二狗和小猴子等刚想上去动手,从人群中冲出三名工友,也是同样方法,将他们缠住,厮打翻滚在一起。   大猩猩发现上当,使劲旋转却无法甩脱,想开口说话,一吐气就被周怀远收紧了一圈,吃了一惊,急忙双臂外张,叫了一声:“赛虎。”此时屋内那条狼狗嗬地一声窜出,一口咬在了周怀远的小腿肚上。   混乱间,只见小金子一挥手,奔向门口,在小门上一探手就把铁锁给拿下来了,旋即冲了出去。有二人跟了出去,但大多数人不明就里,慑于大猩猩的淫威,怕抓回来受罪。周怀远心里有点后悔,如果事前让更多的人了解真相,也许此刻逃出去的人能多些。   双方僵持了一会,狼狗把周怀远腿上的那块肉撕开,现在改口咬在了他肩膀上,周怀远感到渐渐体力不支,忽然后脑勺上被猛击了一棍,就失去了知觉。   原来刚才被周怀远撞晕的二人中有一人先醒了过来,把大猩猩等解救了出来。二狗兽性大发,持棍毒打抱住他的那个工友,三棍子打折了臂骨。   大猩猩命令:“先不忙打,集合清点人数。”   二狗报告:“少了四个人,小金子,哈迷鼠,大先生,戏子。”   大猩猩毕竟见过世面,粗中有细。他想这些人都能说会道,周怀远把他们送出去肯定是报案去了。他略一思索,布置道:“小猴子和麻杆带队,二人一组。麻杆去甘曲,在镇前把人抓住,就不用担心县城一路了;小猴子走电厂路去临汾。路上不用着急,要看仔细了,同向的车一辆也不要放过,最后蹲守在公安局门口,一定要把人抓回来。老二去后山探探虚实,看看有没有人会去找部队,以防万一。这里把动手的人都铐起来。所有人统统都关进地下室里。告诉他们谁闹事先杀了谁。”   二组人马开着小面包车,二狗驾着摩托车,突突地走了。   二狗骑车上东山,倾盆大雨劈头盖脸,水泥马路如小河一般席卷而下。他只得停下,把车靠在路边,步行走上去,刚走出二公里,道旁树丛中闪出二个持枪军人。二狗编了个谎话,说厂里一个工人偷了保险箱里的钱逃跑了,所以追到这里来。那二个值勤的军人说没见到任何人,也不允许任何人通行。   二狗不死心,坚持说:“那工人个子矮小,会不会从边上荒草乱石中绕过你们?”   军人摇摇头说:“不可能。”但还是用对讲机联系了上面岗哨,岗哨回答也说:“没有见到人。”   二狗观言察色,看不出异常,但还是留在那里等,直到军人多次赶他走,才返回了厂里。   雨渐渐停了。二个半小时以后,门内狗叫,门外汽车响。老猴子拉开铁门,一辆警车缓缓驶进来。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人,大猩猩微微一笑,似乎在他意料之中,嘴上却说:“贾警官,几天不见了。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会过来?”   贾警官说:“邢老大,你倒清闲,像没事人一样。我是来查案子的。有人举报你们这里控制人身自由,虐待劳工致死。”   大猩猩说:“哪有这种事啊?邢某人可是大大的良民一个呀。我们这里最近几天放假,工人们都回家了。贾警官既然来了就屋里坐一会,我有点好茶。”   贾警官说:“喝什么茶呀,公事公办,让我们进去查一查,也好回去有个交待。”   大猩猩让二狗陪二个一起来的警察到后面去。   贾警官从车上拉下一个人来,对大猩猩说:“就是这个人举报的,他说是你们厂的民工。”   大猩猩一看是戏子,就说:“哦,我说呢。这个人借了厂里一千元钱,说是要为老娘治病。如今三个月了,一直不还,昨天跟他要钱,他又说没有,后来人就不见了。这个人以前是剧团里的跑龙套,很会演戏的,你可不能相信他的话。”   贾警官说:“原来如此。”   这时,搜查的人回来,报告说后面确实一个人也没有。   贾警官说:“我想也是呀,许老板和邢总都是有头有脸的企业家,不可能这样。看来是诬告了。”然后他看着戏子说:“你怎么办呢?跟我回去签字销案吧。我也懒得治你诬告罪。”   大猩猩说:“他原先逃了我也没办法,现在看见了,这借的钱不能不还吧?”   贾警官说:“既然你们有私事未了,那就让他留在这里好好协商吧。许书记那里我就不打扰了,你代我打个招呼。”   大猩猩说:“当然当然,我一定让许老板当面向你感谢。你也知道,他是个明白人。”   贾警官说:“知道知道。许晓惠嘛,通晓人情世故,给大家带来实惠。”   两人哈哈大笑。三个警察上车,撇下戏子。戏子脸色煞白,心中虽然害怕,但脑子十分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抵赖无益。当二狗把狼狗拉到他面前时,他痛痛快快说了小金子嘱咐他做的事,但是他只知道在周怀远与大猩猩打斗时,他、小金子和大先生三人逃出去报警,他的任务是大王镇警务室,其他就不知道了。他也被上了铐,关进了地下室。   又过了二个多小时,有电话进来,是麻杆的。他告诉大猩猩,去甘曲派出所的大先生被抓住了。大先生只知道自己的任务,其他也一概不知。   其实此时大猩猩也不用再打听什么,小金子与哈迷鼠一定是去临汾了。他让麻杆把大先生押回来,另一人直接去临汾协助小猴子。      ☆、第九章 家乎校乎      小金子奔出厂门。他没有去军工路,而是躲到砖厂门边围墙下,绕到南面穿过灌木丛,溜进了大水沟,沿着大水沟游了五公里进入小沁河,在河边等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向北的船队。他悄悄游到船底下,抓住一条船的舵板,跟随着船队向北再向西走了好几十公里。当船穿过一个桥洞时他放手了,爬上了西岸。从厂里出来已经三十八个小时了,此时他筋疲力尽,咬着牙摇摇晃晃从北坡往熊掌岭上走。走出二公里,终于看见了解放军游动哨。他伸手招了招,叫了声救命。那个兵过来问怎么回事,他只说有二十几个人快要被人弄死了,说完就倒了。   哨兵把他架到头道铁丝网哨所里,打电话请示。值班参谋感觉事出蹊跷,亲自赶来看,见人已昏厥,就打电话叫来军医。军医听心肺、数脉博、看瞳孔,诊断是:疲劳过度,饿的,估计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参谋说那怎么办?军医说要补液,喂流汁。参谋说这岗亭里只能站一个人,怎么弄?军医说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呀。参谋说那就只能把他弄到山上去。   两人回到山上,把小金子抬进基地传达室隔壁的接待室,放倒在长椅子上。军医开始忙碌,参谋在边上看。半个小时后,脉象开始平稳。参谋说等不及让他睡够,要军医弄醒。   小金子醒过来,把厂里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参谋与军医听得惊疑不定。要说这些话是真的,在当前改革开放全民奔小康的大好形势下,明显就是危言耸听;要说是假的,他怎会如此大胆?目的是什么?难道就是找个借口要进基地?   参谋把录像拷下来,去找保卫部长。   保卫部部长是个中校,姓覃。他的出现让小金子兴奋不已。他不仅重复了叙述内容,更加添油加醋地说当地派出所、警务室都是同伙,保不准公安局里也有坏人。所以只有请人民解放军立即下山救援,片刻也不能再耽误了。   覃部长本想与公安部门联系,被他一说,又犹豫了。万一这小子说的是真的怎么办?于是他也只好向上汇报。   首长也来了,这次是一个少将一个大校。小金子惊呆了,他不知道这山头上还有什么大官。只见他们商量了半天,少将走过来对他说:“你说的情况很严重。但军队不能干涉地方事务,我们还是只能把你送交公安部门。”   小金子急了,立即撕开嘴哇哇大哭起来,眼泪鼻涕横流,说二十几人拚死出逃求救的希望全部落空了,对不起大家,要是把他送交公安,他宁愿立即死在这里。   其实这位少将也是在试探和观察,此刻他作出了决定,对覃部长说:“1、地方事务由地方公安处理的原则不能动。2、这件事找的机关也不宜太高,梧桐县公安局就可以,蔺局长我有所了解,把底线交待清楚。3、情况特殊,我们也不能完全撒手不管,找个借口参与进去,一定要全过程跟踪。4、你带二名战士亲自去办,持师部信函。”然后回头对小金子说:“你这身打扮暂时我们也不帮你换了,让公安的同志看看也好。看了这种非人的待遇,我多半相信你的话是真的。你放心,这事我们会管到底。”   小金子和保卫部长坐在县公安局会议室,身后站着二名战士,心里特别骄傲。蔺局长和政委闻讯赶来,双方握手后,覃部长取出师部信函,介绍了案情,又让小金子重复一遍。   蔺局长越听脸色越凝重,和政委不时的对视,似乎感觉骇人听闻,听完后就说:“我的辖区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是我失责。让我们自己纠正,是首长对我们的关心。我们一定抓紧办理。案情重大,决不会掉以轻心。”意思是同意接受移交。   不料覃部长说:“小孩说的情况太过离奇,我们不敢轻信。师首长的意思,命我亲自到现场去看。如果他说的不是事实,让我把他带回,严查他混入我基地的目的和指使人。所以希望你们支持,以最快速度行动,就不必再惊动下属单位了。可以吗?”   这一说,蔺局长算是完全明白了。他又问了小金子厂里人员情况,让人把耿副局长叫来,向他交待了案情,说:“你立即带刑侦大队,至少十五人,开局里的搜查证去。路上任何人不得擅离,不得与外界联系。到厂前再宣布任务。务必把这个厂的全部管理人员和职工监控起来,一个也不能少。有事与覃部长商量着办。要请覃部长辛苦了,带一下路,更快捷些。”   覃部长说:“是。应该的。”   一辆军车,三辆警车,偃旗息鼓地停在砖厂前土路上。全体警员下车站队,耿副局长命令很简单:“搜查这个厂,把所有人现场集中起来,一个也不能少。”取出搜查证交给了大队长。   大队长接令后,点了一些人,手掌向左右摆了摆,就有八人出列向厂门两边分开,绕到围墙后面去了。他自己径直去敲门。   其实门内已经听到动静,老猴子正在门缝里张望,已料到是怎么会事,看见有人来敲门,就把大门打开。   警察们跑步鱼贯而入。除了一辆中巴,其他车也都缓缓开进。大队长见屋前站着几个人,上前问谁是负责人。见大猩猩点了点头,就把搜查证出示在他面前说:“奉命搜查你们工厂。把所有人员都叫到这里来,一个也不能少。”   这几天大猩猩心里也七上八下。小猴子在临汾没守到小金子和哈迷鼠,他不敢开工。刚把小猴子叫回来,正在商量下一步对策。现在他看见搜查证是县公安局出的,先是奇怪。麻杆在甘曲抓到大先生,怎么会没看见小金子?等看见小金子站在三个军人一起,才猜出一点端倪,朝二狗狠狠地瞪了一眼。嘴上却打起哈哈:“啊呀,不巧得很呐。我们工厂最近生意不好,放假了,民工们都已回家,就剩我们几个管厂的,一个烧饭的。都在这里了。”   大队长挥了挥手:“搜。”   警员们四散开来,逐处检查,半个小时后,回来报告,厂内确实无人。   覃部长眼睛盯着小金子。小金子急了,他也猜不透人都被弄去哪里了,就大声叫起来:“周怀远,你们在哪里?我是小金子。解放军来了,你们都出来吧。”叫着叫着,他担心周怀远死了,大哭起来:“哈迷鼠,你们要是再不出来,我们就全都完了。”   突然在场院的角落里有一个声音应道:“我在这里,救命啊。”   小金子循声过去,只见墙边草地上一个破铁皮小车,轮子早被卸了,反合在地上,声音从里面发出。他翻开车子,一人趴在地上,挣扎着,站也站不起来,正是哈迷鼠。   小金子一把拉起他,急切地问:“人呢,我们的人呢?”   哈迷鼠指着办公室:“都押到里面去了,那里有地牢。”   警员们迅速包围办公楼,展开第二次检查。   小金子问哈迷鼠:“你怎么会躲在这里?这几天吃什么?”哈迷鼠说:“那天一乱,我害怕挨打就钻了进来。后来听大猩猩要清点人数,都关到地下室去。我不想去,就一直躲着。正好下了雨,我就吃下面的草和泥水,你们再不来我撑不住了。”   小金子说:“幸亏有你了。”   可是一阵搜查过后,警方并未找到地下室。大队长正在问耿副局长是不是要调用警犬。   大猩猩对大队长说:“你不要信这两个小孩子胡说。这二人平时最调皮捣蛋。这里哪会有地牢,胡说八道。”   哈迷鼠也急得哭了:“明明都押进去的,怎么没有?”   此时只见老猴子一瘸一拐地走到大队长面前,说:“有地下室,我带你们去。”   小猴子大叫:“老混蛋,你找死。原来你真是个内奸,二哥没冤枉你呀,可惜没打断腿。”他想冲过来,被警员拦住。   大猩猩知道事已败露,把手中牵着的狗链子一丢,撒腿就往大门外跑去,边上一个警员扑上去抓,被狼狗一口咬在手臂上,甩也甩不掉。大队长上来朝狗头开了一枪,随即向门外追去。   大猩猩出门没跑多远,从中巴警车里下来一个警察,举着枪叫他站住。大猩猩料定他不敢开枪,直冲过去。警察朝天开了一枪,大猩猩冲到,一腿把他手中的枪踢飞了。二人抱住滚在一起,大猩猩很快摆脱,继续飞快逃跑。大队长赶过来,举手一枪,打中他的大腿,大猩猩跪倒在地。   地下室的入口不在楼下,而在屋顶。房顶上有一个混凝土大水箱,推开铁皮箱盖,里面三分之二是水箱,三分之一是通气孔,装有爬梯,直达地下。   所有工友都从地牢里拽出,好几个人已经瘫痪。耿局调来一辆大巴,载着工友直奔县城医院。四名嫌犯押到中巴警车上。   二辆小车,一辆派往临汾由老猴子带着去抓二个打手,一辆派往甘曲去抓老板许晓惠。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县公安局招待所的阅览室里,坐着砖厂的三个工友。其余人经过治疗、休养都已痊愈,有的回了老家,有的换了打工单位。他们都在等待法院审判结果。法院承诺,一定会让责任方给予应有的赔偿。没走的三人一个是大先生,他是个文人,当过代课教师,被从甘曲抓回来时,遭到毒打,身体恢复较慢。一个是和二狗搏斗被打断手臂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没有三、四个月好不了。还有一个就是周怀远。他的伤是全身的,所幸没有伤到骨头,腿肚上被狗撕裂的一块经缝合也已长好。   面对满房的书,不知看什么好。小学三年未读满,识字不够一箩筐,他想起了自己和谈雪民都不愿读书,看来是不对的。   谈雪民的父母带着小儿子来取回他的遗骸。周怀远也去厂后埋尸的地方看了,跪在谈父谈母面前痛哭,说是自己害了谈雪民,他从今往后要改姓谈,来纪念自己的朋友。反倒谈父安慰他,说这事不能怪他。周怀远再三叮嘱谈雪民的弟弟,要听父母的话,好好读书。这其实也是他此时自己的真实想法。   专案组的老胡昨天对他说,他的户口确实在山东高密季家营镇,但家里已什么也没有。镇政府说近日也看到了黑砖窑的报导,表态欢迎周怀远回老家,一定会妥善安置。他们还提供一个信息,前段日子有两人到那里去找过周怀远。所以老胡和周怀远商量,是在梧桐就地安排工作;还是回季家营老家;或者提供其他亲友的联系方法,由他帮助寻找。他让周怀远考虑一天,今天做决定。前几天大先生介绍一本名为《基度山伯爵》①的书给他,说这书很适合他看。他一口气看完,才知道世上有很多问题光凭蛮力解决不了,但知识和计谋无往不胜。他所缺的正是知识,读书的愿望由此强烈。可是怎么好意思去找这些亲人呢?   正在沉思间,老胡笑着走进来,对他说:“周怀远,你看是谁来找你了。”   周怀远抬起头来,见到了久违的辛国强和赵宋,两行泪顿时滚了下来。   赵宋平时是最稳得住的人,对周怀远失踪却也急得六神无主,在临汾与青岛之间奔波了几个来回,一筹莫展。无奈之下他只能向辛国强告急。可是要联系上辛国强不容易,半个多月后辛国强才匆匆赶来。来了之后同样一筹莫展,两人一起又在青岛与临汾间来回奔波,间或也去临汾周边小镇打听。都是大海捞针,徒劳而已。他们又去季家营周家原籍打听,派出所说户口册上有这个小孩,算来现在也有十七岁了,可是五岁时报案失踪,就一直没有消息了。这一次是第二次有人报案失踪了。   在临汾、青岛、高密季家营都报了案后,辛国强又向几个与周怀远有过信息交往的小朋友打电话询问。最后两人只能天天坐在唐宋通古轩干着急。店内伙计肖师傅心里也暗暗懊丧,人家好端端地来学徒,明明是自己一席话把这个青年吓跑的,如果有个三长二短,自己一辈子肠子要悔青。   辛国强与赵宋都是铮铮铁汉,嘴上不会说后悔之类的话,心里却是不知说了多少遍。赵宋觉得对不起辛国强,辛国强觉得对不起赖德海。二人去了季家营后,又都同情周怀远的父母命运悲惨,觉得最对不起他们。正在日日愁肠百结之时,忽然从季家营派出所打来电话,说周怀远有消息了,让他们也看看报上关于黑砖窑的报道。两人急忙找来报纸,梧桐黑窑案果然在社会上已传得沸沸扬扬,真是又惊又喜,喜的是终于找到人了;惊的是居然他身涉如此险境,还能捞回一条小命。   两人火速赶到梧桐县。再见周怀远时,辛国强双手抓在周怀远肩上久久不放。二人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了。   接下来的事倒很简单。周怀远对二位师长说,自己已经想好,决定从此好好读书。还说要改名为谈方玉,这个名字是跟大先生学会查《新华字典》后,翻了三天得来的,姓谈是为了纪念朋友谈雪民。辛国强知道周怀远不轻易许诺,答应的必定做到,听他愿意读书,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和赵宋都是豁达之人,根本不在意改名不改名这种事,答应从今往后都叫他谈方玉。   如此这般,谈方玉回到唐宋通古轩。身份虽是店员,却不在店里上班,每天去店主哥哥的书房上学。李唐学富五车,涉猎极广,经史子集无所不精,三教九流无所不知,早年因病退职在家。兄弟二人都无子嗣,朝思暮想有一个传人。两年前赵宋把妻子远房表弟的一个叫徐新的小孩接来,但李唐试了一个月,大失所望,小徐新根本不是读书的材料。而今,这个谈方玉天赋异禀,过目成诵,举一反三,令李唐惊喜不已,得之如获至宝。恨不得一夜之间将满肚子学问都灌输给他。   因为谈方玉没有文化根基,李唐决定以古典文学为启蒙教材,择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小说清对联中通俗易懂者入手,提高他的学习兴趣。继而散文、评论、诗韵、词话,加深体会理解。文字上入门以后,再学历史,二十五史,杂史,纪事本末,以及地理志中的都会、郡县、河渠、边防、山川、古迹、杂抄、游记;政书中通制、典礼、邦计、军政、法令。回头再从四书五经开始,程朱理学,治国理政的著名文章。最后是诸子百家,乃至命书相法、阴阳五行、尤其艺术门类的书画、琴曲、金石、棋谱。把经史子集的要点重点都学了个遍。由于李唐因材施教,不拘泥于成规,谈方玉的学识才具得以突飞猛进。   人们但凡说到知识阅历,就会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谈方玉跟随辛国强也曾历遍名山大川,受苍天之抚,得大地之育,却未得人文历史地理之奥妙,难于学以为用。因此李唐每每寻机会带谈方玉出游,沿着古人的足迹,感受逝去的气息,把握各个时代的脉博。其意在示范,教授学习方法。   有一年,李唐听说四川三星堆发现古代遗址,决定去看看。当他看着一千多件出土器物,尤其各种面具,不禁心醉神迷。他对谈方玉说这个发现颠覆了长期以来历史学界对巴蜀文化的认识,证明了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一样同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   此行他又特地陪谈方玉去了都江堰。在李唐看来,中国历史上最让他心折的工程,不是长城。长城虽然气吞云虹,是人类意志力在宇宙间留下的骄傲,但时过境迁,除了给人震撼,社会功能早已废弛。而都江堰却将“人或成鱼鳖”的四川盘地变成天府之国,千百年来哺育着人民,催生出李太白的狂风豪气,造就了诸葛亮的雄才大略。站在飞流浩荡,大地震颤的江边,翻卷咆哮的江水虽然夺人心魄,却只能沿着人指定的方向奔腾喧嚣。李唐对谈方玉说:“都江堰让我们看到的是为官的信条。中国的官场把一代代本来有所专长的学者变为肤浅浮躁的官僚。但李冰却懂得一个道理:四川最大的困扰是旱涝,不懂水利的蜀郡太守必须成为水利学家。1872年,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评价都江堰灌溉方法之完善,称世界绝无仅有。”   李唐又说:“司马迁在《史记河渠书》中记载了李冰创建都江堰的功绩,那是他利用元鼎六年奉命出使西南的机会作了实地考察。晋代左思在《蜀都赋》中写道:‘指渠口以为云门’。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引用以上史料的同时还补充:‘李冰作大堰于此,壅江作堋,堋有左右口,谓之湔堋,入郫江、检江,以行舟’。可见古人治学之严谨在于亲临。”谈方玉连连点头。   有一次,李唐受邀参加岳簏书院“修养式教育与学业文凭”研讨会。在这里,谈方玉明白了“惟楚有才,于斯为盛”的真实涵义,也体会到这个中国传统文化与国学研究中心面临着将书院内在的文化遗产纳入当今大学学历文凭体制的艰巨任务。   会后他们绕道去了洞庭湖。站在岳阳楼上,李唐说:“《岳阳楼记》是一篇心灵鸡汤。读书先要搞清当时的历史背景。范仲淹是文人,宋时文坛翘楚,其文学造诣成就由唐音向宋调转变的重要一环,边塞题材作词,《渔家傲 秋思》是史上第一首。他又是军人,若非亲历亲为,写不到如此回肠荡气。但他更是政治人。北宋仁宗年间,积贫积弱的社会弊病日益显现,官僚贪欲,政府无能,国库空虚,内忧外患。朝野有识之士改革的呼声渐高。范仲淹就是改革派中擎大旗者。但历朝改革者都没有好下场。范仲淹在政坛上几起几落,写这篇文章时正是他改革失败被贬出京城。你看他,面对浩浩汤汤的湖面,时而见的是霪雨霏霏,阴风怒号,樯倾楫摧,使他忧谗畏讥,感极而悲;时而见的是春和景明,一碧万顷,渔歌互答,他便心旷神怡,喜洋洋矣。但他是看了一幅洞庭湖的画而作,并非身在湖边看着时阴时晴,可见是忽明忽暗的心理反映。但他以天下为已任矢志不渝,提出居庙堂忧其民,处江湖忧其君,与朋友共勉,表现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浩然胸怀。”谈方玉深受其教。   又有一次,李唐带着谈方玉参加北大校庆。晚上,一个同班同学将中文系同届校友一起用大巴拉走。此人在安定门开了一家古籍出版社,专门收集、编纂、重印古旧书籍,生意做得很大。请大家去一是招待,二是拉生意。同学不少,他在东城区文化馆摆了四、五桌,他弟弟是馆长。席间,中文系前主任端着酒杯来找李唐,说:“老同学,听说你喜得高徒,能否介绍一睹风采呀?”   李唐拉过身后谈方玉:“喏,他叫谈方玉。快见过白教授,我的同班同学。”   谈方玉鞠躬:“老师好。”   白主任对李唐说:“果然温润如玉。白天我就注意到他了,把今天校庆上的年轻人都比下去了。”   文化馆馆长也在边上,插进来慢声细语地对谈方玉说:“青年有颜呀。闻师从巨擘,料博闻强识。果超群拔类 ,令敝馆生辉。”   谈方玉一听,这是在考试。灵机一动想到了王勃,就答道:“老师过誉了。拜国学圣殿,喜路出名区。恰躬逢胜饯,叹童子有幸。”   白主任连声叫“用得好”,说道:“随手拈来便成妙对。琼姿炜烁,天纵的才华却不露锋芒。堪称才貌双全。”   于是谈方玉的小名就传出去了,不久就传回了青岛。   第二天,他们去了居庸关。李唐说:“有人认为长城到了八达岭没有什么味道了,那是因为它修缮得过于完美了,失去了岁月的沧桑感。而从这里往西,内蒙,山西,陕西,甘肃,你看到劲厉的寒风在时断时续的颓壁残垣间呼啸,却又会因其缺乏雄伟气势而失望。其实它的每一段城墙都记录着我们苦难民族的厚重历史。就看这居庸关,远的不说,从宋朝起,战火不断。宋宣和四年(1123年),金人谋取燕京,辽人以劲兵守居庸而溃败。嘉定二年(1209年),蒙古攻金,金兵保居庸。蒙军分兵趋紫荆关,拔涿易二州,转自南口攻居庸,破之。嘉定四年(1211年),蒙古克缙山,兵至居庸关,守将弃关遁逃,‘蒙古兵袭金群牧监,驱其马而还’。到了元朝,统治集团内部大都与上都内战不断,居庸关被你争我夺。最惨的一次战事是在明朝正统十四年(1449年),蒙古瓦剌大举进兵,明英宗亲率大军在居庸关西土木堡仓促应战,死伤惨重,英宗也被俘去。”   这一席话听得谈方玉直发怵,想不到这个清癯矍铄的老人谈历史滚瓜烂熟,记得这么详细。自己这几年被他猛灌,其实是牛吃草,咽是咽下去了,并未消化吸收,看来要从新慢慢反刍。   经李唐三年的苦心栽培,谈方玉越读越心惊,越读越倾心于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越读越不可想象,中国这广袤的土地上,这深邃的时空中,先人们有多少文化遗产、历史积淀、智慧结晶的宝藏等待后辈去发掘。如同面对浩瀚的沧海,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取其一粟。因此大有哀吾生须臾,羡长江无穷之感,他由一个热力四射的武士成长为英气内敛的文学青年,挺拔而潇洒。   三年后,赵宋开始让谈方玉插手店内业务,但规定是半工半读,主要时间和精力都必须放在学习上。好在店内业务不多,影响不到他读书和习武。尽管如此,这让谈方玉已很欣慰。他一直为自己不劳而获养尊处优内疚,迫切要为这个家作一些贡献。   谈方玉一接手,就提出自己的设想。他说真正的文物古董生意既然有限,店里可以做一些美术工艺品买卖。他把四间店面中分出一间,专售白玉挂件、翡翠耳环、玛瑙镇纸、田黄印章、沉香念珠、核雕手串,都是青少年钟爱之物。这样做,一可改变门可罗雀的冷落,带来人气;二可增加一点店内收入;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是让小徐新有事可做。   这徐新说起来也是怪物,平生最怕念书。七岁去上学,一进学校就发高烧,一回家就好,屡试不爽,只好辍学。十三岁的大孩子,教他识字一点兴趣也没有,三天教十个字,第四天一个字也认不出;三天教五个字,第四天能认二个,再过三天,那二个已经认识的字又不认识了。但他看到赵宋搞手工活,不仅一学就会,有时还无师自通,任你市场上哪种防盗门哪种保险柜,到他手上应声而开。他二手各一个魔方,闭着眼就能搞定。有一阵子天天钻到隔壁电器维修店里混,一台报废的电视机,他把所有零部件拆下来,再重新装上,照样能开出声音图像来。没有几年,录音、摄像、扫描、传真无不精通。后来摆弄电脑,屏幕上的字母符号他虽不会读,但却知道什么意思。谈方玉借口向他学手艺,逼他把用过的都念出来。自从开展新业务后,徐新的注意力逐渐转移到生意上。谈方玉要他在电脑上列个表,记个帐,涉及上百种商品的名称规格。他为了工作需要,居然也慢慢入门了。   至于谈方玉本人,当然并不满足通古轩这点业务。他因嗜书如命,李唐资助他在延吉路市图书馆附近租了一间小门面,开了一家“唐宋古旧书店”,做收购和销售古旧书籍的生意,希望能找到孤本、珍本、善本图书。店主的名片上印的就是“谈方玉”。   读书以来,谈方玉征得李唐同意,每月放假一天出去“散心”,实际是去寻找袁琰。自从上次小新陪着来过一次,他自己已无数次来寻平直路。这里现今是中环路高架桥,老路连个影子也没有了。春光小区被拆了大半,袁琰家那幢楼已夷为平地。托人请公安朋友帮忙,在青岛市户籍网上查过二次,也没找到这个人。   袁琰一定离开青岛了。每当想袁琰想得难受时,他都会去高架桥上站二个小时,远远眺望那剩下的半个春光新邨。想象着袁琰一定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吧?她有十分疼爱她的双亲,生活一定不像他那样寄人篱下。她做什么工作?她结婚了吗?她还记得这个世上有个周怀远在时刻想着她吗?   他决定去季家营,要把怀远改为怀袁,以示一生怀念袁琰。不料个人要改名字在公安局里并不容易。几经周折,总算以“周怀袁”领了身份证,但户口本上仍保留了曾用名周怀远。至于“谈方玉”,派出所说,想都不要想,是不允许的。   ——————————   ① 《基度山伯爵》是法国作家亚历山大?仲马所作长篇小说      ☆、第十章 盗耶侠耶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天主宰一切。不测是指人类无能。科学技术发达如美国,“上帝之指”①划过,龙卷风将几十公里一扫而空,所向披靡在劫难逃。人不仅测不了天上的事,就连自身下一刻的安危也难以逆料,因为那祸福,其实也是天给你安排的。年轻的谈方玉自幼经历了太多磨难。他父亲早亡,母亲失踪;身受人贩子戕害;领养他的人又被命运生生剥离;跟着师傅受了多年流浪之苦;又差一点命丧黑窑。如今生活刚刚稳定下来,老天却认为安顿的日子不能让他过得太久,又一次将新的不幸派送到他的头上。   一个寒风凛冽的薄暮时分,谈方玉在书店清理完一批新进旧书。回家时已很晚,街上行人稀少。从延吉路转入徐州路后,靠右侧向北走。徐州路不宽,路口立着限速和禁止大型车辆通行的告示牌。马路对面前方传来机器的突突声。很快,一辆摩托车奔驰而来,擦过前面不远处同向步行的一个中年女子时,车后座上的人迅速伸手从女子左肩扯下背包,车头向马路这边斜插过来,在谈方玉面前横穿而过,窜入一条窄弄,轰然而去。   谈方玉刚向夺包的人甩出一枚五角硬币,突听得那被抢女子一声尖叫,发疯般地追了过来。她全然不顾一辆小轿车已捷驶到身后。眼看一场惨祸不可避免,谈方玉不假思索纵身跨上二步,一个鱼跃飞过去。他把屁股和背朝向来车,准备承受一撞,双掌齐出,把女子推回到街边。摩擦片与制动盘、轮胎与地面、人体与挡风玻璃,吱吱叽叽蓬啪,多种恐怖的声音混合交响。   谈方玉被猛撞,弹回到街中心,脑子发晕,全身剧痛,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但意识仍然清醒。他双臂紧靠脸部,双手护住两耳和后脑,双膝屈起,飞出六、七米,在着地的瞬间侧身翻滚,然后躺着不动。街道南头来的汽车见状紧急停住,一排停了三辆。   街两边有人在观望,靠得近的已在跑过来。只见谈方玉忽然有了动情。他慢慢爬起,努力站稳了身子。人们为他鼓掌,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没有人察觉到南面又传来摩托车的声音。一辆红色铃木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也不打算减速停下,竟从三辆小车的右侧沿街心穿过来,窜出车队以后才发觉有人站在街中,再想刹车已来不及。摩托车的右把手直接撞到谈方玉的左腰上方。人群的惊叫声中,他又被撞得飞起来,身子在空中像陀螺一样直体旋转了七百二十度,重重摔在地下,这次再也爬不起来。那辆铃木知道大事不好,一不做二不休,丝毫不作犹豫,继续呼啸着向北逃逸而去。   脑震荡、左侧后背两根肋骨骨折、其中一根断骨向里,插破了肺叶。医生说,断骨再往上一点,戳到心脏,他就完了。严重的伤害使他昏迷了三天三夜。   当他睁开眼睛见到一直守在身旁的赵宋时,赵宋第一句话就说:“嘘,别说话,医生不让你说话。好,你总算醒了。”   此时恰好赵宋夫人推门进来,为丈夫送饭,脸色被冷风吹得白一块青一块,头发上撒落着尚未化尽的雪。看到这一幕,这个坚强的小伙子流出了两行泪。   赵宋说:“别哭,别哭。不幸之中大幸,医生说你身体素质特强,很快会好起来的,不会有后遗症。”   谈方玉用眼神看看伯父,再看看伯母。赵宋理解他的意思:“你是说我们辛苦了?没事。我们,还有你大伯,都为你骄傲。连医生护士都很钦佩你。”赵宋告诉他,是医院护士打电话到旧书店,书店伙计再陪着他们过来。手术做了八个小时。他救下的那个女人总算没受伤。二辆肇事摩托都抓到了。撞你的那辆车逃过两个街口后被警察拦下。前面一辆抢包的,后座上的人自己摔了下来,原来这人的右腮上不知怎么嵌进了一枚五角硬币。说这话时赵宋注视着他,他把眼光避开了。   饶是谈方玉体质超人,这场车祸让他在半年后才得以恢复活动能力。这半年来,他一直感受着,一直思忖着,经常夜不能寐。   眼前,赵宋夫妇嘘寒问暖、喂汤续水的情景挥之不去。洗脸、擦身,换便盆,每一次他都闭着眼睛,热泪盈眶。白天,赵宋的花发倦容;夜里,小新裹着毛毯的卷曲身子,都让他羞愧万分。   耳边,李唐为他朗读的声音时时回荡:“Самоедорогоеучеловека - этожизнь. Онадаётсяемуодинраз------” 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谈方玉没有想到,他的救人行为会让老人如此激动,得到他如此褒勉。   他不知道父慈母爱是什么滋味。赖叔和师傅虽然也很关护他,毕竟都是武人,生活上自己都很马虎,对他的照顾也就不会很细。而今这里的人们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家庭温暖。   他想着李唐时不时说的一句话:“你伯母日思夜想,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多好啊。”每说一次,脸上流露热切的希望。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师傅说过,赵宋有偷盗他人古董的行为,使他难以抉择。每当此时,他只能沉默,刻意忽略对方失落的眼神,然后暗暗告诫自己,要像儿子一样,对三位老人履行终生侍奉的责任和义务。   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这几年跟着李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能是读傻了,疏忽了一件事。既然师傅说赵宋有不法行为,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呢?他决定开始留心观察。      唐宋通古轩店面南起第一间有一扇后门,出门是一片很大的场地。院内靠北墙搭了一排披屋作车库,南墙上开了一道移动门,直通书院巷。小门对面,院子西墙上也有一扇同样的小门,进入小门就是后院,主人们的居住之所。后院并排有二幢主楼,都是直通书院巷。小门对面,院子西墙上也有一扇同样的小门,进入二层的砖木结构。每一幢房子都是东西向走廊,两边房间。第一幢房子楼上住着赵宋夫妇、许新和保姆陶阿姨,楼下有客厅、餐厅、会客室。第二幢房子楼上住李唐和谈方玉,楼下两边分别是储物间和健身房等。楼前的场地都十分宽阔,各有几棵高大的雪松和小巧的茶花,沿南北围墙边长着成排的碗口粗龙爪槐。   谈方玉为了观察方便,借口近期马路对面几家商铺频遭贼偷,在店堂内后门里做了一个玻璃隔断。这个小房间白天用作收银开票,晚上把墙上的靠垫拉下,就是一张小床。他要睡在店里值班。这一守候还真被他守到了。   一天晚上赵宋驾车出去了。谈方玉把小门隙开一条缝,静静守候着。半夜2点过后,他听见移动门的声音,就熄了灯。汽车进了车库,赵宋下车,关上车门走出车棚,他右手握住左臂,有血在滴下来,显是负了伤。   此时突然从移动门上方跃入三个人来,将赵宋拦住。为首一个光头大汉从腰间解下一根三节棍,开口说:“赵老板,追上你真不容易啊。上次被你溜得快。这次要不是设计让你中了一箭,我们还真想不到你会把车子藏在那种地方。”   赵宋说:“你想怎么样?”   大汉说:“不怎么样。我们头儿说了,你多管闲事,让你在床上躺三个月,以儆效尤。”说着把三节棍提了起来。   刚要动手,突听背后一声喝:“慢,冲我来。”   光头转身一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二十几岁的高个青年。与光头同来的一个中年,门神一般身材,不仅也高,还非常阔。他“哼”了一声,脱去衬衣,上身只穿一件背心,跃跃欲试。光头摆了一下下巴,门神立即冲过去,左手一拳直击门面。谈方玉侧脸堪堪让过,对方右拳已袭至胸前。谈方玉左手一把抓住对方手腕,逆时针扭转,那门神一挣未脱,身体被扳得脸朝天,一转眼被对方拉起旋转起来,二百来斤身躯离地飞在空中。门神伸出左手来剥谈方玉手指。周怀袁左右两手交替扭动,将其连转二周,听得呱一声响,一声嚎叫,手臂脱了臼,然后身体飞出去,呯的一声摔倒地上,爬不起来了。   同来的青年刚说了个“不------”,光头手一拦:“退后。”右手握棍,左手在棍上一捋,那条棍就挺得笔直,象枪一般刺出。谈方玉见他双手干枯,手指瘦长,骨节凸出,显是使棍高手。此时棍到胸前,棍头忽往上抬指向下巴。三分棍法七分枪,对方棍分三节,长短远近,攻守兼备,双手交替,精神内守。他识得这是少林棍法,旋身退出三米。光头见对手退让,以为可欺,迅速跟进,挥棍拦腰横扫。谈方玉觑得真切,一脚踢在棍头上。这棍头灵活如蛇头,却也经不起踢,就在它呆得一呆的时候,被谈方玉一把抓住。光头用力往回收,如何再抽得动?谈方玉左手抓住棍头一拉,右手在棍身上捋下去,同时右脚踢向对方胸口。三招同时施出,对方被迫松手。三节棍一落入谈方玉手中,也没看他如何作势,头上一节像风扇叶子般旋转起来,向对方门面飞去。这条棍光头玩了十多年,却未见过这样玩法,不免也向后退出三米。谈方玉趁势跨上,如法炮制,在对方尚未站稳时直刺过去,棍头上翘击中下巴,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紧接着膝盖上一声响,又中了一棍。光头再也支持不住,跪倒在地。   谈方玉双手握住三节棍中段,抬起右腿往膝盖上一磕,咔地折断,丢在地下,对愣在一旁的青年说:“捡起来。扶着他们走吧。以后不准再来。”掏出遥控器打开铁门。那青年慌忙收起断棍,把二人扶起,一手拖一个,朝门口走出。   谈方玉奔过来扶住赵宋,抱入车内,倒车调头,直奔医院。箭伤在腋下,破口不大却非常深,用纱布条塞入消毒,包扎。医生说必须将纱布留在伤口内导出血水,等内部逐步愈合,才能封口。一去、一回、上楼,二人始终未交谈。      两天后店里来了一个中年农民,听口音是近郊人士。他说亲眼见老爷子受了伤,所以前来探望。谈方玉自我介绍是赵老板的儿子,把他引入内室交谈,得知了赵宋受伤的原因。   这个农民是平度县小降村人,名叫陆桂男,因为老实憨厚生财无门,家境十分贫穷。两个月前偶尔在电视节目上看到,一个方型青铜器具,说是商周之物,很值钱,就想到自己家里粮囤里那个黑不楞敦的东西非常相似。有一天他偷偷携带此物进青岛,到李沧区的一家古玉坊文物商店咨询,店老板说那叫青铜方罍,表示愿出十五万元收购。他心头狂喜却没舍得卖。   这人既无见识也无心机,消息不胫而走,闹得村里沸沸扬扬,来看的人踏破门坎。几个老邻居是见过这个东西的,说没成想这么一尺来高的黑罐罐居然值那么多钱。以前没见过的人,看到以后就赶紧回家去翻,看看祖宗们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意外之财。   过了几天,又有话传开了,说陆桂男的东西是地里挖到的,应该上交,隐瞒有罪,村民不要参与,不要胡言乱语。最初传出此话的是村支书陆永忠的堂弟陆远孝。听到这个信号,大家都明白了,飞短流长戛然而止,瞪大眼睛看事态发展。果然不出二天,陆永忠带着人到陆桂男家,要他交出文物。   陆桂男问:“我家的东西凭什么要交公?”   陆永忠说:“有确凿证据,你是地里挖到的。国家规定出土文物要主动上缴。你隐藏不报属于违法。”   陆桂男问:“证据在哪里?”   随从人员陆远孝拿出几张照片。   陆桂男一看,照片是晚间拍的,黑沉沉的夜色中,有几张是陆桂男在挖地,有几张是陆桂男捧着一个中间大两头小的方形物体,酷似那个青铜斗。他突然想起前几天的一件事。那天傍晚,陆远孝拿来一个中间有孔的水泥块,说是路标桩,明天上面来检查工作,要插一个路标。叫陆桂男把桩基先埋到自家地里。   陆桂男就争辩说:“这不是你叫我埋的路标桩基吗?”   陆远孝说:“胡说八道。哪有此事。”   陆桂男冲到地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基石,连挖的坑也被浮土填了。回到家中妻子正在哭泣,东西已被取走了。   第二天一早陆桂男到派出所报案,值班民警对他说:“你又不是失窃,诬告是有罪的。文物的事不归公安,有问题去找镇里。”   他跑到镇政府,一个年轻秘书接待了他,说:“你这事我清楚。国家文物保护法规定,出土文物属于国家所有。”   陆桂男说:“我是祖上传下来的,不是出土文物。”   秘书说:“你不是看见照片了吗?怎么还强辩?”   “那照片是上周埋的基石。”   “你还是没有看清楚啊。照片上有日期,是年前的了。”   “那日期肯定是假的。”   “脑子不清楚。我劝你不要闹了,给文管局知道,就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回去和永忠书记好好商量,看看怎么解决。”   回到家里,村民又聚了一屋子,说什么话的都有。   “如果换是我,他书记要我就给,他也会领情的,日后他政策上放宽一点,我就从公账上补捞回来。”   “也许书记说的是真的。如果被上面知道来没收,你一分钱也拿不到。不如让他去找找门路,他人头熟,搞个二万三万奖金回来,你也平了这口气了。”   “你有本事就不要住在这个村,不要归他管。否则在这件事上翻了脸,以后怎么过?”   奇思妙想层出不穷,扰得陆桂男心乱如麻。午饭也没吃又出去了。他再次来到青岛古玉坊,把事情对老板说了,问老板国家是不是有没收文物的规定。   老板说:“国家确实有这规定不假。但你们村支书化那么大精力搞几张假照片,肯定不是为了国家。他是自己想要这件东西。你有麻烦了。这叫怀璧其罪,说了你也不懂的。”   陆桂男求老板帮忙,能不能想办法救救他。老板说:“村书记只怕镇书记。我与官场不熟,能帮你什么?你一个小百姓,这么一件小事,谁肯帮你。不过------”   陆桂男见老板犹疑着不肯说,再次恳求:“老板做做好事,你一定有办法的。”   老板说:“我是肯定无能为力的。看你可怜,我多嘴,你去找一个人,看他能不能帮你。”   于是,陆桂男在老板的指点下找到赵宋。赵宋虽然已经上了点年纪,耿直的性格却老而弥坚。他一口答应要把那件青铜器从陆永忠家取出来。不料二次试探铩羽而归,反身受重伤。   谈方玉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如果还要在小降村住下去,我也劝你忍了这口气,跟他多少要几个钱,不要再计较。”   陆桂男说:“我妻子,还有一个六岁的儿子。我们商量好了,不管那个东西拿回拿不回,都去河南她娘家。”   谈方玉:“那东西拿回来你想怎么处理?”   “马上卖掉。有了这点钱,在丈母娘家我也好过一点。”   “好。我愿意接手这件事。你先带家眷搬出来,到市里找一家小旅馆住下,等我消息。但不要太心急啊,我要想想办法。”      一周后,夜晚10点多钟,小降村已一片寂静。这里没有现代意义的夜生活。晚饭后早早上炕享受“农家乐”的老传统并没有因改革开放而变。陆永忠家别墅建在一个山坡上,地盘圈得很大。二米高的围墙依山势而筑,看上去波浪起伏。院外离墙最近的一颗树也有三米远,但它高于围墙,且在围墙波谷处,因而是窥视内部的最佳点。赵宋先来踏勘过,将这里选为突破口,向园里丢了二个石块不见反应。他见到低谷两端拉着一条线,原想避开它最省事,待脚尖将跨到墙头时,忽见院内一条大狼狗悄无声息地站着,他被迫临时改变身姿,却触碰了铁丝,墙内二排暗箭齐射。赵宋中了一箭,幸好退得快,跌在围墙外,才得逃回。   谈方玉胸口扎着一个包袱,包口露出一个狗头。他刚爬上树,墙内一条黑色藏獒窜过来,喉中发出低沉的吼声。谈方玉已经看到它幽灵般的目光,壮硕的身形及锐利的獠牙。包内的狗立即作出回应,躁动不安。谈方玉轻吹口哨。他解开包袱双手托住,叫声“起”,一条黄獒飞了出去,一跃五、六米,落地悄无声。原来他带来的是一条正在发情的母獒。公狗见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不禁心花怒放,鼻子对鼻子嗯嗯地亲了一阵,领着妹妹到温柔乡销魂去了,把看家护院的责任丢到爪哇國。这狗不叫,屋内人就不会警觉,相邻的另一栋别墅里两个保镖也就不会过来。   接着,他掏出一枚五角硬币,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手腕一抖,墙头横拉的细铁丝应声而断,嘶嘶几响,利箭飞出,第二道防线也破了。谈方玉纵身跃出,在墙头上一点,落入院内。   他潜身走近房子,来到一间亮灯的窗下,窗开着,探头看时,原来是一间餐厅,桌上一堆空啤酒瓶,两个男子在对饮,已经醉眼迷离,口齿也不清了。其中一个就是那夜来的青年。   “哥,陆桂男去河南,我看是件好事,他不敢再斗下去了。”   “其实这件事我也没捞到多少。那几个人都以为我发了横财,送少了不高兴。”   “都怪我,出了个馊主意。早知道就让老毕夜里去悄悄取过来更简单。他扯不到我们身上,就不用去惹谈方玉。”   “那也不行。他一报案,派出所必须查,把村里人全得罪。你也算在练武圈里混,跟到通古轩怎么就没想到有个谈方玉?”   “那天追到他家里,一兴奋把这节忘了,后来想拦已晚了。”   “谈方玉这小子果然名不虚传。老毕在嵩山武校里浸淫少林功夫十多年,怎么走不过五招?”   “------”   谈方玉不再听下去,伸手攀住窗沿,二个起落跃上2楼阳台。这阳台南墙东墙相连成曲尺型,实际是个带转角的室外走廊。靠东一间南面二扇窗,东面一扇窗,是这幢房子中地理位置最好的房间了。天气较热,窗户都开着。从南面灯光较暗的窗里望进去,见一个女子在东窗下弄电脑。那个青铜斗赫然就在电脑边上。房子中央一个木制小床,睡着个小孩,胸口盖着毛币,小腿却露在外面。他从口袋里撕出一小条纸,团成黄豆大的小丸子,朝小床弹去,正中小孩的小腿肚上。这小孩感觉象被蛇咬了一口,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女子吃了一惊,跳起来去看,见孩子哭得猛,赶忙抱起来,心痛地哄着:“哦,哦,不哭,妈妈抱,没事没事。”   谈方玉绕到东窗下,伸手取出青铜方罍。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包住一枚五角硬币,甩进窗内,突地一声,钉在西墙上。然后翻出栏杆,顺着雨水管溜到地面,离围墙四、五米远处起跳,第一步落在地面一块石头上,第二步蹭上围墙中间,手臂一伸攀上墙头,又一跃回到树上,打道回府。   那女子抱着小孩在屋内一边走一边晃,小孩的痛感慢慢消失,哭声逐渐减小。她晃到西头一眼瞥见墙上纸片,刚看了几个字,混身就发抖,想叫叫不出声,冲到房门外,瘫倒在地,终于拚了命叫出一声:“快来啊。”小孩又大哭。   楼下陆永忠听到她叫,想起时间已经不早,就对堂弟说睡吧,走上楼去。到房门口,看见妻子躺在地上,连忙抱起小孩,拉起女子,问:“怎么了?”   女子指指墙上,呜呜地哭。   陆永忠去拔那枚硬币,拔了几下拉不出来,就撕下纸片。纸上打印着:“陆永忠:贪腐欺民,特来警告。”他再抬头看书桌上,那只方斗已不翼而飞。这一惊非同小可,喝下去的啤酒都变成冷汗,从全身四百八十万个毛孔里沁出来。脑子也清醒了。   妻子哭泣:“叫你不要去贪。要真出了事,我们母子怎么办?”   陆永忠思忖:这件事风声搞得有点大了,万一真引起县市有关部门注意,不太容易摆平;全村人人瞩目,自身形象确实受损;通古轩的小子唬不住,拚得两败俱伤划不来。他决定就此作罢,因此放出风去,说陆桂男带着文物逃跑了。   第二天一早,陆桂男到唐宋通古轩,要向赵宋告别。赵宋传下话来,说是本人有伤不方便,就不要见面了。叫陆桂男把东西送到古玉坊去,跟曹老板要三十万元,一分不能少。   谈方玉开车把陆桂男全家送到古玉坊。陆桂男独自进店,把方罍往桌子上一放。   陆桂男:“曹老板,谢谢你指点。东西拿回来了。”   曹老板:“哦,他果然做到了。那你怎么说?”   “卖给你,三十万,一分不能少。”   “啊,谁说的?”   “赵宋先生说的。”   “他连这也管?”   “不是你让他管的吗?”   “嗯?你这人嘴也挺凶啊。”   “哦,不,不。对不起。那你说能给多少?”   陆桂男把赵宋受伤和他儿子谈方玉出手的事跟老板说了。   “唉,看你也不容易。三十万就三十万吧。他都为你受伤了,是我给他找的麻烦。你跟我去银行。拿了钱有什么打算?”   “去河南丈母娘家。”   “也好。那个书记不下台,你千万别回来。”   曹老板开车前面带路,谈方玉跟在后面。到了银行,陆桂男办了卡。老板把钱打到他卡上,拿起方斗就走了。   谈方玉送陆桂男一家到火车站,看他买好票,检票进站。      谈方玉回到家中,直接来到赵宋的床边。   赵宋:“办妥了?这次很惭愧,把你拖下了水,我违背了向你师傅作的承诺。你上来是有话要问我吧?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是的,伯父。这一次你是替人抱不平。但你以前不会每次都是打抱不平吧?”   “当然不是。”   “那就是说你还是有把搞来的东西占为已有的。我想问的是,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赵宋用手指了指一个抽屉柜,让他拉开第二排一个抽屉,取出一个铁皮盒。盒内放了好多收条凭据之类的纸,最多的一种是盖有“绿色生命”图章的打印收条,每张一百万元。   赵宋说:“你知道这个组织吗?我也是偶然在《内蒙古日报》上看到的,一群硬汉立志在库布其沙漠植树,已经十多年了,种活了两万多亩。我去那里看了,漫天黄尘,无边无际,砂子打在脸上象针刺一样。他们的行为真的惊心动魄。当时我一冲动就和他们签了八年的约,每年捐助一百万元。今年已经第五年了。”   谈方玉说:“这虽然是善举,但我们能用来履约的方式,也就是经济来源不正当,在法律上两者之间不能划等号。”   赵宋说:“当时受现场气氛感染也想豪放一把,确实思虑欠周。这几年贴了不少老本,感觉力不从心难以为继了。但说出的话岂能食言而肥。硬撑着把这份协议做完,违法之事不再做了。”   谈方玉很高兴赵宋能接受他的意见,对赵宋的为人也有了比较透彻的了解。他决心帮助赵宋一起完成余下几年的捐款重担。   他下楼去找李唐。李唐正在后园散步,周怀袁当地跪下磕了三个头。李唐莫明其妙,不知他为何好端端的要行此大礼。谈方玉说要李唐代自己去请求,让赵宋收自己为义子。   李唐一听呵呵大笑,说:“啊呀,还请求什么呀。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太好了,太好了。”匆匆往前楼去。   三个老人忙了半天,准备了一桌丰盛的佳肴。太阳尚未落山,客厅里就点起明晃晃的蜡烛。过继仪式也很简单。谈方玉拜天地,拜父母,拜大伯;然后是徐新拜哥哥。这徐新虽未过继当儿子,但赵宋夫妇待他视同已出。全家五口加保姆入席畅饮,其乐融融。赵宋说,周家也是单传,周怀远不用改姓。将来娶了老婆,无论男女要生二个小孩,其中一个要姓姜。   有了儿子,就想要孙子。赵宋夫人几次张罗要为谈方玉相亲,媒人也隔三岔五上门,都被他借故推辞了。细问之下,谈方玉才说出当初和袁琰两小无猜的童心相约。他对义母说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相信袁琰也在寻找自己。问题是这人现在已离开青岛,公安局户籍网上也没有她。   于是,赵宋夫人就把寻找这位姑娘当作自己头等大事,天天出去奔波。起初热情很高,她想既然有春光小区这个地址,总能查到去向,果然在派出所大本本户口底册上有记录,袁琰的母亲叫梅馨,十四年前全家迁往江苏省苏州市。赵宋夫人跟踪到苏州,奇怪的是,把袁琰的名字输入苏州市公安电子查询系统,屏幕显示查无此人。连袁琰母亲梅馨也没查到。   “怎么办?”义母这么问是很自然的,“难道一辈子找不到她,你就一辈子不娶吗?天涯何处无芳草呀。”   “我不能让母亲失望。但也请放宽时限,让我再找几年,找到三十岁。我相信她会来的。”      后来,他为了替义父还债,干了几件案子。因是初出茅庐,不懂保护自己,将身份证随处用,被公安机关查到蛛丝马迹,行动受到监控,这使他后悔不已。尤其自从得知编号A105这件事以后,他更像惊枪的野兔一样,心中一直惶惶不安。   他盼望袁琰来找他,却又担心她去公安局查他。要是“周怀远=周怀袁= A105”这个公式被她知道,她会怎么想?他怎么交待?所幸在青岛他从出道以来本就一直使用着谈方玉的名字。慢慢地,除了公安刑侦,谁都不知道他其实真名不叫谈方玉。   可是他也明白,公开使用谈方玉这个名字,实在是自欺欺人之举,欺的不仅是青岛市内和他交往的人,更有袁琰,肯定会增加她寻找的难度。他处于矛盾之中。      ——————————   ① 美国电影《龙卷风》中将F5级龙卷风称为“上帝之指”   ② 苏联作家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句,意思是“人最宝贵的是   生命,她于人只有一次”   ☆、第十一章 似曾相识      雨纷纷,欲断魂。清明时节空气冷峻静谧,但春寒料峭的日子毕竟已过去。好雨贵似油,润物细无声。绵绵阴雨下,万物萌动,草木钻出了新芽。青岛郊外旷野多变,刚才绿色的麦浪还翻腾似海,蒸汽一般的雨雾忽然降下来,天地白茫茫一片。不仅远处的树林村落烟云笼罩,近处的能见度也骤然降低。一辆半新三菱帕杰罗从火炬路转入环湾路,尽管开了括水器,窸窸窣窣的雨丝仍然蛛网般一层层蒙上挡风玻璃。驶过石家村路段时,谈方玉看见前方有人伸着两条手臂拦车,考虑到路面湿滑,不得不提前减速,直至车到眼前,那人也没有避让的意思。   只听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叫道:“石大叔,快把奶奶扶下来,我们搭这老板的车吧。”   他隐隐不乐,心里想:“自说自话。怎么就知道我一定要载着你们。”待跨出车门望去,突然眼前一亮,觉得这人好象在哪里见过。再定睛细看却又并不认识。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素颜淡装,明眸皓齿,一身石磨砂洗的牛仔服,外套短得到腋下,犹如蝈蝈颈上的前胸背板,衣下露出长长的白色T恤,裤管破洞里隐隐能看到白乎乎的膝盖。气度优雅而清纯,身材高挑而火辣,亭亭玉立于朦胧之中。此时的雨已变得像冷气一样似有似无,灭了谈方玉心头小火,心里一闪念:“这丫头,长得这么高。”   女孩子走过来说:“先生,我们是后面石家村的。我奶奶突发急病,那辆小昌河坏了。求你帮忙,带我们进城吧。”   谈方玉一声不吭返回车内,俯身把右侧副驾座的门推开,算是表示同意接纳。   女孩子把病人扶进后座,自已也坐到奶奶边上。那个叫石大叔的从副驾的门外探进身来,对女孩说:“石玲,只好你一个人先陪奶奶了。我修好车立即赶过去。”   石玲说:“好的。你放心,不要着急,注意安全。”   石大叔顺手在副驾座上放了一件毛衣,关上车门。   石玲对谈方玉说:“先生,快走吧。方便的话,麻烦送我们到市南的琴大附医院。”   谈方玉还是没有吱声,发动汽车跑了起来。   后排的石玲突然又开口说话,这次是在打电话:“喂,是琴医附属医院吗?------是急诊室吗?------有一个重症病人,六十五岁了,急性甲状腺炎,正在去你们医院的路上,大约二十分钟就到。我们是一辆蓝色帕杰罗吉普车,车牌号末三位007。麻烦你们在急诊室门口接一下。谢谢啊。”   谈方玉把后视镜往下扳了一点,看了看正捧着一台“大哥大”式手机的石玲,右手食指和拇指摸了摸鼻子。   急诊室门口,医工、护士们把老太太抬到担架床上推走,石玲走到驾驶室边上,对谈方玉说:“先生,谢谢啊。您看------?”   谈方玉摇了摇手,还是没说话。   石玲说:“那好。我要去挂号了。我会记住‘鲁BI?U007’,我和你都是007,这么巧。有空请到石家村来玩。谢谢。”   谈方玉默念了一下“I、U”,笑了。是个新发现。他忽然觉得这么放她走心有不甘,以后哪里去找?就说:“等等。”   石玲又转过身来:“那你说。”   谈方玉说:“我现在还没有想好。但我保留这份权利。”   石玲笑了笑说:“好的。你慢慢想。再见。”   谈方玉并未离开。他把车开下斜坡,到停车场找个车位停下,回到急诊室。   只听石玲的声音:“医生,你能断定就是肿瘤吗?”   医生:“我再说一遍,甲状腺肿瘤,先留下观察,今天来不及安排,最快要明天下午手术。”   石玲:“不会是其他问题,比如炎症?”   医生:“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你懂什么?”一面开出多张检验单,关照护士:“给病人做术前检查。”   石玲:“你看,为了慎重起见,能不能请其他医生会诊?”   这位医生火了:“可以啊,随你去请谁。去吧。”   石玲转身问另一个女医生:“请问这里有领导吗?”   女医生说:“没有。我是内科的。这个时间可能都已下班了。”   “那我找你们领导去。”说着一阵风地跑向后面去了。   谈方玉靠在门框上,决定看个究竟。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果然被她拉来一个年过半百的人。来人一进门,医生、护士都站了起来。有人叫:“唐院长。”   唐院长细细查看了病人颈部,轻轻摸了摸,又问了一些话,然后问站在身边的那个值班医生:“蒙医生,你是怎么断定她这是甲状腺肿瘤的?”   蒙医生感觉气氛不太对,迟疑着说:“这个囊肿已经长得比鸡蛋还大,症状十分明显了。”   唐院长又问石玲:“你是家属吗?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认为不是肿瘤?”   石玲说:“我------因为奶奶觉得非常痛。”   唐院长对蒙医生说:“看来这位家属懂医。她抓住了最主要的区分点,就是‘痛’。我刚才很轻地摸了病人颈部,她都痛得哼出声。痛是甲状腺炎的显著症状。再说,你也一定问过她病史了吧?从颈部突然疼痛到今天才二天,哪有肿瘤长这么快的?急性甲状腺炎,红霉素,强的松。另外病人要补水,退烧。”   他拍拍了石玲的肩膀,轻轻地说:“不要担心,很快会好的。”刚想转身离开,一眼看到倚门而立、正在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摸鼻子的谈方玉,急忙走过来说:“谈方玉,你怎么在这里?有什么须要帮忙吗?”他转身对室内医生护士说:“你们都过来。你们没有认出他吧。这位就是为了救人差点丢了自己性命的谈方玉,在我们医院住了三个月的。”   医生护士纷纷过来打招呼,其中一人说:“怎么不认识,那天我在班上,是路人开车送来的,当时谁也不认识他,后来在他身上找到名片,才打电话通知他店里的人来。”   一个小护士说:“他不光是见义勇为的英雄,现在是青岛头号种子选手。”但她没说是哪个方面或哪个项目上。   唐院长说:“哦?------”   谈方玉连忙打断他们的谈话,抢着说:“唐院长好,大家好。唐院长请以后不要再说救人的事,真正救我命的是你。要不是你及时赶来,又亲自做手术,我可能早就没命了。”   唐院长说:“此话倒不假。但救死扶伤是我的工作,理所应当的。我是用心救人,你是用命救人。”   谈方玉说:“今天我是顺路送一个病人来的。就是这位老奶奶。现在没事了。我该走了。谢谢大家,谢谢唐院长。”   石玲目睹谈方玉象逃跑一样匆匆离去。   谈方玉将车开进院里,抬头看见义父房中还亮着灯,心想该去说一下今天高密之行的事。在锁车门时一眼瞥见副驾座上的毛衣。他犹豫了一下,但想此物今晚也不会用,决定明日再作处理。   他敲门进入义父书房,叫了一声:“父亲,还没睡啊。”   赵宋从桌子旁站起来,说:“明日湛山寺有个法会,我在写一个疏头,想捐一点香火钱。你今天的事办得如何?爹娘的新坟落成了吗?”   谈方玉说:“是的。此事多亏高密的二位朋友费心。二年来他们走访打听,才在岭头崖的一处谷底找到我爹的骸骨。岭头崖方圆几十里,到悬崖底下找荒坟不啻大海捞针。可惜我娘是再也找不到了。这次在季家营子南山公墓修了一座新坟,我娘虽说终于有了墓,但墓里一件遗物也没有,连衣冠冢也称不上。”   谈方玉以前也去找过二次,他家在镇上的旧房早已踪影全无。本来就是破屋,塌了以后,那几十个平米的空地,被左右邻舍修房时逐渐侵占,现在只剩下三米宽的一条公共小走道。   今天看见爹娘的墓碑,看着他们“周锦宗、糜佩珍”的名字,他感觉那么陌生,相隔那么遥远,形像那么模糊,心里隐隐作痛。   赵宋说:“你爹娘总算安定下来了。你也尽了孝,不必过于自责。你爹泉下有知,必然早就已与你娘会合。过些时日你带小新去坟上代我进几支香。”   谈方玉说:“好的。”   唐宋通古轩正厅有一台清朝晚期进口的西洋座钟,落地有一米半高。每到正点,一扇小门打开,便有两只小鸟出来“咕嘟咕嘟”叫几声,然后是钟点声响。这台钟年代虽久,但走时仍然精准,钟声也仍然洪亮有力。此时钟响十二声,打断了谈方玉脑子里对如梦往事的断续回忆。他想明天要早一点到医院去送还毛衣,于是躺平身体准备睡觉。此时,石玲的音容笑貌突然浮上脑际。周怀袁和谈方玉开始争论。   谈方玉:“人和人相遇,第一眼的印象十分重要,直觉会告诉你很多东西。”   周怀袁:“她叫石玲,石家村人。应该没有悬念。”   谈方玉:“我怎么觉得以前见过她,音容笑貌非常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周怀袁:“勉强算一个理由吧。明天问清楚。如果不是你要找的袁琰,接下来怎么做?”   谈方玉:“到问清楚再说。她聪明、孝善、果断,值得交个朋友。”   周怀袁:“你既然决定三十岁结婚,现在交朋友是否为时尚早?不会想演绎一见钟情吧?看来你这人见不得美女。”   谈方玉:“就一个普通朋友,怎么就扯到结婚上。”   周怀袁:“万一她也看上你了,你对人家怎么说?难道告诉她只是备份,让她等着,到你三十岁再决定?说得出口吗?”   谈方玉:“可以一开始就申明,只是普通朋友。如果她足够理性,应该能接受。”   周怀袁:“这就强词夺理了。她为什么一定要交你这个朋友?你呢?聪明、孝善、果断,就这几点?理由不充分。”   谈方玉:“是啊,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她赏心悦目?”   周怀袁:“嗯?重色轻友,见色忘义。难道打算置袁琰于不顾了?”语气中充满怀疑。   谈方玉:“不不,这决不会。”   谈方玉找了二间屋,在第三观察室里看到了石奶奶和石大叔。他走进门,朝正在替石奶奶量体温的护士笑笑点点头,那护士说:“谈方玉,你这么早就侠驾光临啦。”   石大叔站起来,笑逐颜开地说:“啊,你来啦。”他听护士叫他谈方玉,就补充说:“喔,对,谈先生。”转头对石奶奶说:“石奶奶,这位是昨天送你进城来的谈先生。”   石奶奶说:“早啊早啊。我认得。好心人,昨天多亏您哪。”   谈方玉递上毛衣和一袋水果,说:“对不起,昨夜没有送过来,耽误您使用了吧。”   石奶奶:“没有没有。屋里暖和用不着。你还带水果来,这多不好意思啊。”   谈方玉:“石奶奶今天气色好多了,颈上肿块也消了不少。”   石奶奶:“好啦好啦,烧也退了,颈子也不那么痛了。”   石大叔见谈方玉在扫视屋内,就问:“您是想找石玲吧?她去请假了。”   石奶奶接嘴:“是啊是啊。我叫她不用请假了,她不肯,说今天下午还要去找唐院长商量,开一些口服药,就能回去了。但真正稳定还要几天,她要送我回去,必须请一天假。”   谈方玉:“她到哪里去请假呢?”   石奶奶:“学校。她在医学院念书,要七年呢,刚过一半。”   谈方玉:“她经常来看你吗?”   石奶奶:“正常二个星期一次,第二个星期六那是必定来的。”   石大叔问:“谈先生做什么生意?”   谈方玉取出一张名片。石大叔看名片上写的是:“唐宋文化传媒公司 谈方玉”。   石大叔又问:“谈先生,这文化传媒是做什么买卖的呢?”   谈方玉:“就是书店,新华书店那种。在步行街北面大成路上。”   石大叔:“谈先生要喝水吗?我给你倒一点。”   谈方玉:“不用。我想先走了。你的车修好了吗?”   石大叔:“修好了。那你走好。再见。”   星期六早上,离琴岛医学院北校门一个街口。谈方玉远远看见石玲飘飘然地走上公交站台。她穿一身米色套裙装,修长的腿,浑圆的臀,平坦的小腹及纤细的腰。尤其那件紧箍的上装,它尽职地努力约束着挺耸的胸,却无意中将主人的美毫无保留地衬托出来。一头有着柔和光泽的秀发扎了一个三束麻花辫,由于太长,又挽成大圈,更散发出朝气蓬勃的青春活力。   蓝色帕杰罗从站后十多米的路对面缓缓驶过来,谈方玉站出车外,凝视着她。   石玲发现了,感到很意外,走过来说:“007。你怎么在这里?”   谈方玉:“上车。”   石玲:“干嘛?今天我要去石奶奶那里。”   谈方玉:“我送你去,上车呀。”   石玲上车后,继续追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谈方玉反问:“从医学院到这里虽然要走一段路,但932路到石家村可以不再换车。你不在这里会在哪里?”   石玲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么说,你是专程来接我的?”   “聪明。”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石玲沉默了。谈方玉也不再说什么,偷偷观察石玲的反应。   车开出闹市区。石玲忽又开口:“007的间谍手段还没有机会领教。谈经理的经营方略却值得赞赏。”   谈方玉:“什么意思?”   石玲说:“在步行街商业辐射区内找一个僻静角落开书店,既躲开了喧闹,却又不缺人气,选址上已占了优势。   把图书按科目归类,放置在不同楼层,是市场细分化的实际应用,这在各大书店也已是常规。各层开辟阅览室,其他店虽也有,但如此之大之多并不常见。读者舒舒服服坐着看书,免除了依书架坐地板的痛苦,大大提升了吸引力。   与众不同的是多了一个号码筐,可随手拿一个号码板,插在取出书的位置上,以便读完后迅速归还原处,既体现书店管理严谨,又培养读者遵守公共秩序的良好习惯。企业管理从细微处见质量。但这些措施不见得能增加效益,而是公益性多一些。   你悄悄地塞进私货的地方,是在每层楼面配置了餐饮小卖部,按人以群分的思路,向少、青、中、老分别供应点心和快餐,酸乳、奶茶、烤鱼、蛋糕、薯条、鸡翅、三明治、汉堡包、矿泉水、八宝粥、茶叶蛋、东北煮,冷热饮料,甚至泡面盒饭,应有尽有,各取所需。同样吃一份点心,你这里环境舒服多了。看书充饥,冬暖夏凉。别出心裁这一搞,人们都泡在这里消费,外面的麦当劳,都可茶饮,香草园,串串香,这些店惨了。   还有,工程技术类那一层,添了誊印功能,提供扫描、复印、放大,你不买我书,我也能赚你钱。音像制品区配了自助电脑,影视大片游戏光盘可以先试看,眼馋了再买。真是心机深沉啊。   大门口,一边是总台,兼办包装和代送快递。另一边是文具用品,书包,橡皮,铅笔盒,带卖雨伞,临走还不忘让人留点钱下来。算无遗策,一家书店被你办绝了。”   谈方玉叫道:“啊,居然侦查我。你是什么时候去的?”   石玲说:“某日傍晚,和同学去步行街,顺便拜访。”   谈方玉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坏,也没有这种心机。本意只是为方便大家。”   石玲说:“不错。服装店节省你去裁缝铺量体裁衣的时间;菜市场考虑你去农田太远;信用卡免得你背着银子上京赶考。第三产业打着服务的旗号赚钱,无可厚非。可是第三产业是毛,一、二产业是皮。经济恢复时期建设要与国力相称。现在经济体系已经建立,第三产业也应与一、二产业相称,尤其是低端服务业,这种毛过多了,皮肤就承受不下,而成了毛里的垃圾甚至寄生虫了。一件商品从生产到消费,中间的流程太长,环节太多,人人雁过拔毛,价格怎么压得住?”   “哦,重农抑商,奖励耕战,法家呀。我看你不该上医学院,北大经济学岂不更能尽你之才。”   “错了。我这人缺乏创新思维和想象能力,只会评头品足,说三道四。比如写命题作文,我就笔端凝重,思路枯竭。等你写好了,我很会做批改老师,此处构思巧妙,可圈,那里描写细腻,可点,什么地方还应改一改,那评得头头是道,自己都得意非凡。所以我只能学医。医生面对病人,就如同面对一篇写好的文章,器质病变也好,功能紊乱也罢,什么很正常,哪里有问题,对症下药,手到病除。”   “对你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以后慢慢考察。你的评判能力我已经拜服了。小小书店当然不够你嵌牙缝。对国家经济大局,照样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自信力很足哦。当个评论家你以为容易吗?你看电视上各种节目的评委,腕儿派十足,说话却常常漏馅出纰漏,贻笑大方。辛亥革命后‘反传统、反孔教’的新文化运动兴起,思想革新、文学革命蓬勃发展,同时也鱼龙混杂,泥沙俱下。鲁迅便出来评点。因为他是名人,开始时被批的人也没说什么,后来批得多了,人家就颇有微词。大意是你老这也不对那也不好,请自己弄一个试试。于是,中国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就诞生了,淋淋漓漓地揭露和鞭笞了几千年封建礼教的吃人本性,着实把思想文化界震憾了一把。”   “你怎么拿我与鲁迅比。他是森林,我是一叶。鲁迅这样的大家,是我能望其项背的吗?你欺负我了。”   “你自己把话题搞大了,什么三产二产的。不在其位怎么谋其政?多思也无益。还是回归我们自己的论题。你既然评论了唐宋,那说说唐宋须要如何改进。”   “说到唐宋,你设计的那枚‘唐宋’商标,构思独特,寓意丰富,形象简洁明了,外观也很美。唐宋所有售出的商品印上这个商标,标新立异,使人眼目清亮。”   “你看出什么寓意?书店搞商标也许是笑话,图书无品牌。”   “红蓝两撇,状似逗号,细看竟是两朵浪花。滚滚长江东逝水,前浪推后浪。右撇红肥,象征唐,地域宽广热情奔放;左撇蓝瘦,暗喻宋,版图窄小沉闷保守。但两朝正是中国文化史上最重要最绚丽的开创传承时期。切合唐宋文化传媒公司的大号。”   “唐朝思想自由,故唐人吟诗随性所至,活跃开放;宋朝受理学紧箍,又兴填词,词牌、格律、句数、字数、平仄、韵脚,有诸多限制,非常严谨。这些都说得不错。但我哪有如此才思。你高抬我了。”   “那你想表示的是什么?”   “红姐丰腴,大杨妃。蓝妹清秀,小周后。两个美女的身世遭遇生动地诠释了两个时期的思想文化升华与蹭蹬。唐宋文化虽然灿烂多姿,政治上却劣迹斑斑,李隆基放浪形骸,最终乐极生悲;赵光义卑鄙无耻,报应子孙为俘。”谈方玉最后两句说得有点咬牙切齿,似乎十分厌恶这个烛影斧声的衣冠禽兽。   “不会吧?你难道满脑子就是美女?”   “没读过《关雎》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上古雅训是几千年颠簸不破的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先不说这个。说商标。我的商标只是正餐之后的一道甜点。书店的主打是书。可是书不属于书店,著作权是作者的,版权是出版商的,徒叹奈何?我当不了作家,迟早要搞个出版社过过瘾。”   “关于你的商标,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外面一个圈,以及圈的下部三分之一的弓形,都用淡淡的黑色。这是什么用意。”   “那也不难理解。圆圈是地球。弓形是中国,地球的一部份。一条带细波纹的弦就是长江水面,浪花从水面跃出。”   “为什么是黑色呢?”   “古今中外,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个人与个人,治人与治于人,战乱频仍,你死我活,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无一刻没有,也永远不会休止,哪有光明可言。所以只能是黑黑的。”   “你竟然如此看待世界?即便你所说不虚,终不至于如此颓丧绝望啊。”   “不争论。那你现在说说,唐宋应如何改进。”   “我的建议四个字:拆书零售。”谈方玉刚要开口,石玲拦住:“别急,听我解释。1、把不是怎么畅销的、价格较贵的、大厚本的、常用工具类的书籍,集中一批上出租书架,按科目分架摆放,独立成区。2、把“唐宋”商标制成直径15mm防伪标识,每一本出租书上贴一枚。3、印刷像小票一样的单据。   格式化的内容,正面:   唐宋文化传媒公司   租书凭据   书名———————————   图书原价—————————   预缴押金————元   起租日期——年——月——日   租金——元/日   反面:   本书租出时无缺损   还书时如有缺损,赔偿——元/页   本书贴有本店防伪商标   租期按日历日计算   出租次日起办理还书   还书时必须携带此凭据   租书人签字——————   然后你就可以把书租出去了。”   “你的意思把书店改成图书馆?”   “不是。图书馆只借不卖,借阅免费。你不一样,租和买任选,租书收费。假定每日租金一元,读者都是当天借、隔一日还,一本二十元的书,有七个人曾经租看,这本书其实已经卖掉了。”   “既然图书馆免费借书,人家为什么还来出钱租?”   “既然图书馆免费借书,人家为什么还来出钱买?答案在于:图书馆以免费服务公众为目的,追求藏书量。但为了能持续可行,最怕借而不还,所以有一套繁琐的手续,以借书人的信誉作抵押。一本小小的书,不值几个钱,但如果你借了没还,无论你是因为忘记了、丢失了、给别人拿走了、因喜欢留下了,或者实在是抽不出时间,都是不允许的。最终还是要赔钱,不仅给你带来麻烦,还失了信誉。   而唐宋公司同样以服务公众为目的,虽然不免费,对于短期借看的人来说,租金小得微不足道,却免去许多麻烦。如果你借了没还,无论什么原因,不需要作任何解释。因为当电脑里计算出你应付租金与押金相等时,这笔记录自动注销了。”   “嗯------”谈方玉语塞,“行,我研究研究。你思维如此缜密,整套方案滴水不漏,我望尘莫及啊,将来必是外科高手。”   “被你猜对了。这正是我的努力方向。”   谈方玉听着石玲侃侃而谈,十几公里的路程也就到了。车停到石家村公交站点。   谈方玉说:“为了石玲小姐免遭物议,恕不送进去了。”   石玲说:“你真是条蛔虫,善解人意。谢谢你送我。”   “下午什么时候来接?”   “不用啦,这么远的路。再说何时能离开还说不定,要看石奶奶有没有需要我做的事而定。”   “这样啊。那明天早上七点半,我在学校北门外等你。”   “干什么?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我想放松放松。”   “就是呀。我陪你出去放松放松。”   “我不要你陪。”   “那你陪我。”   “我为什么要陪你?”   “你忘性那么大吗?那天在急诊室你怎么说的?让我好好想。我想了二个星期了,就想要你陪我出来放松放松。你想收回那句话吗?”谈方玉走出驾驶室,站到了石玲面前,低头看着她,心中十分得意。   石玲楞住,眼珠转了两圈,竟然想不出如何对付他,最后叹了口气:“唉,好吧,就这么定了。”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身,一本正经的样子:“谈经理,我郑重向你申明,我已经有未婚夫了。我们最多只能做普通朋友,你想清楚。要是你觉得没必要了,明天可以不来。不过唐宋我还会继续关注,出版新书那天,我还要来出席庆典活动。”说罢,点了点头,径自走了。   这时,轮到谈方玉呆若木鸡站着,直到公交大巴在他身后猛地按响高音喇叭。      ☆、第十二章 一见如故      第二天早上,谈方玉站在车旁等,石玲如约而至。她从校门里姗姗走出。一身黑色丝绸连衣长裙,尤衬出皮肤洁白。连脚下平跟布鞋和头上花苞髻扎带也是黑的。风中看来,犹如一支黑蝴蝶随风翩翩飞舞。   看到石玲的黑丝裙,谈方玉想起安娜?卡列尼娜①穿一袭普通黑丝绒连衫裙出席贵族舞会,却艳冠群芳,是全场最美的女人。她的闺蜜盛装倩女吉蒂承认,任何服装在安娜身上都不显眼,镶着花边的黑裙只是一个镜框,引人注目的是她这个人:单纯、自然、雅致、快乐而充满生气。   石玲坐进车里。谈方玉就说:“我还没吃早餐呢。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去‘吃天光’。你能介绍一个地方尝鲜吗?”   石玲发现谈方玉的情绪没有受到昨天那句话的影响,也就放松下来了,接嘴说:“吃天光是什么意思?”   “徽州人吃早餐叫吃天光,很形象吧?可惜青岛唯一一家徽味小吃店最近在装修,否则一个石头馃,一段臭鳜鱼,也很过瘾。”   “宁海路那边有一家上海点心店,小笼汤包就蛋皮汤,味道不错。就去那里吧。徽州菜没吃过,你说的臭鳜鱼好吃吗?”   “徽菜‘严重好色,轻度腐败’。重盐重酱油,喜霉喜发酵。青岛很多人不喜欢,我倒觉得很煞口。”   两人在上海点心店里吃汤包。谈方玉说:“上海汤包没吃过。汤汁金黄,皮薄如纸,香气浓郁,入口润滑。味道居然这么鲜?”   “真宗的汤包馅,把母鸡炖烂,蟹黄、虾仁配以猪腿肉剁成肉糜,加十几种调料。但还是不及苏州的。苏州汤包个头只有一节拇指大,制作工夫就精细了。苏州的点心师称为小案,把点心当工艺品来做,尤其擅长雕塑。”   “你平时早上喜欢吃什么?我不是问学校食堂里。”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饭宜温厚。面包蛋糕虽好,但除非刚出炉,否则绝抵不上咸菜就热粥的舒服感。豆浆油条能起调节味觉的作用,也能果腹,供一上午的能量需要。所以搭配一点很实惠。你呢?你们青岛人家里早上一般怎么吃?是不是一碗甜沫,三个肉火烧,再加两茶叶蛋?”   “你不也是青岛人吗?我是很随便的,家里做的什么我就吃什么。青岛被德国占的时间很长,欧化较严重,早餐吃面包蛋糕喝牛奶的确实不少。”   吃毕。谈方玉问:“今天去哪里放松呢?只有一天时间,你没有去过的地方估计不多吧?”   “有一个,华严寺。小时候我母亲怕我累,瞒着我自己去了华严寺。我知道后两天没和她说话。后来母亲几次要带我去都被我拒绝了。至今没有去过,心里却一直惦记着。”   “这小姐脾气也够倔的。华严寺我也没有去过。早知今天去那里,真应该吃豆浆油条比较合适了。”   “为什么?”   “佛门清净之地,真正虔诚的弟子都要沐浴斋戒三日方敢进寺。我们虽非信徒,但既然到人家那里去,应尊重对方。”   “还有这等讲究。那怎么办?不是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吗?”   谈方玉说:“等一等。”他到隔壁小超市买了牙膏、毛巾、牙刷,意欲在点心店水池边刷牙、洗脸,说道“你单说前两句是误导,后面还有‘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今天只能如此了,表示一点诚意,求个自身心安了”。石玲跟他一起做了。   小车横穿市区,从北部绕过崂山。   石玲:“看来你对佛教很了解,是吗?”   谈方玉:“谈不上了解。佛教是一门哲学。你也知道,哲学是自然知识和社会知识的概括和总结,很抽象很深奥很生僻的东西,常人理解不了。读哲学的书籍人称啃酸果,也有人说味同嚼蜡,总之十分无趣就是了。”   “我们上过哲学课。”   “你学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也就是辩证唯物主义。简单地说,哲学是看待客观世界的方法。马克思主义者看待世界就是阶级斗争。”   “现在不搞阶级斗争了,难道就不是马克思主义了?”   “如果这样说,真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了。客观存在不是你说没有就没有的。但客观世界是不断变化的,哲学创始人虽有预瞻能力,但毕竟不是永恒的。因此哲学需要不断发展补充。马克思主义也一直在发展,列宁的贡献是‘无产阶级政权可以在一国首先突破’;毛泽东的贡献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践相结合,农村包围城市’,以及‘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不过他的后一部份现在的人不太认同。改革开放以后,如何指导人们看待客观世界,哲学家们还没有拿出令人信服的说法,以致于信仰缺失,大多数人就去信奉那位孔方兄。”   “孔方兄是谁?”   “不是人,是钱。《十五贯》里那种铜钱,中间穿绳的孔是方的,所以古人称为孔方兄。”   “那你信奉什么?”   “我相信自己的良心。”   “我看你持宿命论,受佛教影响很大。佛教的创始人是如来佛,是吗?”   “严格地说佛教的创始人是释迦牟尼。释迦是种族的姓。牟尼是尊称,圣者的意思。佛门等级森严。你看鲁智深出家的那个五台山文殊院,长老以下,首座、维那、监寺、都寺、知客、书记,直到小沙弥,职级十几个。如来的身边,菩萨、金刚、阿罗、揭谛、大曜、伽蓝、尊者,职称也不少。可是那也许不是佛的本意,佛说佛门弟子按水平分三类,就是佛、菩萨、僧。凡夫俗子不能自已觉悟。僧人能自觉但不能让他人觉悟。菩萨虽普度众生,但未达究竟。只有佛自觉觉他觉行圆满,彻底解决了生死问题。”   “佛教如何来普度众生呢?”   “佛教的基本理论是四圣谛,苦、集、灭、道。佛总结人生有生老病死等八大苦,苦海无边,即使有点乐趣也是短暂的,下一辈子你就可能很苦。集就是推究苦的原因。贪、嗔、痴等无明,尤其贪欲是诸苦根本。人有这无明三毒,灵魂出生或为人或为畜生,死后或为鬼或入地域,都要经受无数苦难而又流转不息。灭就是死亡,称为涅槃。是人生苦难的解脱。但是若不懂道,死了做鬼又轮回过来,继续受苦。道就是达到涅槃的正确办法。   人生就象舞台,人的灵魂到舞台上来,都会进入冥冥中早已给你安排好的一个演员的躯壳。既然进了躯壳,那么你就只能安心演好这个脚色。演小兵的不要去想当皇帝。如果真能做到这一点,人死后就不再参加轮回,灵魂永生。用一句话概括,就是要人们接受客观现实的安排。”   “所以马克思主义认为佛教麻醉人的思想,使民众不思改革,不想反抗。”   “是啊。可是佛没有错。人与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现象永远不会断绝。你参加斗或不参加斗都于事无补。你看大至猴群小至蚁穴,内部等级何其森严。一切动物本性均是如此。所以乔治?奥威尔《动物庄园》②一书也不是纯属瞎编,真正的民主是不存在的,三民主义永远实现不了。”   “又回到你那个悲观论上去了。”   两人一路说着,一个半钟头后到达华严寺。   华严寺位于西那罗延山半腰。停车场到华严寺要爬一段很长的山路。山脚下是观音广场,广场上立有高僧法显登陆上岸塑像和东海观音立像。   观音广场通往华严寺的这道山门,称“华藏世界门”,山门上雕刻着佛、菩萨、飞天和金刚力士等雕像,神圣壮观。山门的顶部是锻铜铸就的巨大莲花,花瓣展向八方,而且每个花瓣上都有一尊打着不同手势的佛像,生动地体现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的思想。山门中部为十大菩萨。山门居中的是佛祖释迦牟尼,下方左、右分别是文殊和普贤两位菩萨,他们合称为“华严三圣”。   走过山门,拾级而上,石阶上雕刻朵朵莲花,石阶旁不时有佛教雕塑。来到一座骑大象的普贤菩萨塑像旁。   谈方玉:“华严寺,望文生义以为是华严宗。不料却是禅宗。”   石玲:“介绍上不是说临济宗吗?”   “临济宗是禅宗的一个分支。”   “华严宗和禅宗有什么区别?”   “都是佛教在中国的派别。不管什么宗,宗旨都是指导人们如何平静看待眼前事实,安然走向死亡。他们的世界观就是一个‘空’字。客观世界的万物统称为‘色’,这色是不真实的,随时都会变化的,是你脑子中产生的假象。   华严宗是根据《华严经》阐述基本教义,主张事事无碍,万物融通,不要与人争斗,不要固执一边。   禅宗是天竺人达磨祖师所创,他教人首先要安心,像墙壁那样坚定不移。其次是逢苦不忧,得乐不喜,有求皆苦,无心而行。他的传人在佛教的色空观基础上又吸取中国玄学的思想,‘缄口于是非之场,融心于色空之境’。   有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禅宗五祖弘忍选择法嗣,让弟子各述心得。他的上座弟子神秀对本教教义的理解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这如果用官场反贪来比喻,就是你当官要经得起诱惑,持身要正,持心要纯,吾日三省吾身。五祖对这偈的评价是‘到了门前,还未进入’。这时有一个在伙房舂米的行者叫惠能,他的答案是‘菩提本非树,明镜亦无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他这个革命就是革得比较彻底了,意思是早就应该看空了,如果弃乌纱帽如敝履,不是省更多烦恼?结果五祖就把衣钵传给了他,创立了南宗顿悟派。”   谈方玉说到这里,忽然从塑像后跳下一个人来。石玲吓得叫了一声。原来是一个青年和尚。   小僧说:“对不起,吓着两位了。我在后面擦拭佛像,听到这位施主如此高论,忍不住出来看看。”   谈方玉说:“啊呀,我不知道有师父在这里。僭谈佛教,胡言乱语,亵渎神灵。等一下到佛祖前叩头领罪。”   小僧说:“哪里。以前小僧也知道那两个偈的传说,但施主有此独特见解,则闻所未闻。佩服。小僧请教,我禅宗主张顿悟。按施主理解,一个初学的佛徒,要从几十年读不完的浩繁经书中迅速领悟佛教经义,当从何处入手?”   谈方玉道:“师父既然这么考问,那我又要妄议了。《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宣扬空性和般若,是大乘佛教第一经典和核心。这部经只一卷,凡五十四句,计二百七十字,文字简要,内容丰富,理事圆融,知行合一,理论和实践性都很强,是修真之总经,作佛之会门。”   小僧道:“承教了。请施主继续前行。”伸手作了一个让势,又回佛像后面去了。   谈方玉说:“告辞。”两人继续往上走。   石玲:“刚才说的那个什么心经,你会念吗?”   谈方玉:“会。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石玲:“停,停。说了我也听不懂。这都是什么意思?”   谈方玉:“经文上说,你把一切都视作不见,就能度过眼前危难。你没有看到《西游记》里说,唐僧在取经路上遇一群虎豹围困,就闭上眼睛坐下念此《心经》避难。”   “这会有用吗?”   “这么跟你说吧。一个人在此情况下,当然必死无疑。与其在恐怖惊吓中看老虎的血盆大口,还不如把眼耳鼻舌身意所有感官全部关闭,安然领死。在佛教看来,死就是解脱,这种死法说不定就灵魂永存了。如果遇到的只是临时的灾难,是幻觉,或是老虎自己最后走开了,你这样做连惊吓也避免了。我看这也不失是好方法。”   石玲看他说得认真,想逗他:“你有没有试试这种方法?”   谈方玉猜出她有调笑之意,于是也戏谑地说:“试过。近来夜间上床一闭眼,幻觉就出现,似明似暗的灯光,忽远忽近的乐声,时有时无的香气。上下左右前后六个方位,会有许多个石玲出现。黑裙的,蓝裙的,花裙的;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还有西欧名画玛哈③那样的,躲都躲不掉------”   石玲大叫:“别说了。”   谈方玉就停住不说了。   过了一会,石玲说:“怎么不说了?”   谈方玉:“你不是不让说吗?”   石玲:“我只是不许你胡说八道,什么玛哈,你以为我不知道?只能说正经的。”   谈方玉神色变得很庄重:“好,说正经的。许多石玲一出现,我就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脸色潮红,浑身燥热。于是闭上眼睛,塞住耳朵,口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勉强------”话没有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石玲伸出手来:“我打死你。你把我看作妖魔鬼怪。”   谈方玉向上方逃去。石玲在后面追,抬头看到了华严寺。   华严寺前西侧有一塔院,是寺中历代住持藏骨之所。塔院中最高的一座七级砖塔葬着第一代住持慈沾大师,有两珠苍松紧绕塔身,虬曲多姿,名“松抱塔”。与砖塔相对的石塔,是第二代住持善和藏骨处,他是螳螂拳的鼻祖。   再登上一段石阶,就是华严寺正门。门楼两侧一副对联:“瞻那罗延窟方悟兹山真佛地;到华严世界当知吾法本虚空”。   谈方玉说:“此联虽系今人所写,但书法如行云流水,内容也与胜境很贴切。华严寺三面环山,东襟大海,古朴典雅,气势雄伟,确实给人一种身心空灵、清净、安宁的感觉。”   华严寺依山势修建为阶梯式院落,布局严谨,宏伟典雅,集中体现了明代的建筑艺术风格,为崂山古建筑艺术之最。   寺舍共有四进,依山而筑,第一进是僧舍。   第二进为藏经阁,建在四米高的寺门上,呈方形,是重檐雕甍歇山式建筑,外檐有二十根木柱撑顶,檐角饰嘲风,两端饰螭吻。四周游廊贯通,环以雕栏,登阁凭眺,山海胜境一览无余。   第三进院落为正殿三圣殿,即大雄宝殿。为砖木结构之斗拱单檐雕甍歇山式建筑。顶披黄绿色琉璃瓦,琉璃砖雕甍饰有龙、凤、虎、狮等造型之蹲兽。富丽堂煌,极为壮观。三圣殿内供奉华严三圣:中为毗庐遮那佛,左右为文殊和普贤菩萨。   两人进入殿内。谈方玉在左侧拜垫前肃立合掌,右手下伸撑在拜垫上,双膝下跪,两掌握虚拳,向上翻开,掌心向上,掌背平贴地面,以额头触垫,缓缓磕了三下。叩过后手掌翻转,仍以右手撑住,身体起立,两手合掌站直。   他回身看石玲,石玲迟疑了一下,向佛像鞠了三个躬。   走出殿门,谈方玉说:“以后鞠躬时双手合掌,打问讯就好。”   石玲问:“我参观过好多寺庙,大雄宝殿里都有三尊如来佛像。这里只有一座。”   谈方玉说:“那要看寺院的规模及宗派而定。大寺院的主殿中三尊佛像,代表中、东、西三方不同世界的佛。中间一尊是我们这个世界的释迦牟尼佛;左边是东方净琉璃世界的药师琉璃光佛,左手持钵,表示甘露,右手持药丸;右边是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双手叠置足上,掌中有一莲台,表示接引众生的意思。本殿供奉的毗庐遮那佛又称大日如来,是如来的法身,在密宗法系中是最高身位如来。此寺既是临济宗,为何供奉毗庐遮那佛,我就不得而知了。要是再遇到那小和尚倒想问问。”   石玲说:“不用问了,留一点遗憾,心中存一点意犹未尽之感更好。”   出了三圣殿,两人在斋堂吃了一碗素面。餐后到第四进院落参拜了观音殿、地藏殿和祖师堂。然后上山去那罗延窟。   那罗延窟位于那罗延山的北坡。从华严寺到那罗延窟,一路怪石漫山遍野,据说是远古冰川漂砾。到了洞下就要靠两列小洞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谈方玉拉住石玲一只手,一面自己往上爬,一面把她提上去,进入窟中。   这是一处天然花岗岩洞穴,四壁光滑,地面平整。石壁上方凸出一方薄石,形状极似佛龛。窟顶有一浑圆而光滑的洞孔直通天空,阳光透入,窟中十分明亮。据说那罗延在此修炼时顶上原来没有孔,成佛后凭着巨大的法力将窟顶冲开升天而去,才留下这个圆洞。明代高僧憨山在五台山修行时,从《华严经》上看到有关那罗延窟的记载,遂不远千里而来,在窟中坐禅修行两年余。   石玲说:“既然阳光能照进来,雨雪也就挡不住,怎么住人?憨山在此住了二年,艰苦可想而知。”   谈方玉说:“人有了信仰,物质上难不倒。The worst enemy is the lack of strong faith.”   下山时,他们浏览了诸多石刻,走走停停。半路上谈方玉见一块平平坦坦的大石,就和石玲一起跳上去,两人盘腿而坐。   石玲问:“坐这里又有什么课题?”   谈方玉说:“是有一个重要话题探讨一下。能不能介绍一下你的男朋友?”   石玲:“他有什么好说的。”   谈方玉说“我想认识他。只有和他也成朋友,才能不失去你这位朋友。对此我有清醒的认识。我想和你成要好朋友。”   石玲:“傻瓜,青年男女是不可能成为闺蜜的。我们虽然谈得来,但只能定位在普通朋友。”   谈方玉问:“他在青岛吗?”   石玲似乎不愿回答,勉强说:“现在不在青岛。”   谈方玉:“那在哪里呢?”   石玲:“他------出国去了,去了好多年了。”   谈方玉:“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石玲:“不知道。但愿我三十岁之前能回来。女人四十豆腐渣,再晚我就成老太婆了。”   谈方玉:“你今年几岁?到三十还要等几年?”   石玲:“怎么可以随便问女生年龄?”   谈方玉:“那换一种问法。你上了几年学了?”   石玲:“三年半,到暑假四年了。”   谈方玉:“二十一岁。哪有离开这么久的?他去做什么?”   石玲:“求学,打工。”   谈方玉:“你们真该参佛,悟悟‘色空’的道理。就算能发大财,也不值。除非两人一起去。”   石玲:“迫不得已,不是个人能作主的。”   谈方玉:“现在如何联系?”   石玲:“他居无定所,很难联系。”   谈方玉:“难道你一点也不怀疑他另外有什么变化吗?”   石玲:“你指的是哪方面变化?我想他不会这样做。”   谈方玉:“那为什么失去联系?”   石玲:“我也很担心,莫非他失去人身自由,或生活不能自理了?”   谈方玉:“你不要生气,我瞎猜,他会不会已经结婚。”   石玲:“这肯定不会。他肯定有其他原因。------怎么样?问明白了吗?满意了吗?”   谈方玉:“一点也不满意。听了心里很难受。”   石玲:“又胡说。我的事,我自己不难受怎么轮到你来难受?还是说说你吧。年龄也不小 了,怎么还没有女朋友?二十到三十是恋爱最佳时段,不要错过了,赶紧找吧。”   谈方玉:“我在三十岁之前是不会谈恋爱的。父母给我介绍,我一既拒绝。暂时不想和女孩子交往。”   石玲:“那你怎么和我交往?”   谈方玉:“一、是你突然闯进我的生活,我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那天我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完全是你说了算的样子。对不对?这和两国间的疆界一样,既然你打破了,那么就没有国界了。你闯进了我的生活,我就要和你做朋友。   二、见到你以后,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象邓丽君的《甜蜜蜜》,也许真的在梦里和你见过。所以就想进一步了解你,熟悉你,看看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第一眼的印象非常重要,直觉有时就是天意。天要我们做朋友。   三、你太美了,我------。这么美的人应该是我的朋友。   不过你放心,既然你告诉我男朋友的事,我绝对不会有越轨的思想和举动。”   石玲说:“交朋友当然可以。不过还是抓紧找女朋友才是正经。要不要我来帮你物色一个?”   谈方玉:“不用,不用。今天也想把我的事老实说一说。先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你也一定知道。上古时期有一个勇士叫后羿,他曾经射下九个太阳,给大地带来复苏的生机。我想也许是带领百姓抗旱吧。据说后羿二十来岁尚未娶妻。有一次遇到一个老人自称神仙,专管人间婚姻。后羿就问自己的老婆在哪里。那老人往园墙上一指,就出现一块屏幕一样的东西,里面一个小女孩从家中奔出,老人说这就是你的妻子。后羿大怒,心想等她长大要到何时,于是一箭射去正中女孩胸口,屏幕立即消失了。那老人十分愠怒,匆匆离去。后来后羿立了大功,娶了帝喾女儿嫦娥为妻。一次嫦娥说心口痛,后羿问怎么会有这种病,嫦娥说七岁时在花园中玩突然被箭射中,恰好有神仙路过抢救,人虽没死但留下这后遗症。”   石玲:“我知道这月下老人的故事。后羿向西王母求得不死药,手下将领逢蒙趁后羿外出,逼迫嫦娥交出,嫦娥危急之时吞下此药,便飘飞至月亮上成了仙。后羿想念她,月下老人又来帮他,教他做圆饼在八月十五那夜供奉于园中西北墙桂树下,叫嫦娥的名字,嫦娥果然下来与他团聚。那种饼就是月饼了。你说这个故事什么意思?”   谈方玉说:“我虽无缘遇到月下老人,但做过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半老头,他也弄出个屏幕来,里面一个小的女孩,是我的老婆。我把这个梦告诉过师傅,师傅知道那花白头发的半老头在什么地方,带我去找过,但老人家仙游去了,没见到。师傅支持我等那女孩来,说相信她迟早会来的。”   石玲问:“你记得那女孩的面貌吗?”   谈方玉:“记不得了。但如果她来了我应该能认识。”   石玲:“你师傅是谁?这故事听起来有点荒唐。”   谈方玉:“我师傅是采药的,长年身处深山老岭之中。”   石玲:“难道你坚信女孩会来吗?要是她一直不来呢?”   谈方玉:“我相信她。我父母也答应等到三十岁再说。”   石玲:“那还要几年?”   谈方玉:“八年。”   石玲:“我怎么感觉你有二十四、五的样子?”   谈方玉:“不是人人都能像你,水嫩得像花儿似的。”   他这一句半玩笑的话,提醒了袁琰。袁琰一看天色已暗下来了,说:“不早了,回去吧。”   ——————————   ① 见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长篇小说《安娜?卡列尼娜》   ② 乔治?奥威尔是英国作家,《动物庄园》是其所作中篇小说   ③ 指西班牙画家弗朗西斯科?戈雅的二幅名作《裸体的玛哈》和《着衣的玛哈》   ④ 英语,“最大的敌人是缺乏坚定的信仰”—— 罗曼?罗兰      ☆、第十三章 野店救人      两人沿着官道往下走,忽听前面有人声,却并不见人影。待得走近,才看到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蜿蜒盘旋,与大道交叉而过。小道上几个人快步上山而来,越过大路,从另一边一拐弯就看不见了。   两人路过小径后,谈方玉站住了,用疑问的眼光望着石玲,右手食指指指自己胸前;又指向太阳穴,转了转;又伸出拇指和小指,把手伸向那条小路。他担心袁琰没看懂哑语,重复做最后的动作,嘴唇无声地动着,说自己要跟着去看。   不料石玲也伸右手食指指自己;然后伸拇指、小指,拇指指尖向内,手背朝上,前后移动两下;最后食指中指相搭,并点动一下。谈方玉明白了,两人心意相通,石玲也要去,说明她也发现了可疑之处。   谈方玉掏出汽车钥匙,塞到石玲手里,指指山下,意思让她先下山。石玲虽然握住了,但仍然做了个要一起去的动作。谈方玉不再坚持,转身追了上去。   绕过一块山石,前面的人听到脚步声,在等着。谈方玉站住,再次核实了自己看到的情况:前方两个男子一胖一瘦,架着一个小个子。被架的人头上罩着一件破衣服,下身穿一条血迹斑斑的蓝裤子,脚上花布面的软底胶鞋,看来是个女人。边上一个中年男子神情险恶,高山根,眉骨与鼻梁搭成一个T字,凸出在脸外。   T字脸问谈方玉:“你有什么事吗?”   谈方玉说:“我想来看看。”   T字脸:“看什么?”   谈方玉说:“看看这个受伤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女人听到这句话,嘴里“呜呜”叫着,双脚踢着土,显然嘴被堵上了。   架着女人的胖子火了,把女人狠狠甩在地上,站出来说:“你找死呀。关你什么事?”   T字脸拉开胖子,说:“她是我的妹妹,不听话,我爹娘叫我找她回去。你别管闲事。”   谈方玉说:“那好。你让我问她几句话?”   T字脸怒气顿生,脸色阵青阵红,刚想发足,那个瘦子过来低声对他说:“老大,我认识这人,他叫谈方玉。”   T字脸问:“他是什么人?”   瘦子说:“他是青岛市里有名的武术高手。我们三人联手也打不过他的。要速战速决。”   T字脸闻言,心知今天决非黄道吉日,诸事不顺。当机立断拔出了一支枪,朝着谈方玉嘡的就是一枪。这是一把仿真的小砸炮,外形小巧,也很实用。   谈方玉没料到对方竟有枪,在T字脸掏出枪的刹那间就一个侧滚翻躲开,跟着连续几个翻滚,又躲了三枪。可是他不敢再朝同一方向躲,因为他估计石玲就在后面了,怕误伤她,所以只好往回翻,就这么慢了一步,左手臂上中了一枪,鲜血飞溅而出。   T字脸并不想轻易惹上人命官司,对这样的射击效果很满意。他希望谈方玉心生畏惧,知难而退,便收起枪,对胖子说:“土豆,这人受了重伤,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你在这里看着他。”说完走过去拉起在地上扭动的女人,和瘦子一起架着走了。   谈方玉要追过去,胖子土豆远远拦在道上。此时石玲过来察看伤情。她想撕下自己裙边给谈方玉包扎伤口,情急之下撕了二下没撕得破。   谈方玉说:“来不及了。”   石玲说:“他们人多,又有枪,你怎么对付得了?我们还是赶紧设法报警。”   谈方玉说:“对,你先下山报警。但要等警察来,再快恐怕也要二个小时,一旦逃跑就很难找了,那个女人一定会有危险。我必须阻止他们。”他想起了自己的黑窑遭遇,心急如焚。   石玲说:“你不走我也不走。我先给你包扎一下。是贯穿伤,子弹穿过上臂,幸好没有伤到动脉和筋骨。”   谈方玉从裤腿边上小兜里取出一个小包,有一付手套,他让石玲戴上一只,又从一圈线头上取下一把刀片递给她,说:“你拿着这个防身,刀很快的,要小心。我们也就这点武器了,比不过枪的。今天有麻烦了,你最好留在这里。”   石玲摇摇头,她割破裙子,迅速给谈方玉扎紧。   谈方玉不再犹豫,他也需要速战速决,便手腕一抖,手里的刀片向土豆飞去。胖子一声叫,坐倒在地上。再一拉,刀片又飞了回来。他走过去察看,见胖子右腿根部受伤,他咬咬牙双指一弹又在胖子左脚背上插了一刀,说:“你自己慢慢爬回去。”胖子双手捧脚,呲牙咧嘴呼呼叫。石玲在一旁吃惊地看着。      两人追出三里地,始终没有发现前面三人的踪影,只看见路边一个小店。谈方玉又追出三、四里地,把石玲远远抛在了后面,他不放心,又折了回来。   他说:“被绑架的女人腿上有伤,他们不可能走这么快。肯定是躲起来了。我们回那个小店去看看。”   小店门前房檐下挂着一块布幡,上面斗大一个“酒”字,提醒路人这里有一个小饭馆。木门框上钉着牌子,画着一个电话座机,那是公用电话的标记。   两人走进小店南大门,门在正中。谈方玉看到店堂北门有人一闪往后面去了,背影极似瘦子,心中已经了然。他向四周扫视,见铺面不大,东西长,南北窄。两侧及堂西部,一共放了七、八张方桌。东墙边北角有一张帐桌,桌后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人。   店家只顾自己嘀嘀嗒嗒打算盘,头也没抬起来。   谈方玉拣了进门左手西南角一张桌子坐下,叫了一声:“老板,沏一壶茶。”   那店家放下手中活,转身从墙上柜子里取一把茶壶,二个碗,一个热水瓶,走过来放桌上,说:“倒多倒少,你自便吧。”   谈方玉说:“石玲,老板的帐台上有电话,你去打一个。”二个手指拿住盖子,三个手指抓着壶口,拿起茶壶在看壶底的茶叶。   店家吓了一跳,慌忙说:“不行不行,电话坏了。”三步并成二步跑回去,坐在原位上。   石玲跟着到了桌边,伸手说:“我试试。”   不料那店家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扭把她转过身,拉到了桌子里边,用握住石玲右手的左胳膊压在她颈部,右手握着一把匕首,贴到石玲脸上。   谈方玉听石玲一声喊,他站起来,把身后长凳一脚踢到墙边,刚想跃过去,从后门窜进二个人来,正是T字脸和瘦子。   瘦子二步跨到西北角上。T字脸就站在门里,手里端着枪,说:“姓谈的,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干嘛叮着不放?”   谈方玉说:“因为你们是绑匪,拐卖妇女。”   T字脸说:“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管什么闲事。你老老实实离开,我们放了她。要是一根筋的死脑子,我不怕杀人。”   谈方玉说:“你们要是动她一根毫毛,今天我都让你们死得很惨。”   T字脸说:“你放心,我也舍不得。老橛子,不要伤了那小妮,她能卖个好价钱。”他又谈方玉说:“姓谈的,你死了倒一了百了,这个女人今后苦日子没有头,是你害了她。”   谈方玉说:“今天是你死我死还说不定呢。你有种就开枪。你已经开过枪了,还怕什么?”   T字脸说:“我不想要你的命,你不要逼我。”   谈方玉说:“手不要发抖啊。我看你是没有把握,只有一颗子弹了。你明白得很,要是打不死我,你就死定了。”   T字脸说:“胡说八道。这枪可以装七颗子弹。”   谈方玉说:“但你只有六颗,已经用了五颗。不必隐瞒。”   T字脸说:“你不用费那么多心思。我就这么耗,也把你耗死。你在不断流血,枪伤不会自己愈合,你耗不起,我们耗得起。”      就在谈方玉与T字脸二人对峙着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打心理战的当口,石玲轻声对老橛子说:“老家伙,你听着。你得罪姑奶奶就死定了。我爷爷人称总设计师,你不会没听说过吧?邓老爷子。我是解放军情报总部的军官。你伤害了我,解放军能饶得了你吗?”   老橛子说:“你个丫头片子,想骗老江湖还嫩着点。少费话,当心伤着你。”   石玲说:“你可以不信。可是一把老骨头不知会埋在哪个监狱的墙角里。还不如听我的,我保证给你安排个高薪的工作。”   老橛子说:“邓某人?他家门朝哪个方向开你都不会知道。嘿嘿。胡吹大气。”   石玲说:“我自己家怎么不知道。北京景山后街碾子胡同34号。我爷爷退休后一直住那里。”   老橛子愣了一愣,不知怎么回答。   石玲趁机伸左手拿起桌上的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串号码。说:“你打这个电话,听听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你放心,这个区号不是北京的,也不是青岛的,是江苏苏州的,我们情报总部华东局的一个站点。”   老橛子将信将疑,把匕首交到另一只手,去拨电话。电话接通,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口令:大海之鲨。回令?”   老橛子问石玲:“回令是什么?”   石玲说:“沙漠之狐,洞洞拐。”   老厥子回答对方:“沙漠之狐,洞洞拐。”   对方说:“确认。”几声嗒嗒之后,出现一个女子的声音:“洞洞拐。高山之鹰呼叫沙漠之狐,请回答------”老厥子赶紧挂了。   石玲伸出手掌给他看,说:“你看这是什么?这刀锋利无比,上面有剧毒,碰上一点见血封喉,你就立马死翘翘。还不放手?”   老橛子果然慌了,他突然叫起来:“她是邓老板的孙女。”   T字脸闻言大怒,吼道:“混蛋。”   谈方玉趁他分神之际立即发动,手中的东西飞了出去。   T字脸见谈方玉有动作,也慌忙扣动了扳机。   枪响人喊,三个人同时倒下。尽管谈方玉抢得一点先机,但茶壶盖怎么能与子弹比。谈方玉颈下右锁骨处中弹,巨大的推力使他向后仰,腿下一伴,坐倒在长凳上,上半身靠墙撑着。   T字脸发出最后一枪,心中没底,正要凝神看结果,突然一黑,一件东西嵌入左眼中,把眼珠换了出来,一阵剧痛昏死了过去。脸上如同开了颜料行,白的黑的红的都流了出来。   瘦子扭头惊异地看着T字脸,右边太阳穴被飞来的茶壶底圈击中,也倒了下去,耳内乐队奏起,锣鼓齐鸣。   老橛子丢下石玲匆忙跑到T 字脸身旁看,石玲跟在后面用小刀对着他:“你听我的话,包你没事。赶紧去找绳子来。”   老橛子应声进后院去。石玲拿起电话,拨打了110,报案后又回来替谈方玉包伤口。见老橛子没有回来,就割下躺在地上二人的衣袖,绑了他们的手腕脚踝。      二十分钟以后,最先到的是附近镇上派出所。四、五个人冲进来,把现场所有人都铐了起来。警员们对屋内屋外做了搜查。然后向市局报告请求支援。对石玲的话也没有全信,他们担心是两伙流氓斗殴,报了假警。直到此时,石玲才想起小道上还有一个被打残的叫土豆的胖子,赶紧让警方去找。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市公安局的人到了,救护车也来了。石玲和谈方玉坚持说有一个妇女藏在这屋里,一个老头逃跑了。于是又展开复查,并逐步扩大搜查范围。三名伤者都被救护车拉走,石玲留了下来。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搜查很困难。三个小时后,终于在屋后一公里外的石洞里找到了老头,洞内果然还有女孩,而且有三个。但那个受伤的胖子却没有找到。   老橛子承认他们是拐卖妇女的团伙,由T字脸负责运送到南方边境省,偷渡到东南亚去。   此时警方知道石玲所说非虚。就立即卸了她的手铐。   全部人员一起拉到市内。领导决定把伤者送到部队401医院,隔离治疗。      警方要让石玲做正式笔录,问话的是姓甄的刑侦支队长,边上坐着曲副局长。   石玲自报蓝大医学院学生。职业是真的,姓名是假的。她又从头至尾详详细细说了一遍经过。   甄队长问:“那个老头说你有解放军情报总部的电话?”   石玲笑笑:“是我家的一个录音电话,平时和同学们闹着玩的。你们不至于会当真吧?”   甄队长说:“他交待有这么一句话,我们不得不问,记录在案而已。还有一把剧毒的小刀,能让我们看看吗?”   石玲说:“其实是我从身后一个竹筐上折下的一片篾,一面黑黑的,很像刀片。我远远的露了一下,他也很紧张。”   甄队长又问:“受枪伤的是什么人?你们两人什么关系?”   石玲:“他叫谈方玉。我们是普通朋友。”   队长与副局长互相望望。   副局长问:“谈方玉是怎么把茶壶扔出去的?你看到了吗?”   石玲说:“那时我被老头挟持着,没看见。”   队长问:“你和姓谈的认识多久了?”   石玲有点生气了,心想今天我们冒着生命危险,不说立功,也不至于受审吧。就说:“这和今天的事件有关系吗?有助于你们查清案子吗?”   曲副局长马上插话说:“不,不。你不要误会。他只是随便问问。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今天你们二人立了大功,帮我们破了这么一个大案。做笔录的人总想尽量详细,为以后办案者提供尽量多的信息。”   石玲这才说:“我们才认识了几天。天快亮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要回学校上课去了。”   副局长说:“可以可以。今天就到这里。有问题我们会找你。按理你们应该受到表彰奖励,但可能不在近期。这个案子涉及其他地区,案件查清会有段日子。伤员在隔离治疗,目的是保密,不能让媒体曝光。所以对外暂时什么都不能说。希望配合。”   石玲也说:“可以可以,我才懒得说。表彰奖励的这些都免了吧,我不喜欢抛头露面,也不喜欢应酬。”   副局长说:“车已经给你备好,我们送你去学校。”   石玲说:“你们不是说要保密吗,用警车送我,要是同学问起来我怎么回答?我自己走好了。”      石玲走后,谈话对象转向谈方玉。两人来到医院,走进谈方玉的病房。   队长说:“你好,二次舍身救人的英雄。我们怎么称你好呢?”   谈方玉淡淡地说:“随便。”   队长说:“你为了救人,自己差点牺牲生命,我们非常钦佩。今天来是要做一份笔录,作为案件的书证。请你把过程说一下。向你说明,笔录是要以法律有效身份出现的。”   谈方玉说:“我知道,决定做这件事时就有了思想准备。当时只考虑应该怎么做,顾不了别的。”   于是他也把经过情况说了一遍,所说与石玲一样。   队长说:“有一件事要请你谅解,你这次立功,公安部门一定会表彰奖励,但可能会在比较久的以后。因为你抓住的几个人,只是团伙的一个小分支,他们的组织主要在云南、广西一带,是几个贩卖妇女的蛇头。我们已经上报,将去那里配合当地抓捕。这件事不能透漏风声,你也要帮助保密。”   谈方玉说:“你们多虑了。我宁愿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既然如此,我也有一点小要求,今天局长也来了,请你们考虑。”   副局长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我们能做到的。”   谈方玉说:“参与此次事件的人叫谈方玉。谈方玉这个人对你们来说是不存在的,他自己也希望双方不声张不传布不表彰不奖励。这件事与周怀袁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副局长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当事人执意要做无名英雄,我局同意保护隐私。其真实身份只有一份原始笔录保存在我局资料室,其余材料均使用化名谈方玉。这样可以吗?”   谈方玉说:“那就谢谢了。”   队长说:“我又要多嘴了,石玲和你是什么关系?”   谈方玉说:“我们刚认识不久,只是普通朋友,并不很熟。她不知道有周怀袁这人。我希望你们遵守承诺,别让她知道。”   队长望望副局长,副局长点点头。   谈方玉又说:“还有,我义父家你们也不用告诉他们详细内容,只说在山中意外受了伤。”   队长笑着说:“那最好,当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家中闻讯赶来,见谈方玉并无大碍,还算放心。谈方玉只说事出意外,这里特殊病房照顾很好,让他们不必再来。   石玲下午没上课。她乘公交又去华严寺,把谈方玉的车开了回来。石玲把车钥匙还给谈方玉,同时还有手套和小刀片,问他:“你怎么有这种刀?”   谈方玉撒谎说:“小时候一个朋友送的玩具,只是防身而已。不过刀上现在被喂上了剧毒,就麻烦了。你最好把解药留下,万一我不小心碰了,自救保命。”   石玲笑道:“我又不会使暗箭伤人。这小小刀片,不淬上点毒能罩住那老江湖呀?倒是警方对扔茶壶的手法有点想不通,问了好久。他们说二件东西估计是同时扔出的,否则对方反应也不会那么迟钝。”   谈方玉说:“这算什么。蒙古神箭手有三箭三雕的绝技。一瓶矿泉水、一个小铁圈、一块红砖,高低远近不同,他一把三箭齐射,不仅射中还能同时插住。我只是借鉴这种手法练小刀。”   石玲说:“真的假的?天下有这种本事的人吗?”   谈方玉说:“这种本事只能丢个茶壶,其实没多大用处。等伤好了,还是去景山后街的豪宅高攀一下。早就想结交权贵,现在总算有了进身之阶,务必讨个一官半职。也可光宗耀祖。”   石玲道:“啊呀,看你这人,学的是不文不武,干的是非商非儒。却不料是个趋炎附势的奸佞小人。”   谈方玉:“我只是想多学些理论,先富起来而已。哪像人家拉大旗做虎皮,改名换姓认宗归祖。我倒真的好奇,这景山后街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石玲道:“中国第一家庭住在景山后街又不是秘密,门牌么倒真的不知。我有个同学,家就在景山后街碾子胡同34号。”   谈方玉:“哦,怪不得脱口而出跟真儿似的。那你的手语是何时学的呢?”   石玲:“进大学后,为了给聋哑人看病方便。你呢?”   谈方玉:“我的老师哑语、盲文、速记、摩斯电码,什么都教,不学还不行。这次也算学以致用,还遇到知音了。”   由于警方封锁消息,外界关于这次事件没有传闻。个别媒体听说昨夜崂山有抓人,也只是捕风捉影,最终不了了之。   人体锁骨是根贱骨头。自从卡在锁骨与胸骨之间的弹头被取出以后,谈方玉的伤好得很快。左臂的贯穿伤正如石玲所说没有伤筋动骨,也没有大出血,不久也愈合了。一个多星期后他就出院。住院期间石玲天天晚上来,他回家后就不来了。      谈方玉在家看了三天书。他不明白,爱因斯坦没做实验,是怎么计算出躲在太阳后面的星星射出的光,在经过太阳时受引力场影响会偏转1.7秒,因而让地球人看到。他也想象不出时空弯曲的四维空间实际什么样子。这方面李唐也帮不了他。他看得心烦意乱,第四天就早早来到932路公交站台,把石玲逮住。   谈方玉的出现并没有让石玲奇怪。她只是怪他伤没有完全好透,不宜出门。   谈方玉说:“我让小新把车开来,你开车我们一起去看石奶奶。”石玲同意了。   谈方玉就到路边电话亭打电话。不多久,小新开车过来。谈方玉也不作介绍。小新偷偷地瞟了石玲一眼,匆匆走了。   石玲直接将车开进村里,在那里逗留了一会,就说谈方玉不宜劳乏,即回市区,把谈方玉送到唐宋通古轩门口就走了,临走答应第二天上午陪他逛街散心,在步行街见面。   星期天9点,二人在海信购物中心碰头。石玲买了一些夏季生活日用品。谈方玉说多日没去唐宋古旧书店了,想去看看。二人从台东抄小路去延吉路。石玲看那旧书店门面不大,但房子很进深。店员约四十余岁,见了谈方玉很高兴,急忙汇报业务,并拿出近期收购的书籍目录。   出门后石玲问为什么不把旧书店并到书城去。谈方玉回说旧书店是大伯父的资本,如果从书城分红给他,他肯定不收。   二人从徐州路去威海路,谈方玉要去取车送石玲回校。走至徐州路口,路边树阴下围了一些人。谈方玉上去看,袁琰也就跟着。人圈里是一个象棋摊。旁观者大多是家住邻近的老人。摆摊的言称以棋会友,规则倒也别致有趣:每局都让客方先走,如若赢了,庄家自吃二片芝麻金钱饼,送客方五元;客人输了,也必须吃下二片饼,但要付十元钱买饼。谈方玉见棋盘旁果然放着二个纸袋,估计就是饼了。再看摆摊的两人,都在六十左右,穿着对襟褂子,一黑一白。白者在摊前接客,黑者坐其身后。谈方玉对二人的第一印象感觉不陌生。那个黑衣人见谈方玉时眼内闪过一道凶光,暗暗用折扇戳了白衣人的腰。谈方玉此时并没有在意,光顾看下棋。连看二客下四盘,都是几分钟就败下阵来,吃饼付钱。一人走了,一人还留下来当观众。   原来摊主摆的是残局,都是《百局象棋谱》等古谱里弄来的。这象棋残局是以古代棋谱为蓝本,加以整理凝炼,精心改排而成。布局结构简练,给人一种随手照将即可获胜的假象,颇为诱人。实则棋路变化无穷,曲折深奥,巧设陷阱,引人入彀,例胜、例和都有套路,如不掌握内中技巧,必败无疑。   白衣摊主抬起头来,对谈方玉说:“先生定是高手。能否赐教一局?”见谈方玉在小凳子上坐下,他便很快摆出棋局。谈方玉见出自《渊深海阔象棋谱》中的“七星聚会“,对方倒并没有做局,是一盘凭双方实力下的棋。他也不多说,执红先行下了一着炮二平四,对方应卒5平6,------走到第十一着车三进一,摊主知道遇上了会家子,且是个劲敌,左脸抽筋扭曲,五官都已不见,成了吓人的新物种,也不再走子,自己伸手从谈方玉身旁的纸袋里取了二个小饼吃了,丢出五元钱,又迅速摆了一局。   此时黑衣人忽然伸手取走这个纸袋,嘴里说:“这一包不多了,给我吃吧。”顺手往自己嘴里丢进一个,把纸包塞入上衣口袋。此时白衣人本来已经平复的脸忽又抽筋扭曲。   谈方玉见棋盘上摆的是《梅花谱》里“屏风马破当头炮”下到半途的局,黑棋无论走炮五进五或车五进一,棋谱上都是做定了的黑先红胜。此谱他和李唐探讨过,有几个反败为胜的方案。他这次是执黑先行,朝对手看看,漫不经心的走了一步看似闲着实质要五步后才见妙用的棋。白衣人愣住,见走子不按常规,心想对方必有阴谋,暂时又猜不透,也只好应一着也不在谱上的子,以观其变。这下被谈方玉逮住机会,立即扭转局势。双方进入拚实力的状态,经过二十分钟绞杀,白衣人又被将死。   白衣人突然转过身,向黑衣人要饼吃,黑衣人在犹豫间,谈方玉从摊主身旁纸袋里取出二个饼,扳过白衣人下巴,塞进嘴里,肩上一拍,白衣人猝不及防咽了下去。他的脸第三次扭曲变形,向黑衣人吼道;“快拿解药来。”黑衣人起身拔腿就跑,白衣人追了上去。周围的人都没有看明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谈方玉站起来,把地摊上的饼丢在地上,用脚踩碎,拍拍手,拉拉石玲衣袖,走了。   石玲起先并不知道谈方玉为什么对这个棋摊感兴趣,心想也许他有这个爱好。后来看到黑衣人取走饼袋,白衣人反应异常,才觉得里面可能有名堂。现在她问谈方玉到底怎么回事。   谈方玉说:“开始我只是感觉这二人在哪里见过。下第一盘时想起这人有时在赛事中当裁判。他是江西人,得过省级名次,怎会沦到摆地摊?他输棋后不吃身旁的饼,到对手边上取饼吃,让我好奇了。黑衣人取走我这边的饼时,使我想起T字脸,他虽然年龄大点,T字却十分明显。白衣人必定因什么缘故受了黑衣人胁迫。我塞二个饼给他吃是试探,果然饼中有毒。”   石玲说:“那他们就是针对你来的。这里倒确是你的必经之路。”   谈方玉说:“看来警方还没抓到那个土豆。”   石玲说:“要不要告诉警方?”   谈方玉说:“二人都已逃跑,这个信息对警方有多大意义?”   石玲说:“那倒也是。警察蜀黍们必又七问八问,乏味得很,算了。”   谈方玉说:“我担心的是你。近期没事不要单独出来。”   石玲说:“不单独是什么意思?和同学们一起可以吗?”   谈方玉说:“你们同学又不知道内情,也保护不了你。”   石玲说:“襟怀倒是坦白一点呀,闪烁其词,欲盖弥彰。唉,我失去自由了。”   谈方玉笑了。   ☆、第十四章 校舍探秘      谈方玉心里有个疑问。那天早上二人一起吃汤包时,石玲言谈中似乎不承认自己是青岛人;但她又明明石家村出身,还说母亲不带她去华严寺。她当面称老人奶奶,背后只称石奶奶,不象一家人。对此,他要查个水落石出。他化了两天时间,在琴大医学院网上寻找石玲。无论哪个学科,临床医学、预防医学、护理学、药学、眼科、生理科、影像科、检验科、口腔科、生物技术、食品工程;无论哪个年级,一年级到七年级;也无论什么班,博士、硕士、本科、专科、短期培训班,输入石玲,一概回复查无此人,连石琳、石灵也没有,居然没有一人姓石。   他决定单独去一次石家村,问问石奶奶。   石奶奶见到他,起初很高兴,砌了茶,还做了个小点心硬要他吃。当谈方玉说起自己看上石玲,要追求她时。石奶奶问道:“你们那天一起来,我以为已经处上对象了。不是吗?”   谈方玉说:“没有。她不是你孙女吗?你一定了解她的脾气,能不能说一些听听。”   石奶奶说:“既然你问到我,我也不再瞒你。她不是我亲孙女。我是村里的五保户,世上已没有一个亲人。有一次得了败血症,生命垂危,医药费用非常高。石大叔找青岛电视台帮忙。电视台一播出,第二天石玲就到医院来看我,愿意负责我的所有医疗费用,还每天晚上来陪夜,一直到出院。以后就每半个月来看我一次,已经二年多了,从来没有间断过。”   谈方玉说:“她在医学院念书,可是医学院没有叫石玲的人。那是怎么会事呢?”   石奶奶:“她真名不叫石玲。她关心孤寡老人,又不想让人知道。到我们石家村来,就取了个名字叫石玲。”   谈方玉说:“那真名叫什么呢?”   石奶奶:“我们也不知道啊。她坚持要这样做,我们又拗不过她。只好随她了。全村都叫她石玲。”   谈方玉:“我想和石玲好。您老人家能帮助我吗?给我出出点子。”   石奶奶:“也不怪你,这丫头俊是确实俊。虽说你也不差,不过很难。她早年有一个要好的男朋友。她一直在等他,别的小伙子看不上眼。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又是一个星期六,谈方玉送石玲去石家村现在已是定例。自从石玲开车进过村,后来每次都直接拐进去。到了石奶奶家,见老人正忙着张罗裹粽子,说今天是端午节,又逢六一。石家村小学上午庆祝活动,下午放假。她要在中午给每个小朋友发一个粽子。学生和老师有二百来个,石奶奶请了几个帮手,包的包,煮的煮。石玲也立即参加了进去。   谈方玉不会裹粽子,也就不去凑这个热闹,到村里逛了一圈。看村里情境,和高密那边大同小异。就是小学校舍倒是新建的。主教育楼三层,每层一条走廊,一排教室,课堂里光照很充足。   中午学生开饭,谈方玉帮助石玲把粽子运到食堂。孩子们排队领取,有要豆沙馅的,有要鲜肉馅的,嘻嘻哈哈十分开心。   石玲带着谈方玉到一处平房,这里是图书阅览室。房子挺大,约有一百来平方。中间连着放二张大木桌。东墙书架上,有几十本书。   石玲盯着谈方玉说:“谈经理难道不想做点什么吗?”眼神清亮如水。   谈方玉其实已经知道石玲带他来这里的目的,立即回答:“悉听石家村爱心大使石玲小姐安排。”   回到食堂,石玲把石校长请过来耳语了一阵,然后大声宣布:“同学们听好了。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市里唐宋文化传媒公司的谈经理。他想给我们学校捐赠一百册图书。下午三个高年级各派一位同学,跟随谈经理到他公司去挑选自己喜欢的书籍,四年级、五年级、六年级的要分别帮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挑一部份适合他们看的书。好不好?”   同学和老师都大声叫好,校长带头鼓掌,并致谢。   学生代表争先恐后地坐到了谈经理车上。石玲走过来对他说:“把唐宋商标带过来,名正言顺地打打自己的广告。”   二个半小时以后,车子回到学校,停在阅览室前。学生们把书搬进屋内,七嘴八舌告诉校长说拿了一百六十本,有的书实在舍不得放下。校长笑得合不拢嘴。   石玲让学生们贴商标,自己从包里取出一块橡皮和一个铁皮盒,原来是图章和印台。她在书的背后盖上图章。谈方玉一看,紫色的方印,上格窄一点,写着:“唐宋文化传媒公司”。下格宽一点,二个大一点字是:“捐赠”。   回市区的路上,石玲把图章和印台丢进座前的小斗里,嘴里还说:“就放这里吧。下次还能用。”   车到学校门口,夜幕已经垂下,石玲下车进校。谈方玉把车停到对面小弄里。走到学校围墙边,看看四下无人,快速翻了进去,远远跟随石玲后面,直到看她进入宿舍的房间。   星期一上午9点半,谈方玉大摇大摆进校,门卫也没来问他。他来到袁琰住的31号楼下,手中忽然多了一枝玫瑰。径直往5楼上去,4楼半楼梯转角处一块醒目的大牌写着:“男生止步”,他也只当没有看见,一闪身进了501室。   进门后他环视了一遍,门的一侧是卫生间。卫生间后面有一张木架子,放着二个皮箱。箱架对面靠墙是一个双门大木衣柜。窗下二张书桌靠在一起,桌后两边分别是两个单人床。室内简洁明亮,暗香浮动,但不是袁琰身上那种沁人肺腑的淡淡幽香。   他仔细观察,一张床上除了枕席,有一个一米长的白色大毛熊,书桌上有一面大镜子,一个化妆盒,室内的香由此而来。他断定那不是石玲的床。就坐到对面的那个床沿上。第一次接触女孩子的东西,他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先看枕边,有二本书和一块小圆镜。再看床内四周,见里壁挂着一个小镜框。因照片小,光线又不够亮,他坐进床里凑上去看。这一看不得了,他象触电一样浑身抖了一下,呆在那里动弹不得。照片上五个小朋友一个女老师,正在种树。手中握着小铁铲的正是自己周怀远。那个拿勺子浇水的,正是袁琰。那一幕幕场景立即从模糊的记忆里被翻出来,变成特写。袁琰把橡皮切成二片给他一半;袁琰帮他缝补撕破的裤管;袁琰和他勾小指起誓------   十分钟后,周怀袁的两行泪水滚出来,掉到了袁琰的席子上。他惊醒过来,迅速从床里移出来。桌子靠窗一端放着一摞书本,他移过来翻看,里面有书有作业簿,每一本封面上都写着:姓名袁琰,学号007。“I、U、007,我和你都是007,这么巧”,他想起她的话,脑子嗡嗡作响。最下面是一些毛边纸,练习书法的草稿,面上一张端端正正的娟秀小字,写的是一阙词:   《归去来 怀远》   冰姐青丝齐袄,游子音容杳。童指轻勾心相照,携君手,与君老。孤弱雏鹰鹞,随风卷,雪淋烟燎。艰难险阻皆不挠,归来日,泪和笑。   他头晕目眩,当机立断,决定赶快撤离。下得楼来,脑子一片混沌,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回车里的。坐了大约半个小时,他冷静下来。先是一阵狂喜,苍天开恩,终于找到刻骨铭心的袁琰了,而且她就是美女石玲。命运之神竟是如此眷顾周怀袁。接着是一阵紧张,他的心病又激烈地刺痛起来,A105,怎么向她交待?他绝对不会瞒她,但也绝对不能因此失去她。他决定先不忙暴露自己,要有万全之策。   现在他明白了二件事。一、关于户口。早前他在青岛公安网上查,她还没有来上学。后来义母只是到派出所查底册。去苏州查时她已经离开那里。几次都打了时间差。但不知为什么她母亲户口也不在苏州。二、听袁琰说她朋友“现在不在青岛”时的口气和神态,肯定也查过他,但她不知道他是高密人。三、他想起袁琰说的那些话,二人分手是“迫不得已,不是个人能作主的”;“他居无定所,很难联系”;她坚信他“肯定不会变心,一定有其他原因”。袁琰到青岛来上大学,显然就是为找他这个游子。   他默默地说:“我的女神,爱你一辈子是肯定不够的。”   袁琰收到一个邮寄纸盒,里面是一台诺基亚内置天线新手机,淡蓝的外壳。已经调试好了,立即可以使用。机内联系人的名录中只有一人,谈方玉,一个手机号,一个座机号。   盒内有一张纸,上面写着:   袁琰:   有朋友送我二台新款手机,与原来笨重如砖的不可同日而语,正是雪中送炭了。马上就到暑假,料想你必会回苏州去看母亲。失去和你联系,我会恐慌。请你用它,求你。   你的朋友 谈方玉 即日   袁琰对“朋友所送”的话当然不会相信,但也纳闷,谈方玉居然知道她真名,还知道她母亲在苏州。信息哪里得来?石奶奶告诉她谈方玉曾去石家村私访,但石家村没人知道石玲底细;学校里除了同室陈佳,也没人知道她和石家村的关系。她本来想把手机包起来还他。但想想又觉得他为此必化了不少心思,这么诚意,不忍拂了他一腔热情。说到母亲,勾起了对母亲的思念,于是拿起手机,拨了她母亲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喂,谁呀?”   “妈妈,是我。”   “唉唉,袁琰。你好吗?”   “我是冰姐。我很好。你也好吧?”   “我也好的。小丫头,叫冰心倒蛮好,怎么又变冰姐了?冰姐冰姐,让妈也叫你姐,难道以后公公婆婆也要叫你冰姐吗?做姐没多大意思,你干脆再升一级,抓紧时间做妈才是正经。”   “妈!讨厌。叫冰姐是一种优惠待遇,现在只有妈妈有资格享受。哼,以后还有一个人也必须叫。”   “呵呵,好好,我受宠若惊了,不胜荣幸之至。你说的这人是谁呀?是找到了吗?那赶紧带来我看看。”   “嘻嘻,现在还没有。妈,我买了个新手机。你的电话上有来电显示的吧?你把它抄下来,那就是我新手机的号码。”   “好的好的,等一下我就抄。”   “妈妈,你也去买一个手机。这样我找你也方便。”   “好,我去买。他们也都说我应该买个手机。”   “那好。再见,妈妈。”   接着她发了一个短消息给谈方玉:“明天下午一点见面,我有事请你帮忙。顺便指出:‘恐慌'用词不当。”   很快有消息发还:“没有比‘恐慌’两字最能确切表达我的心态了。有什么事能先告诉我吗?”   “我们班给我一个任务,组织一次野外露营。周末两天时间。我要去调查市场。”   “好。”   “手机我收下。有个规定,不准主动发我信息,更不准打我电话。”   “保证不主动打你电话。但是发短信还是恳求恩准吧。两种都不许,不是又要引起恐慌吗。你把声音调低,开振动,不打扰别人就可以了。”   袁琰依言,开了振动挡。   第二天下午,袁琰一身浅灰色无袖套裙,中间束一根腰带。裙很长,拖到脚腕。脚上一双浅灰色皮凉鞋。韩式公主头,左右两络头发向中间挽起,在后上方叠成一个巨大的蝴蝶状发髻,发圈也是浅灰色的,露出天鹅一般细长而光润的脖子。   她对谈方玉说:“这次活动每个人平均费用二百元,十二个学生一个老师,八男五女。班上有人多出,有人少出或者不出。我知道这点钱远远不够。这次不向你募捐,没有让你贴钱供我们游玩的道理。有三个同学都私下向我表态,缺多少由他们补齐。我求你是请你帮我筹办。上次组织到潍坊一日游看风筝比赛,伺候这帮公子小姐你不知道有多吃力,累得我嗓子哑了两天。”   谈方玉说:“好的。已经选定地点了吗?”   袁琰:“没有,我们班有个青岛人,也是郊县的,其余都是外地人呀。”   谈方玉拿出一张地图,说:“青岛市内七区这一面不用看了。反面是辖下五县。两天时间,我看范围只能限定在这里了。”   “说的是。”   “昨晚我考虑了一下,建议把宿营地选在大泽山,有山有水。附近有一处史前考古遗址,顺便也可以参观一下。距离上正好把两天用足。”   “那好。听你的。”   “下面做什么?”   “我想去了解一下各类物品的行情,你就做我驾驶员。”   “行。你说先去哪里。”   两人跑了三家商店,勉强够两人睡的帐篷,最低价一百二十元。按袁琰事先拟好的食品清单,超市里烧烤主料海鲜、肉类,再加饮料,每人五十,还只解决了一顿。   袁琰的情绪一下子沮丧起来。   谈方玉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袁琰赶紧问:“怎么?你有什么办法吗?。”   谈方玉说:“不知为什么,看到你,我脑子就犯迷糊。我们为什么不找专业人士咨询呀。”   谈方玉打开排挡后面小盒,取出一个手机。袁琰瞧见是深蓝色的,款式与她的一模一样。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喂,小璩。我谈方玉。------上次到我们店里来的春秋公司章总,你记得吗------你有他的手机号码吗?------好,你找找他的名片,发给我。------对,就发到这个手机上。”   袁琰问:“小璩是谁?“   谈方玉说:“是书店的一个副手。”   不一会,短信号响了。谈方玉按发过来的号码拨通了。   “喂,是章总吗?我谈方玉------是是,装备现代化,用手机了-------你在公司吗------我有事请教------哎,见面再说。”   两人踏入“青岛春秋文化旅游公司”,直奔总经理室。   章总听到汽车声,早已迎了出来,老远就在喊:“啊呀,啊呀。谈老弟。我说今天早上院子里梅梢上怎么有喜鹊唱枝呢。”他握住了谈方玉的手,说了几句后,眼光移向袁琰。   谈方玉介绍:“她是我的朋友袁琰,琴大医学院的,有事来求教。------这位章总,本市知名风云人物。”   袁琰:“章总好。”   章总:“哦------好,好。很好很好。快进会客室,坐下谈。”说“哦”字时,脸上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   谈方玉说:“真是很抱歉,章总两次枉顾我都不在,让你白跑了。我一直瞎忙,并非故意挡驾。平日不登三宝殿,今天急来抱佛脚。”   女秘书端上茶来,说:“谈大侠,请用茶。”   谈方玉说:“快不要这样称呼,我一听这个就想逃走。”   此时有一人嘴里吟着诗走进来:“‘江上有奇峰,锁在烟雾中。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不忙走。久仰了,我也想见识一下当今儒侠。最近有一条惊人消息,谈少头上又加一顶桂冠。上海朵云阁拍卖行的春季书画展会上,谈方玉一幅写意花岛立轴受到热捧,说是有任伯年的海派画风,笔墨趋于简逸放纵,设色清净淡雅,形成兼工带写、明快温馨的格调,竟拍出8万高价。任伯年本人作品也不过30万元左右。不得了。”   章总介绍说:“这是我们房副总,酷爱书画。”他对宋说:“你说的不错,我两次登门造访,与谈总都是缘悭一面。今天好不容易他自己来了。你也坐下,听听谈大侠要我们做什么。”   谈方玉说:“袁小姐班上十三人,八男五女,要组织一次野外宿营,二天一晚。我想青岛市内近处,怕是她们都已去过。远了的话时间和经费又都不够。在青岛外围市县选个合适的地方。不知是否可行?你们必然有这方面的经验。”   章总却并不急于回答,眼睛盯着袁琰说:“谈总一向不食人间烟火,今天屈尊下凡来一趟,还带着一个仙女。前一阵赵宋夫人选儿媳妇,市里几个有点姿色的女孩,父母都闻风而动。连康辉葛敏和电视台薛慧也进了入选名单。那几个小妞算是美人胚子了,后来听说都被哥儿拒之门外。本来么,寻常女孩,五官端正,身材匀称,就算上乘了。可是谈方玉雄姿英发,聪慧倜傥,青岛市的一个现代神话,这就不太好配了。我听几个朋友在一起议论。他们说,女孩子脸蛋真正称得上漂亮的,百里挑不出一个;身材没有缺点的更不可多得。想要体型颀长的却往往两腿不直,找个曲线玲珑的又常常肢体短小。丰满的也许皮肤不白,苗条的可能五音不全;最主要的,内涵和气质必需高贵典雅,先天禀赋和后天素养缺一不可。有人骄横矜恃,有人无病呻吟,有人幼稚刁蛮,有人矫揉造作。要给谈老弟找对象,难了。当时我说我不这么看。不用你们杞人忧天,上天自有安排。造物主既然造出谈方玉,必然会有一时双璧的‘颜如玉’与之匹配。今天一看,果不其然。谈方玉身边有了这么一个宝贝,眼中‘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一点不奇怪了。袁小姐温婉娴雅,清秀纯朴,美艳绝伦,超凡脱俗。两人珠联璧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袁琰自进来以后,一直似笑非笑,不卑不亢的坐着,不置一词。谈方玉钦佩她的端庄大度,但也不想让她过多难堪。   他拦住了章总的话头,说:“都说章总之章是出口成章,演说不打稿,今日领教。总算让我看到什么叫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你误会了。袁小姐还是个学生,你不要让人尴尬好不好。”   小房说:“你也不要误会。我们章总曾在东方歌舞团担任舞美总监多年。美女他是看得多了,能得到他这么赞赏的,我还真没见过。你说袁小姐是琴医的学生?我还以为今年要考艺术类高校,来找章总咨询。也是啊,她还保留着高中生质朴清纯的底蕴,但高中生却不会有这么淡雅高洁的气度。化不易察觉的妆,含虚无飘渺的香,捉摸不透的年龄,简而不凡的衣装。她不仅脸蛋标致,居然还是个九头身。集天使与魔鬼于一体。”   章总说:“就是,别以为章某老不正经,见美女就失态。她这身高一米七五、七六吧,香港说法五尺七;腿长五比八,黄金分割;三围三四、二四、三四,黄金比例。上帝的杰作。------”   谈方玉又抬手想要插话。章说:“好好,又要说我健谈了。我也是为你谈哥儿高兴呢。至于野营露宿,你找我们是找对了。小房,你赶快叫特旅部一起搞个方案。”   小房说:“目的地有意向吗?”   谈方玉说:“初选大泽山,你们以为如何?”   小房说:“很好,方案是现成的。平度县大泽山,胶东名山,环而出泉,汇为大泽,以此得名。层峦叠嶂,奇松异石,林壑静幽,雄深伟丽,风景区一般不准用火,我们公司与大泽山管理区有合同,山脚下荷花池旁有一片沙地允许野营篝火。开车从青岛去,二个半小时左右。”   谈方玉问:“是南麓上还是北麓上?”   小房说:“大泽山主峰七百五十米高。北麓可达最高峰,且有道可走,供游客观摩崖碑刻,访名寺古刹,但失去了登山的意趣。若此次以年轻人爬山和野营为主题,应以南麓为宜。早年我上华山,年轻气盛,不用缆车,上下十四个小时,回到旅馆两条腿硬邦邦,看见凳子想坐坐不下来。那是全程有道的。我们这大泽山可是个乱石坡,很多地方要手脚并用方能攀爬。别看海拔不足千米,若和铺就的山道相比,二千米也没有这么累。爬到五百多米有一处巨大的平台,有树林有湖泊,有溪流有瀑布,是游览观景好地方,剩下二百来米都是悬崖削壁,一般人到不了顶,就不作安排。这样做时间上合适,人也不至于太累。”   谈方玉说:“周六清晨,早餐自理。6点半从琴医北大门出发,到南麓是9点。每人发一袋干粮,同学们去爬山游玩,下午5点回到山下宿营地。晚餐以烧烤为主,自己动手,方能体味‘野’的乐趣。饭后搞个篝火文艺晚会,节目自己准备。9点半至10点结束。第二天早上7点半收拾行装在大泽山镇吃点心,豆浆包子。早餐后去东岳石村参观岳石文化遗址,是一个夏朝的出土文物的展览馆。11点开往平度市区,安排一家自助餐厅吃午饭。饭后稍作自由活动,2点返程,估计4点半回到学校。”   章总也佩服:“谈方玉对那一带很熟悉啊。”   谈方玉问袁琰:“这样安排可以吗?”   袁琰说:“可以。可是------”   谈方玉摇摇手,说:“可以就好。其他细节我明天来和房总再议。请你们做一个费用方案。学生们经济条件有限,要酌情考虑优惠哦。”   章总说:“不要说见外的话,平时请还请不到呢。这样,小房:所有硬件,帐蓬、烧烤炉,活动厕所,餐具等等,凡我们已有的;还有交通,坐人的十七座中客,运物的工具车各一辆;需要参与的服务人员,统统免费。卧具嘛,为卫生起见,买新的。当下夏季,所需也有限,考虑到山区气温会低一点,草垫、薄棉垫、大小二条毛巾毯,一垫一盖。另外就是伙食费了。所有消耗性物品均按进价七折收费。”   谈方玉说:“我们刚才去看了超市,海鲜和肉类价格虽然不贵,但要让小伙子们吃饱,费用不低。”   章总说:“说旅行你来找我,说饮食我可以去找餐饮公司啊。香格里拉大酒店晚间自助餐,九十元一位,富丽堂皇的餐厅,彬彬有礼的服务,细致精巧的餐具,手艺高超的厨师,这都不是白给的,服务费三十元;餐厅用了那么多心思,化那么多本钱,目的是赚钱,利润三十元;剩下琳琅满目的饮品,美味可口的佳肴,价值也就三十元。我就让黄总提供后面的三十元食品,洗净配好,送到现场。多少让他赚一点。说不定他一听是你谈方玉的事,也觉得新奇,给更多优惠。”   谈方玉说:“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踏实了。不过让你们贴钱总觉有愧。”   章总说:“你谈老弟亲自来办的事,我们当然全力以赴。这钱也不多,谁出不一样?我这人精得很,不会吃亏。我估计你到时不去也不放心,是不是?------哎,我们事先说好,全过程录像,大侠英姿当然也要录进去的,别计较肖像权就行了。”   房总也说:“是啊,到时把录像做成广告片,电视台一播出,在学校、企业宣传“大泽山野营之旅”,必有鼓动效应,说不定今年夏秋就要忙上几拨了。”   谈方玉:“到时希望落空,不要怪我哦。”   章总:“不会落空,这点生意经还是有的。以前只道你是李唐门生,学问自然好,也不过是个风流才子罢了。所以说你书画拍卖成功我一点也不奇怪。后来不知怎么忽然受到青少年们崇拜。尤其是小降村的那件事传开以后------”   谈方玉立即摇摇手,说:“我们还有事,明天再谈。”拉着袁琰就走。      ☆、第十五章 弱水柔情      从旅游公司出来,袁琰问:“他们都称你大侠。崂山受伤的事公安局封锁得很严。你以前还做过些什么事?”   谈方玉:“估计是开我的玩笑吧。他们俩不是一直在赞你吗?章总评判水平不亚于你哎,四四十六个字的总结恰到好处。”   袁琰:“别打岔,问你呢。为什么给你这么多优惠?”   谈方玉:“这不难理解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看见美人头就发晕了,优惠是给你的呀。他和我之间那是生意场上的交往,一码归一码。买卖人的原则千做万做,亏本不做,不会因我救了别人就做赔钱买卖。”   “别瞎扯。你到底是什么人?除了唐宋文化传媒公司老板,唐宋通古轩少东家,还有什么身份?”   “你连通古轩也去查过了?我还能有什么瞒得了你。谁知道他们打什么小九九。不管他,能解决眼前问题就好。带泥的罗卜吃一段洗一段。”   “也是。我有的是时间,会慢慢地一层层剥去你这漂亮的外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歪果仁。”   谈方玉说:“你是说我长得像歪瓜裂枣吗?但脊梁骨肯定是笔直的,一点不歪。胸里跳的是矢志不二中国心,背上烙的是入骨三分的中国印。纯粹华夏血统,炎黄子孙。”   袁琰说:“这章总年轻时必是个风流花司令。你看直到现在,嘴上说自己老了老了,数起青岛市里的淑女名媛来,就像班主任数自己班上的三好生一样,了如指掌。”   谈方玉说:“你没听他们房副总说,他是东方歌舞团的大拿,美女4S店的老板。就象我们开古玩店的,这市里那家那户藏着什么宝贝,说起来也如数家珍。”   袁琰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花心,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   谈方玉说:“怎么会?事业心,爱情观,都因人而异。你看同样著名原子物理学家,邓稼先为国献生在所不惜,杨振宁舍不得个人利益也就罢了,还要做作姿态,人品就差了。我们搞美术的,终生孜孜不倦,追求完美的却是大有人在。最近见一奇石,被我一眼看透风化皮,实为美玉无瑕。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靠神眷顾。我将用毕生精力去雕琢,碾一尊东方女神嫦娥娘娘,一辈子膜拜,一辈子呵护。我有信心,这个可人儿绝对能与那西方引以为傲的断臂维娜斯①媲美。”   袁琰先是不接嘴,后来忽然开口:“牵强附会。赞扬有事业心的,批评无爱国心的,怎么扯得上自己,你想表白什么心?”   谈方玉不回答。   车子开到一处街心花园门口,谈方玉停车下去,在路边售货亭买了二瓶矿泉水。袁琰也跟了过来,她接过水,信步进入园内,一边喝水一边对谈方玉说:“我刚刚体会到,古时候做公主做格格的真好。”   谈方玉说:“怎么呢?”   袁琰说:“我只有一个跟班,已经省心得不得了。她们每人都有一大群,一个个争着替主子分忧,那不得舒服死啊。”走到草坪中心,坐在地上,倒在草上躺平了身子,嘴里哼哼:“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这草真软。”   谈方玉说:“好。公主睡了,跟班也睡一会。”就在袁琰脚边躺下。   袁琰说:“你睡哪儿啊?老远的干什么?”   谈方玉说:“难道跟班可以和公主睡一头啊?”   袁琰抬起身子,两手撑在身后,说:“威胁我?算了,我不睡了。谈方玉,我问你,刚才章总说了,全青岛的小美美都在追着赶着要嫁你,你怎么甘愿给一个有夫之妇做跟班?”说着又倒了下去。   谈方玉躺着不动:“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禅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风舞鹧鸪。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谁是有夫之妇?”   过了好长时间,袁琰又说:“我反正已向你说明白了。到时跟班都没得做了,竹篮打水,别说我言之不预。”   谈方玉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你知道我们中医治病方略吗?望、闻、问、切,辨证施治。”   袁琰说:“知道,我们上过课。中医怎么成你的了?”   谈方玉说:“我已经对病家做了望和闻,问么就免了,它们也不会说话。就剩切了,就是要搭脉,摸一摸。”   袁琰说:“你给谁治病?”   谈方玉说:“公主的一双纤足。”谈方玉正在看她的脚,脚面雪白,形瘦而不露筋骨,皮白而愈显滑腻,轮廓的每一处都是流线型,自然、舒缓、流畅。足底、脚趾和后跟都是肉红色的。他想不通,走了二十年的路,怎么会和婴儿一样粉嫩。   袁琰又抬起身来,才发现自己那双皮凉鞋不知何时已掉落一只。谈方玉扒在地上,正兴兴勃勃地欣赏她的脚,伸着三个手指做出把脉状,却是有贼心没贼胆,不敢下手。她倏地缩起双腿,叫道:“谈方玉,你越规了。”脸上泛出一层红晕。   谈方玉抬起头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袁琰,一声不吭。   过了好大一阵,袁琰怯怯地问:“那辨证施治结果如何?很难看,很臭,是吗?”   谈方玉说:‘非也,非也。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冰肌玉骨,活色生香啊。”   袁琰“啐”了一声:“轻薄浪子,不害躁。不理你了。”   她穿上鞋子,说学校里还有事。谈方玉只好送她回去,一路有些忐忑不安,心想这回也许惹得她真生气了,不敢出声。   车到学校,开门下车之前,袁琰说:“你要是碰到上海女孩子,人家就会对你说‘睬侬’。”   谈方玉忙问:“什么意思?”   袁琰说:“意思就是‘不想理你’。”她下了车,回头又说:“还是抓紧时间寻找你的嫦娥吧。八月十五别忘招唤她。她一直不来,八成是行动不便,脚有了问题,需要望闻问切。”   谈方玉自言自语:“难道上海姑娘比你还刁?”回头发现座位上一个纸包。里面是钱,一张纸上写着:预付款,200×13。   星期六清晨,工具车领先,依维柯居中,帕杰罗殿后,浩浩荡荡开往大泽山。一出青岛市,客车里站起一人,用扩音器说:“同学们早上好。我是小谢。春秋文化旅游公司和唐宋文化传谋公司联合承办这次野营活动。很高兴为大家服务。这次活动有爬山、野餐、篝火、歌舞等内容,集体行动中希望自觉遵守纪律。第一个节目是游大泽山,安排时间是上午9点至下午5点。各位爬到山上湖泊平台,是最终目的地,后面的悬崖不在本次安排之内。不管走到哪里,只要过了中午12点半,就坚决往回返,才能按时回来。下车时请领取中餐手提袋一个,供大家在山上使用。为了尽量减轻负担,行李留在车内。以后的安排我会及时发布,也可以看活动指南。如有任何需要,请与我联系。谢谢。”   说完,他给每人发一份活动指南,不仅有文字说明,还有示意图,是一张标明了大泽山、大泽镇、东岳石村、平度县位置的简易地图。   车一停下,袁琰就下来了。看见果然有个人扛着摄像仪走来走去。此时车门前有人给每人发一个口袋。同学们欢呼雀跃向山上走去。袁琰打开口袋翻了一下,见是一条毛巾、一瓶水、一小包餐巾纸,另外有食品袋包的,是一大块三明治、二个辣鸡翅、二个卤蛋、二个肉包、二个菜包、一包泡菜。口袋有一条长带,可以挎在肩上,腾出双手便于爬山。她很满意。   看见室友陈佳在等她,袁琰就去拉住她手,一起上山。她们沿着一条淙淙小溪往上走,果然满山遍野都是巨型鹅卵石,圆墩墩滑塌塌,十分难爬。半个多小时后,不得不坐下来歇口气。回头一看,二、三十米的后面,谈方玉远远跟着。袁琰也不去睬他,只管继续往上爬。   三个小时后,她们终于到了那个平台,这里就像有鬼斧神工把山头削去一大块。平台旁山险涧深、石怪洞奇、瀑高林秀、壑幽泉清、雀啼莺啭。从这里看北峰,天高云低,二百来米高的峭壁直指苍穹。峭壁上有三条溪流哗哗地下来,汇聚到平台上一个大湖里,大湖的外沿有一处很长缺口,溢流出去形成瀑布。   同学们大部份都已到达这里,很多人都坐在悬崖下的小树林里,有人在吃着午餐。袁琰和陈佳也找地儿坐下,喝着水。忽听得崖头有急促鸟叫,只见一只黑背黄腹的燕隼在离地一百多米高的一个岩穴口,用钩曲的喙往里啄,洞穴里显然不止一只小鸟,此时都叽叽乱叫,很快被它拖出一只。正在十分危急之时,小鸟的母亲回来了。她凄厉急促鸣叫,不顾一切向燕隼冲击。燕隼丢下小鸟,打算先摆平母鸟再说。于是两鸟在空中搏斗,那母鸟只不过是一只凤头雨燕,绿油油的,模样美丽,力气很小,如何斗得过它,很快就被拔去两羽,同学们一阵阵惊吼。关键时刻雄鸟飞回来,立即加入战斗。当雄鸟也被拔去一羽时,雌鸟趁机啄掉了燕隼腹侧一撮毛。那燕隼大怒,刚要发飙,空中突然飞起两个小黑点,待前一个黑点升势稍缓,后一个追到,两点相撞,一起粉碎,迸出一团烟雾,随之传来清脆的爆裂声。鸟儿们都以为是枪响。燕隼再也无心恋战,狼狈逃窜。雨燕夫妇也急忙赶回巢穴。   众人刚松一口气,不料又有情况。原来当二鸟回到洞口时,发现被拖出来的那只雏鸟,在穴口岩边扑楞着掉了下去,落到穴下二、三十米一棵小树上。那树从岩缝里横向生出,树身短小却也枝叶繁茂。小鸟掉落以后,几下挣扎,陷到了枝叶之中,就象进了网里,二只大鸟围着树冠盘旋却没法施救。小鸟那知就里,继续扑腾,快要从底下漏出,一旦再往下掉,也就性命不保了。   同学们心又都提到嗓子口。袁琰转头望了谈方玉一眼。他见她眼睛都湿了。谈方玉知道凤头雨燕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本来也在考虑要不要救它,看到袁琰的泪眼,如何再闲得住。   他来到悬崖下,打量着那棵树。估计崖高不到二百米,鸟巢在崖下四、五十米,树在鸟巢下二十多米处,崖底到树的地方也就一百米过一点。他摸了摸裤腿两边的装备,检查了衣服和鞋带,选择树的左侧往上爬。袁琰心头一紧,想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众人看时,只见他手足并用,捷如猿猴,轻如飞鸟。悬崖虽然陡峭,山壁上也总有星星点点凹凸不平之处,谈方玉手抓凸处,足踩凹处,只要在那些地方一借力,立即蹿上。上了有三、四十米,右手边虽有一块不平处,却沿口朝下,无法立足。他从裤腿侧边小口袋里取出一柄小刀,把刀伸进沿口下里面转角处划了一下,又在沿口外面画了半个圆,收起刀。四个手指在下,拇指在上,用力去扳那石块。众人不明白他要干什么,正猜疑间,石块居然被他扳下一大块。向下的沿口已扳去,反倒在上面露出一点点边来,被他用脚尖踩了上去。于是他又迅速向上,渐升渐高,人也越来越小。又上了三、四十米,左壁上光溜溜一片,又没了着力处,他又取出刀片,在一条小缝里挖,硬生生扣了进去,把刀插入,扳了扳,就踩着刀上去,却把刀留在了岩缝里。再上三、四十米,就到了树边,上身与树平了。他用左脚轻轻点树,感觉很牢固,就把脚顶住树根,左手慢慢从侧面插入树枝中,一把抓住小鸟。取出后探出身子,把小鸟放到树顶枝叶茂密处,自己迅速躲到树下去。那雄鸟见到小鸟,立即飞下来抓了上去,用头拱着推进巢里。两只大鸟站在洞穴边嘁嘁喳喳叫,似在表示感谢。   有人刚拍手叫好,一个男生立即摇手阻止,说上面的人仍然十分危险,不能干扰他。袁琰见是郭晓,朝他赞许地点点头。她继续看谈方玉,紧张得气也透不出来,心想只要一个失足,跌下来还不成了肉泥,心中骂他冒失鬼,骂了有一百遍。   只见谈方玉又从裤腿里取出一把刀,把树根处一些枝杈削掉,把刀在树的根部绕了一圈,不知怎么刀就停留在树根下。他又从另一边的裤腿袋里取出件东西来,看动作是在戴手套。只见他双手一抱一个人就直接往下跌落。众人失声惊呼,几个女生掩上了眼。不料一转眼,他却已经踩在了原来留在岩缝中的刀柄上。只见他手腕一抖,树根上的刀就掉落下来,一直挂到他脚下,才知原来两刀间有线连着,只是太细了,下面看不见。谈方玉手攀岩石往下降,待一只手抓住岩缝上的刀柄时,另一只手又握住了线,双脚并拢身子挂下去,又一次下滑,直到双脚夹住下方绳端吊着的刀柄为止,整个人挂在细绳上。然后他在岩石上找到着力点,站稳后,挥手拔出岩缝中刀,收起双刀插回袋中。再往下面的几十米,他决定不再用工具,面对岩壁溜下去,瞄到岩壁上凹凸不平之处,或用手钩或用脚撑,滞缓下坠的势头,直达地面。   人群中爆发欢呼和掌声。谈方玉双手抱拳摇了摇,径直走到湖边,取下手套,洗手洗脸。然后头也不回下山去。走过袁琰身边时,朝她眨了眨右眼,微微一笑,恨得袁琰牙痒痒的。   下午4点半后,同学们陆陆续续回来。一个个筋疲力尽坐倒在沙地上,说大泽山崎岖难行,滑溜溜的山石,密匝匝的树林,不仅爬得兴奋刺激,还看了一场精彩的攀岩,更是心惊肉跳,大呼今天过瘾了。几个人还在讨论扳碎石块的事。有人说难道这把刀真能削铁如泥?怎么切花岗石象切豆腐那样,划了几下就把岩石划碎了。有人怀疑是不是岩石风化了?有人立即反驳,掰碎后留出的一点点都可以踩一个人,怎么能说不坚呢?又有人想起黑点爆裂的事,说这位谈经理手劲确实强,二个小爆竹能抛那么高。另一人却说不是爆竹,亲眼看见是从地上捡了二个小石子用手指弹出去的。众人啧啧称奇。   等人数到齐,小谢又提着扩音器说:“感谢大家都准时回来。现在把今天下午和晚上的节目安排通告一下。从5点钟开始,自愿组合,四人一桌,席地而坐,在餐布旁就位。每组一台烤炉,炭火已经点燃,等待使用。烧烤的食物主要有各种海鲜,还有牛羊鸡猪肉,可以直接烤,也可以用铁板烧。蔬菜有白菜、生菜,适合做菜包肉和沙拉。烧烤吃得不多的,可以吃罐头,有鱼、肉和豆类。调料和葱蒜辅料都在桌布上。所有食材都是今天早晨现买现洗处理好的,放心食用。饮料在场内纸箱中,有啤酒,可乐,橙汁,随意选用,提醒爱喝两口的朋友,晚上还有活动,喝到微醺最好,喝醉就不雅了。野营烧烤的特色是自助,享受一份自己动手的乐趣。要是实在做不来,不要影响用餐,我们有一位厨师可以现场指导或直接代劳。保证大家吃好。还有一件事特别告知,场中一个不锈钢桶中的罗宋浓汤,是唐宋文化传媒公司谈总的拿手杰作,正好给各位开胃醒酒。   晚餐后,撤去餐具,会点上二堆篝火,所有人围成一圈。我们有一套直流机的电唱彩监设备,电瓶容量够维持二到三个小时,给大家唱歌跳舞助兴。   联欢后二人一个帐篷休息,给每人准备了宽窄各一条毛巾毯。窄的铺在棉垫上,宽的是盖被。这二条毯子角上都有号码条,请记住自己的号码,这次活动结束后,我们会把毯子带回你们学校,送给大家作纪念,到时前去按号自取。床上还备有毛巾、牙膏、纸杯、洗脸盆。东西两边各有一个高顶帐篷,东边的是女生盥洗室,外面是女厕所;西边是男士们的。啤酒喝多了的先生不要走错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他又补充说:“毛巾床上有一条,上山时手提袋里有一条,洗脸擦脚自便。”   一个同学说:“啊呀,我把那个口袋忘在山上了。”   小谢说:“这里我要多说一句了。为了同学们安全,我们有两个保安随同你们爬山。看见这位同学把口袋扔在岩石下,就帮助捡回来了。在旅游景区是不能随便扔垃圾的。”   保安把口袋拿了过来。那同学赶忙接过,低声说:“谢谢。”   小谢说:“现在我宣布,晚餐开始。”   同学们抬起头来,才发现沙地上已经搭起七八个小帐篷和二个大帐蓬。隔开十来米,地上铺着一片片白色塑料布,架起一个个炭火盆。于是散开各自找人组合。   让这群年青人放开肚皮吃喝,还自己动手,那个闹腾劲简直没法形容了。不光是同桌闹,还轮番串桌碰杯敬酒,有单个出来的,有全桌一起出动的,此起彼伏。几个贪杯的不时溜到女生边上蹭酒喝,川流不息,大呼小叫。谈方玉细细观察,袁琰一派当家作主的风范,她悄悄传令下去,啤酒一人限二瓶,居然没有敢违反的。   夜色渐浓,场上燃起二堆木柴火。   二个半小时后,看看都吃够了,服务人员就来收摊子。货架上选剩的生料和桌布上没有开过的罐头先取走。其它东西一概包起来扔进垃圾桶。炭火盆也取走了。立起了一块大幕布,图像也打出来了。   晚会主持人是班上的文体委员,姑娘个子不高嗓音很响亮。她说时间有限,先每人限点一首歌。一人唱的时候其他人可以跳舞助场。立即有几个醉醺醺的,你争我夺来抢话筒。有人唱得不错,有人也就扯着嗓子猛喊。   唱到五个人以后,主持人说,为了感谢承办方劳苦功高,请二个公司的谈总和房总各人唱一首歌,希望不要冷场。   房总立即上来致歉,说这几天感冒喉咙疼,不能从命。大家听他嗓子确是沙哑。房总还想录谈方玉的像,这个机会当然不肯放过,极力把他推了上去,在耳旁说:“我刚才看录像了,今天意外录到了你的攀岩表演,我们春秋这次大赚了。不过歌你还是非唱不可,这是原计划中的内容,答应章总的不能不算数哦。”   谈方玉从来没玩过卡拉OK之类的东西,但眼前的人没有了解他的,如不上去,可能影响场上气氛。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接过话筒,点了一首童安格的《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你说我像梦忽远又忽近,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你说我像谜总是看不清,其实我永不在乎掩藏真心   怕自己不能负担对你的深情,所以不敢靠你太近   ------   歌声温厚深沉,略带磁性。最后一句已无语凝噎。年青人都能听出来,他唱的不是歌,是心灵的诉说。于是爆发出激烈的掌声。谈方玉又用双手抱拳的姿势向大家摇了摇,赶紧离开。   后面又上来几个人唱。其中一个提议文老师唱一个,文老师说自己唱歌不行,给大家朗诵一首诗。是宋人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眼下正值夏季,荷塘月色之中,起于青萍之末的习习凉风送来湖上阵阵莲香。文老师也必因情景交融之感而发。   主持人还是不想放过旅游公司,非要小谢代宋总上场。小谢上来说,今天活动的主体是同学们,本来不应占用大家时间。但为了助兴,表演口技一个。随后,他手往上一指,一只知了就叫起来,像是在一棵树上。他拍了一下树杆,知了停了一下,又继续叫,且越叫越响,他捡起竹杆用力一打,知了掉到了地上,被他捉住。在他手心里叫声有多种变化,最后被用力一甩,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叫声嘎然而止,料想是掼死了。他走过去看,知了突然吱地飞起走了,动作活龙活现,声音惟妙惟肖。观众纷纷叫好。   小谢弯腰答谢,最后说,同学们真正要感谢的不是我们两家承办单位,而是你们的袁琰,她为这次活动操了很多心,是幕后英雄。应该请她唱一个。   主持人回答,本来就规定每人一个,她当然逃不了。只听她说:“同学们,本年度全国大学生女排联赛我校夺得亚军。我们班有二人是校队主力,一位是二传手袁琰,一位是副攻手陈佳,这次都立了大功,这是我们的殊荣。我们还没来得及庆贺。趁此良机,让我们为她们鼓掌致敬。”在热烈掌声中主持人又说:“请二位体育明星表演节目。”   袁琰也不推辞,拉着陈佳出来,两人一嘀咕,陈佳拉起了手风琴,是徐小凤《亲密的爱人》的曲子,袁琰开唱。   今夜还吹着风,想起你好温柔,有你的日子分外的轻松   爱的路上有你,我并不寂寞   你对我那么的好,这次真的不同   也许我应该好好把你拥有,就像你一直为我守候   谢谢你这么长的时间陪着我   ------   袁琰人缘极好。她等待着发小的故事在班中众所周知。最近谈方玉几次出现,两个亲近一点的有所察觉。今天她的歌声如诉如泣,如怨如慕,热切而带凄惋,无奈中又仍有坚定的希望。众人感觉她今天情绪反常,全场噤若寒蝉。她挂上话筒,走出人群。   主持人安排其他人继续活动,场中重又活跃起来。唱到最后,迪斯科乐声响起,全体围着篝火扭动蹦跳。   袁琰在唱歌时眼光不停搜寻谈方玉,但没有找到。她绕场走了一圈,发现他躲在中巴车里。   其实此刻谈方玉听了袁琰的歌,心里比袁琰还要痛苦。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以前他认为自己做的几桩案子,对不起辛师傅。现在才真切体会,更对不起的是袁琰。但时光不会倒流,世界上何处能觅后悔药?   曲终人散,各自进入帐篷。除文老师单独外,学生们依然按寝室二人一组。袁琰一瞧,除了小谢说的布置以外,尚有一个花布小包,她想既然小谢没说,这必是谈方玉的安排。打开拉链,里面一把梳子,一面镜子,一个十公分长的手电筒。所有小物件都有“唐宋文化传媒公司”的署名和商标。这个外表刚毅的汉子,内心的感情和思维竟如此细腻周密。   二人躺在草席上。也许陈佳有同感,她问袁琰:“你为了给石奶奶看病,拦的就是这个谈方玉的车吗?”   “嗯。”   “最近几次悄悄出去,就是去和他见面了?”   “嗯。不请他帮忙,像这样的活动我哪有能力做到。”   “我敢百分之百肯定,他是看上你了。”   “双方都有好感。但是我怎么可以接受?”   “这人十足一个美男子。这手攀岩功夫,比电视上播的那些不知好到哪里去,又真实又刺激。还有你听那歌声,撩妹高手哎。你别不知足啊。就这样发展下去,顺其自然吧。”   “不行。我已经和他说明了。对,要不把他介绍给你,好吗?”   “不行不行。我妈盯得很紧的,就怕我回不了西安。毕业之前不许我恋爱,一毕业她立即会亲自来押解回老家。”   “我也知道你不行。好在他也有自己的心上人。”   “什么心上人?”   袁琰就把谈方玉讲的嫦娥故事讲给陈佳听。   陈佳听了后,有点半信半疑。她分折说:“谈方玉爱上你了。你又不能接受。他听你说希望周怀远三十岁前回来,也许理解成你想等到三十岁。他愿意和你一起等,才编出这么个故事,好一直跟着你。”   被她这么一说,袁琰也觉得自己或许当局者迷,不如陈佳旁观看得清。于是又烦恼起来,恨恨地说:“哦,原来他是骗我。这么可恶。下次见面,一棍子打死。”   陈佳心里好笑,嘴上连忙安慰她:“别急别急,也许我们都是瞎猜。这么酷的哥,喜欢他都来不及,打死了再到哪里去找,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再说他那么强壮,一棍子打上去,反弹回来把自己打死都有可能。好了,时间不早了,还是洗洗睡吧。”   次日清晨,学生们很早起来一起卷铺盖、拆帐篷、打扫场地。景区管委会的人前来验收,表示对现场清理很满意。二个临时厕所本来就是他的,两桶垃圾、草垫和棉垫他也答应代为处理,在接收表上签了字。   一行人按预定程序向西开进,在大泽镇吃过早点后,继续西行到东岳石村考古遗址。当年,人们为修淄阳水库,意外翻开了平度先民在这里创造的远古华章。半月形双孔石刀、亚字形石斧、长方形单面刃石铲、磨制精细的骨针,尤其是那些色彩斑斓的“彩绘陶”,艺术水准叹为观止。这“岳石文化”遗址,填补了夏朝东夷地区的考古空白。医科学生以前接触史前文化很少,有些术语也不懂,但都认为此行给本人拓宽了视野,增长了见识。   出馆较早的人在村周围走走。淄阳河静静流淌着,和东岳石村亲密拥抱,坐落于丘陵与平原的结合部,山丘连绵,林深草茂。清初著名诗人赵执信有句:“葳蕤生幽谷,馥郁滋长川。微风引香远,皎日临波寒。”说的就是这大泽山。   中午在平度县胜利饭店吃自助餐。有个山区贫困生从未有此经历,吃饱了到收银台一打听,服务员答零客每位六十八,吓了一跳,舌头伸出老长半晌缩不回去。   ——————————   ① 即《米洛斯的阿佛洛狄忒》,希腊雕刻家亚历山德罗斯所作。      ☆、第十六章 铁拳雄风      进青岛市后,工具车和小车离去。小谢把大家送到校门口,将毛巾毯交男生扛回宿舍,与文老师、文体委员、袁琰等道别。   袁琰与陈佳又在说悄悄话。   陈佳问:“这次活动你贴了多少?应该让大家分担。”   袁琰说:“预付是按人均二百算的,所贴有限,也是你们三人事先承诺的,我也不用客气。但最终到底用了多少,账还没有结呢。二百以上的部份,这钱怎么能让你们分担?不过你看这架势,明摆着谈方玉是不会让我出的了。不是我存心要诈他,不找他帮忙除非不办。”   陈佳又调侃袁琰:“谈方玉泡妞另有一功,拍马屁不遗余力,都拍到我们这些马脚上来了,便宜我们跟着沾光。”   正说着,郭晓跟上来,对袁琰说:“袁琰,这次我对上号了。这个谈方玉和我曾经见过的是同一个人。”   袁琰说:“你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陈佳很高兴有了谈方玉的新话题:“郭晓,快跟我们说说,你怎么认识谈方玉的。”   郭晓说:“我哪有机会认识他呀。他在青岛青少年中名气老响了。”   袁琰:“我查清楚了,在一次车祸中他见义勇为,推了人家一把,自己被撞成重伤。我看过《青岛都市报》上那篇报导。”   郭晓:“不是不是。那不至于让青少年那么佩服,有些人简直就是崇拜。”   陈佳:“什么事呀,那么邪乎?难道人家也看过他攀岩吗?”   郭晓:“不是,攀岩我也是昨天看到。是武术,我参加琴大武术队以后才知道。青岛人尚武,各区都有武术队,大一点的单位也有。他们都一致公认,谈方玉武术最好。中国功夫,跆拳道,空手道,他都拿手。青岛市的教练没有能打过他的。可是他很低调,平时在家练,不肯轻易和人交手,也从不参加公开比赛。”   陈佳:“真有这么厉害吗?你只是听说吧?”   郭晓:“我不吹牛,还真亲眼见过一次。去年从湖北来一个人,自报家门说是武当弟子。青岛十个区县的武术队,有六个都给他打趴了。市武术协会去找谈方玉,他不肯出来。后来有人扬言,再不答应就去砸他的店,还真有几批小朋友在他们家开的古玩店大堂里静坐示威,要逼他出场。他无奈就同意了。   那天下午二人在体育馆对擂,我也去了。武当功夫以拳掌著称,不主进攻,讲究以静制动,以柔克刚,善击人要穴。碰上谈方玉也是有耐性的人。两人互相试探,对持了几分钟。那人见谈方玉不进攻,以为他胆怯,就使一招《洗髓金经》中的‘风摆荷叶’,双手同时摇晃,臀部扭动,以扰乱对方心志,脚下却迅速欺近,突然一招仙人指路直击谈方玉腹部鸠尾穴。这鸠尾穴是个死穴,击中后可能震动心脏。谈方玉恼其歹毒,侧身下蹲闪在那人右边,左手推住他上臂,右手使重力击其下臂。那人正把内力运到两指上,此时手臂被打往里一屈,两指直接点在自己左面肩井穴上,这个穴道属足少阳胆经,击中后半身麻木。那人不甘就此认输,咬着牙又一腿踢起,谈方玉腰部后躬,身子向后平移一米。那人因身上受伤,动作稍缓。谈方玉趁他踢出的脚没来得及收回,一步跨出一拳击中他脚底涌泉穴。那人仰面跌了出去,一条右腿酸痛站不起来,被人抬走。观众席上顿时沸腾起来,许多人冲进场子,可是眼睛一眨他的人不见了。”   袁琰道:“吹。他的本事我知道,山上采过药,会使飞刀。”   郭晓道:“你别不信。过几天有个机会,我来带你去亲眼看看,不知他空手道的水平如何。我相信也错不了。”   袁琰问:“什么机会?”   郭哓说:“最近日本全国空手道联盟有个访问团来中国,他们在北京、上海、沈阳等地开展学术交流。青岛一些空手道爱好者以武术协会名义派人去邀请,对方说青岛不在这次访问的计划中,但答应派一个叫藤田进的六段来和大家见见面。到时本地这些人会想办法让谈方玉和滕田交交手。你愿意去看看吗?”   陈佳抢着回答:“当然愿意。我们一起去。”   当天晚饭后,袁琰取出上次从章总手上接过的名片,按上面的手机号打了过去。   章总问:“喂,那一位?”   袁琰说:“章总你好,我是琴大医学院的学生袁琰。是来感谢你的。这次旅游我们同学都很开心。”   “啊,是小袁啊。不用谢。要谢你就谢谈方玉好了。但是我知道,对他,你更不用谢了。这叫一物降一物。谈方玉那么高不可攀的人,也戴上了紧箍咒。哈哈,我开心死了。”   “章总,你别取笑了。我们不是你想象那样的。”   “不要章总章总的,我这把年纪做你伯伯没问题吧。就叫章伯。章伯红眉毛绿眼睛的什么没见过。你能瞒得了我?你看这手机号,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和谈方玉就少一嘛。行了,行了。 小袁,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好了。”   “那好,章伯,我正有件事想打听一下,请务必告诉我。”   “什么事?凡是我知道的。”   “说话要算数的哦。就是小降村的事,说我听听好吗?”   “这事你不知道?怪不得小谈那天很紧张,意思好像不想让你知道。我猜,他是吃不透你的心思,知道了是高兴还是生气。这样的话,我就为难了。你为什么不问他自己呢?”   “我想先知道了以后震他一下,说明我神通广大。”   “是这个意思吗?还这么调皮?小谈能爱上一个女孩子不容易,而且你也确实出色。我不能坏了这样的好事。”   “没事的。我保证听了不会不高兴,好吗?”   “我从不做吃亏的生意。谈方玉说我误会了,你又说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要真不是我想的那样,你们同学去旅游,他跟在后面干嘛?两人都不说真话,我也无可奉告。哼哼。”   “章伯,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好吗?”   “嗯?什么就算,是就是。”   “好,是的。满意了吧?”   “哎,落落大方,敢爱敢恨,方显靓女本色。看来章伯也难过美人关啊。告诉你啊,这件事涉及一件价值三十万的青铜方罍,是小降村一个农民祖上传下来的,被村支书霸了。后来谈方玉去夺了回来。李沧区青峰路有一间叫古玉坊的店,你去那里找曹老板,他是当事人,比谁都清楚。”   “哎,好的,谢谢你啊。”   星期二上午是英语期末考试,下午没课。袁琰约了郭晓,请假去青峰路。她们找到了古玉坊,没有进去。又兜了一圈,找到另外一家叫思古阁的。进店后,一个中年店主接待。   店主:“想要什么?”   袁琰:“你有青铜方罍吗?”   店主:“没有。”   袁琰:“那有其它青铜的东西吗?”   店主:“有一个青铜方尊。”转身取出一个黑黑的杯状物。   袁琰:“这个东西多少钱?”   店主:“这是个现代仿品,二千元就够了。”   袁琰:“我是外行,不知值不值那么多。”   店主:“小店诚实经营。我已经告诉你是仿品,不会要多你。”   袁琰:“我不懂这东西,想拿去给别人咨询一下。”   店主:“这恐怕不行。要不你押二千元在这里。”   袁琰想,如果给了钱,等一下他要是不同意退怎么办?就说:“我押点东西可以吗?”   店主:“什么东西?”   袁琰从包里取出手机,递给店主。这手机价格上万,店主也不好拒绝了,只好说:“不要超过一小时。”   袁琰和郭晓进了古玉坊,把东西放到柜台上。   一个小伙计接待。   小伙计:“你这个东西是什么意思?”口音不像青岛人。   袁琰:“想卖掉。”   小伙计:“这东西我们不收,你到古玩市场地摊上去问问。”   袁琰:“为什么?”   小伙计:“这种仿品买的人很少,又不值钱。”   袁琰:“如果卖,能卖多少钱?”   小伙计:“不会超过二百元。”   袁琰:“小降村的一个青铜方器,怎么就值三十万?”   小伙计:“这不是瞎搞吗?完全不是一码事。”   这时里面帐桌旁的老者坐不住了,过来看了看袁、郭二人,再看看那件方尊,说:“你们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袁琰说:“曹老板好,您总算出来了。实不相瞒,我是外地人。我弟弟想去唐宋通古轩找谈方玉拜师,人家指点说应该请教您。就想听听小降村那个故事。”说着拿出二百元钱放在桌子上。   曹老板说:“这是你弟弟?年纪像你哥哥,但相貌不像。”   袁琰:“是我表弟。这故事青岛市里知道的已经很多。我们外地人只能找故事源头来问问,这茶钱少了一点吧。”   曹老板说:“不少。曹坡,这活你拿手,赚点外快。”   小伙计一听乐了:“好嘞,谢谢老板。”只见他哼了一声,手中多了一副鸳鸯板,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地敲起来,一口临清方言:“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好汉谈二郎------”。用的是《武松打虎》的开场白,把“武”改成了“谈”。   于是这个叫曹坡的小伙计就绘声绘色地讲开了。小降村村民陆桂男如何拿着东西前来问价。回去后如何被支书陆永忠设计夺走。陆桂男如何到古玉坊求救。老板如何指点他去唐宋通古轩找赵宋。赵宋如何二探陆永忠别墅,结果被暗箭射伤。陆永忠三个手下如何追至家中。保镖门神如何被自己的体重拉脱大臼,少林高手毕松春如何被夺走三节棍打碎下巴。谈方玉如何连破□□和狼狗二关,取回青铜方罍。陆桂男如何来此换钱,被护送到车站逃亡他乡。   曹坡模仿山东快书,抑扬顿挫,夹叙夹议,妙趣横生,听得郭晓不断手搓大腿,兴奋不已。   袁琰问:“其他情节知道的人多些,用母狗的这一出,你如何知道?还有姓毕的被打伤,难不成是谈方玉自己说出来的?”   曹坡说:“谈方玉自己怎么肯说。是小降村群众说的。当时他们也纳闷,陆桂男请人偷了宝贝逃走,陆永忠不敢追究。后来风传毕松春受了重伤,到医院缝了好几针。陆永忠堂弟把藏獒也卖掉了,牵走时是一雌一雄二条。他家一条黑藏獒已养了三年谁不知道,凭空多出一条黄色雌狗来,一目了然的事。这条狗要好几千呢。清洁工在垃圾桶里还发现了毕春松的三节棍,被拗断了。现在陆永忠下台了,村里呆不住,卖了房子住到城里去了,所有的事也就公开了。新房主装修把什么都拆了,只留下墙上那枚五毛硬币,还做了一个木框,成了装饰品。”   袁琰和郭晓回到思古阁,把铜器放在台上,刚要开口就被老板拦住。   老板说:“别说别说,刚才是开玩笑的。手机还你。那个东西就送你了,不过你也不会喜欢。”一面说一面取出手机。   袁琰说:“为什么?”   老板说:“唐宋什么宝贝没有,你怎么会要我这个破玩意儿。”   袁琰立刻明白,说:“你怎么可以翻看我的手机?”   老板用哈哈作掩护,说:“哈哈,对不起,我无意中碰到了一个键。所以把这个东西送你作为赔礼。好吗?”   袁琰说:“你的东西我现在确实不想要了。谢谢你。”   两人回校。一路上郭晓对谈方玉父子的侠义之举赞不绝口,缠着袁琰要她介绍,真的想跟谈方玉学武术。被袁琰一口回绝。   三天后的下午,上课时袁琰收到一张纸条:“搞三张票真不容易。晚上6点一起去。”   会场设在爱琴海大剧院。舞台上方一条大红横幅“热烈欢迎日本空手道滕田进先生莅临访问”。在郭晓带领下,三人早早进入会场。座位不太好,倒数第四排,还在边上。郭晓让袁琰坐在三人中间。   7点半钟,音乐响起,幕布拉开,主持人宣布晚会开始,请日本朋友和市领导入场。藤田进和他的助手进场。陪同一起进入会场的有一位副市长,市体委和教育局的各一位领导。大家起立鼓掌,宾主在前排中间就座。让袁琰感到奇怪的是,体委主任和教育局长两人之间,夹了一个穿短袖体恤的青年人,竟然就是谈方玉。郭晓说,一点不奇怪,估计是被副市长逼来的。   坐定后,主持人让钱副市长致开幕词。副市长上台说了一段开场白,总的意思是:   1、今天下午滕田先生参观了我市几个空手道的教学点。通过交流,让日本朋友了解青岛空手道普及状况。   2、日本是空手道的发祥地,青岛空手道要发展,争取日本的帮助是必不可少的。如果能促成日本全国空手道联盟来建立道场,开办训练班,必能极大推进这项工作的发展。   3、学武之人要遵守规则,注重礼仪。今天的会议能否圆满成功,全体与会者的配合很重要。   言词中似乎另有深意。郭晓说:“你听出来了没有?今天他们要设一个局,让谈方玉与藤田比一比。”   袁琰生气地说:“明明是打不过的,为什么要他去丢人。”   郭晓解释说:“因为日本人瞧不起青岛,所以出此下策。只要谈方玉顶得几招,至少也说明本市的空手道不是一张白纸。对方是六段高手,我们输了也正常,不用大惊小怪。”   接下来是文艺节目。第一场京剧《大闹天宫》折子戏,一群小猴舞棍弄棒,翻纵跳跃,热闹非凡,是传统武打戏。第二场独唱,青岛音乐学院的一个男高音,连续唱了《北國の春》①、《すばる》②等几个日语歌曲,唱《ソーラン節》③时,有四个赤膊赤足的青年“渔夫”伴舞,很煽情。第三场杂技,四个“水手”在不锈钢“桅杆”上做各种动作,体现的是力量与技巧。第四场少林拳,二十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光头、短打僧衣。踩地时咚咚之声震得地板山响。第五场空手道“型”,也是二十个小孩子,白衣白裤,拳打腿踢,腾跃旋转。郭晓告诉袁琰,型的意思就是套拳,空手道练习时用的。第六场空手道“组手”,两对少年对打,其中一个向对方的头部和身体进攻,另一方以后退防守步伐格挡,最后一招防守反击。郭晓说组手就是对打。   演出结束后,主持人请藤田先生上台讲话。藤田带翻译上台,说了几句客套话,大意是说受到青岛热情接待很荣幸,看到这里少年热爱空手道很欣慰,今后一定要为青岛贡献个人的努力。对办班问题没有表态。其实他也作不了主。他讲话的档口,不断有人传递纸条到主持人手上,纸条的内容是请藤田不要急于离开,很多人想和他交流。藤田讲完后,三人在台上商量,最后藤田答应留下来。他请市领导先退场。   于是钱副市长与藤田握手告别。离场时,他在谈方玉耳边说了几句话,拍了拍谈方玉的肩走了。郭晓说:“日本人的性格欺软服硬,你给他来点真的,他就会重视你,否则他瞧不起人。市长肯定在鼓励谈方玉,要他替青岛争口气。”   不料副市长前脚走谈方玉后脚跟,两个局长急忙也出去。   郭晓也很紧张,说:“啊,他走了不是就没戏啦。”刚说完,谈方玉又被他们“押”回来了。台上三个人还在商量。藤田问下面怎么进行。主持人说大家想让藤田先生示范一下,看看真宗的空手道功夫。主持人把这句话用话筒说了,问台下是不是。台下轰然答是,并热烈鼓掌。有人带头叫了一声“藤田”,其他人跟着“藤田、藤田”地叫起来。   藤田有点为难,如果打一套“型”给大家看,枯燥乏味,不懂的人一点意思也没有。可如果对打,他只来了一个人。主持人说非常理解,建议让青岛人谈方玉陪他练练,虽然技术差了点,总比没有好。   藤田记得上台前有人介绍过,就问:“谈桑就是刚才副市长边上的那位年青人吗?”   主持人答:“是的,就是那人。”   藤田问:“他学过空手道吗?”   主持人说:“学过。他算是本地学空手道的人中打得最好的一个了。如果能陪藤田先生走得两招,也算让大家见识了日本真功夫了。”   可能藤田想想这样也行,就说那就请他上台。   主持人立即喊:“藤田先生请谈桑上台。”   这一下,台下活跃了。见谈方玉坐着不想动,又有人叫了一声“谈桑”,于是全场跟着叫“谈桑、谈桑”。   谈方玉被逼无奈,不得不站起,缓缓走上台去。袁琰心头小鹿猛撞,卟咚卟咚跳得自己都听得见。场下众人也都屏息静气,翘首以待。   藤田上前和谈方玉握了握手,说了几句。就都退到后台。过了几分钟,换衣出场。两人都是白衣白裤,赤着脚。所不同的是腰间扎的带子,藤田是黑色的,谈方玉是白色的。   袁琰问郭晓:“带子代表黑白双方吗?”   郭晓说:“不是。黑带要六段以上高手才能用,白带没有段位。谈方玉一半谦虚,一半也是实情,他没评过段位。”   只见两人对面站定,互相弯腰欠身行礼。主持人叫声“开始”就走开了。   台上两人在脚步移动中打着圈子逐步靠近,不断施展踢、扫、打、抓、拿,一方进攻另一方格挡,互相交替,但都一触即分。就像二只善斗的蟋蟀,一头冲上撕咬,又立即甩开。二人心意相通,在这种场合都不想贴身摔打,以免搞得过分狼狈。空手道中除了上述方法外,还有摔投、击打、手刀、头槌、锁绞、逆突等技术,目的就在让对手失去平衡。两人互踢互打持续了大约五分钟,谈方玉一步跨上身子向上拔起,一脚向藤田胸口踢去。藤田马步站稳,双掌护胸手心向前,准备伺机抓住他的脚,摔他一跤。堪堪踢到胸前,谈方玉却上身前倾,从藤田头顶窜了过去,双腿绻起越过藤田身子。藤田没料到对方弹跳力如此高,立即矮身准备转向。电光石火间谈方玉双脚已蹬在藤田肩上,自己借势一个前滚翻,稳稳站起,后转一百八十度立定。藤田在变势中重心不稳,背后被踢中,向前跨出二步方始站住,也转过身来。   谈方玉躬身行礼,说了一句话。主持人没听清,把话筒凑到他嘴边,让他再说一遍。   谈方玉再说:“私はあなたに負けて、私は規則に違反しました。”   藤田也行了一礼,主持赶紧过去,把话筒凑上去。   只听藤田说:“いいえ、あなたは負けません。私はあなたに負けて。あなたは強いです。”   主持人把话筒交给翻译,翻译说:“谈先生刚才说了‘我输了,我违反了规则。’”   藤田指指自己再指指翻译。翻译没办法,只得再说:“藤田先生说‘不不。是我输了。你打得不错’。”   全场一时沉寂。有人想鼓掌,可是不知道应该给谁鼓掌。   这时,最后一排有人站起来缓缓向前走,走到前三排时,他开始鼓起掌,后面二个一起来的人也跟着鼓掌。等他走到台前,藤田和翻译认出了他,齐齐向他鞠躬。翻译赶紧对主持人说,这是日本全国空手道联盟副会长富田常雄先生。   主持人立即向场内介绍,两个局长也站起来握手。在两人陪同下,富田走上舞台。主持人请富田会长讲话。   富田讲一口流利汉语。他说:“各位晚上好。很高兴和大家见面。今天下午我听说藤田君在青岛受到热情接待,就临时决定来看看。正巧看到了刚才谈先生和藤田先生两位精彩的技术切磋。谈先生的动作在极真空手道中没有规定不准使用,相反很有创意。组手的目的就是在真实环境下杀敌或者将对手致残。谈先生空手道技术这么好,这说明日中友好源渊流长,贵地卧虎藏龙。藤田君输的不是技术,是轻敌。他小看对手了。不过藤田先生毕竟是武学高手,具有武人应该有的道德和风度,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失败。青岛有那么多空手道爱好者,我非常高兴。我们将尽快地派遣人员来这里建立道场,开班培训。”   台下众人叫好,掌声雷动。   回到宿舍,袁琰倒在床上,一声不响。陈佳身子压到桌子上,把头探过来,柔声说:“怎么了,又不高兴了?”   袁琰说话居然带着颤音:“他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还永不在乎掩藏真心。”语气竟带着嗟怨。   陈佳说:“你这就蛮横无理了。难道你要他坐在你面前一项一项吹嘘自己吗?我看还真是不要让你知道。他越是优秀,你就越是痛苦。”   袁琰潸然泪下。   暑假开始了。谈方玉送袁琰去车站,一路默默无语。检票口外,他忽然拉起袁琰的一只手,握在自己两手中,竟是执手相看泪眼。袁琰任他捏着,心里虽然也不舍得离开,但她宁肯背后落泪,当面却忍得住。   谈方玉是性情中人,毫不掩饰自己感情:“我也想去苏州。”   袁琰:“学龄前儿童。”   谈方玉:“夏季旅游一次有何不可。”   袁琰:“最近你老是不务正业,我耽误了你很多时间。我走后,把书店搞出点新意来,否则莫要被淘汰了。”   谈方玉:“好,我一定会用心的。”   袁琰:“我8月中就会返校。开学时要举办一期书画展,校长要我参加筹备工作。还有校队也要集训几天。”   谈方玉:“哪个校长?”   袁琰:“琴大校长啊。”   谈方玉诧异:“你是医学院的。琴大学生几万,他怎么会想到你?”   袁琰不无得色:“我字写得好啊。”   谈方玉立刻想起她的书法习作,当时只顾看内容,未及细究文字,就说:“你练书法的。对对,蝇头小楷。”   袁琰也奇怪:“你怎么知道我练书法?”   谈方玉道:“不,我只是猜想。字如其人。书,心画也,书者人品的写真。如此清丽脱俗之人,怎会没有一手清丽脱俗的字。你回来后我们再细细切磋。你在学校怎么练字?”   袁琰道:“就在寝室啊。有一个木盘,墨汁啊,笔啊,纸啊,都放在木盘里,藏床底下。写的时候拿出来。”   谈方玉道:“原来如此。”   站内广播喇叭一叫,袁琰慌忙抽出手,不得不进站了。   谈方玉直等她珠圆玉润的倩影拐弯消失,才怏怏离开。   ——————————   ① 日本民歌《北国之春》   ② 日本歌曲《昂》   ③ 《索兰调》,又名《拉网小调》      ☆、第十七章 来时有影      袁琰走后,谈方玉思维涣散,失魂落魄过了二天,直到她短信来问在忙什么,才忽然惊醒。他决定收起心来,考虑一下办出版社的事。这天他早早来到书城,把自己关进办公室。先列出办社的诸多要素,概括起来无非是人、机、料、法、环。环境问题主要是印刷厂,选址宜在郊外,既不扰民,房租也便宜。最重要的是人,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必须找几个有经验的管理人员。至于机器,那就五花八门了,也许只有找到了挂帅的人才能定下来。他又想到申办程序。二个多小时,问题一箩筐,却没有理出头绪来。这时有人敲门。他以为是书店职员,说了声“进来”。   来人脚步轻盈,随风一缕纯纯的花香,不是任何一种香水的味道,闻着很舒服。他听人说在衣柜中放玫瑰精油,薰蒸效果极好,也许就是这种。于是抬起头来,见一个身材特别高的女孩子,穿着宽大的紫色长袖衬衫,黑色长裙,如一支蓓蕾初开的玫瑰;脸上带着微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谈方玉站起来,问:“Morning . What can I do for you ?”①看体形和外貌她应该是个老外。   姑娘说:“找你呀,谈方玉。”纯正汉语。声音低沉,绵厚,委婉,动人心弦。谈方玉记得在哪本书上说,这种音色万里挑一,可轻易接近听者灵魂介质,抚慰心神,让人痴迷和向往,是稀世珍品。还说好听的女中音会让人慢慢上瘾,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   谈方玉伸手指指桌前椅子,说:“我就是。有什么需要吗?”   姑娘脱口而出:“是的,太需要你了。”   谈方玉说:“坐下说。喝什么饮料?这里只有橙汁和咖啡。”   看到谈方玉一脸无邪,程式化地搬出商业应酬套话,并没有寻常男人见到她时的那种可笑表情,女孩一点红从耳根飞出,迅速铺满全脸。她自知失言了,就走向沙发,自我解嘲地说:“还是坐在这里吧。我喝水,最好是冰水。”   谈方玉从冰箱里取出一瓶水,拧松盖子,连同一个空杯子,放在姑娘身边,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说:“请讲。”这次他看清了那张鹅蛋脸,漂亮极了,埋在两侧深棕色齐肩秀发中。她不施脂粉,五官精致,皮肤吹弹得破,不是用一个美字概括得了。造物主万能,就碳、氢、氧、氮这几种元素,既能制出千姿百态的鲜花,梅傲兰幽,华丽的牡丹,芬芳的金桂;也能造就千娇百媚的美女,环肥燕瘦,填词的易安,作曲的文姬------   他遐想的翅膀刚展开,就被对方摁下:“我去了通古轩两次,都没看到你,就找到这里来了。我要订做一只核舟,就是明代王叔远的那个。”见谈方玉不响应,就问:“怎么?不愿意吗?”   谈方玉问:“姑娘怎么称呼?”   姑娘说:“我姓方,不可方物的方。你叫我方教授好了,人家都这样叫我。”   他好像没听清:“教授?你是说瑜珈或者体操的教练吗?”   姑娘不高兴了:“在你眼里难道我只配做体育教练吗?”   书店的总管璩经理在门框上敲了二下,打断了她的话。他拿着一张纸进来,对谈方玉说:“谈总,西风文艺出版社来函征询,他们出版了好莱坞电影《偷天陷阱》的汉语配音VCD光碟。这部片子刚刚在美国上映,票房已经超过八亿美金。我想进一千张应该没问题。”眼光不住瞟向方教授。   没等谈方玉表态,方教授抢了过去:“我知道。凯瑟琳?泽塔-琼斯主演,哄动一时。可惜中国不放------”她突然停下,盯住璩经理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咦,你这位先生的工号很有意思唉。”   璩经理说:“是有点小意思。可是你不可能知道。”   姑娘说:“你们的工号是怎么编的?说说看,什么意思。”   璩经理说:“规定四位数。可以自定,也可以用摇号机摇。我摇出个1729。谈总说这个数字平淡无奇,没特色。只是雍正九年朝廷在准噶尔打了个败仗,所以不用也罢。但这个数字对我很吉利,我还是用了。满清皇帝和蒙古叛军打仗有我什么事?”   方姑娘问:“对你怎么个吉利法?”   谈方玉说:“他新婚燕尔,娘子名叫欧阳依。依妻良久,有金玉良缘,天长地久之意。”   方姑娘说:“果然有趣。他有依妻,那你呢?你的2007又是什么寓意?零零妻?想要个琳妻吗?”眼睛看着谈方玉的牌子。   谈方玉心想“玲妻倒真有一个”,说:“我车牌号是007呀。”   姑娘说:“2代表什么?双倍的007?还有一个007是什么?”   谈方玉笑而不答。   姑娘撇撇嘴:“你不说我也知道。2007?哼。”   璩经理赶紧把话扯开,问:“小姐,你说1729怎么有趣?”   那姑娘又换成和颜悦色的笑容:“1729在数学上是一个可以用两种不同的方式写成两个数字的立方和------”   谈方玉立即应道:“哦?你等一下,让我看看------,我只背得出10以内的立方数。对,9的立方是729,既然你这么说,那应该是9和10了------还有一对就猜不出了。”   姑娘说:“好你个谈方玉,一点就透啊。还有一对是1和12。”   谈方玉对璩经理说:“碟片订量的事你看着办,不用问我。”从姑娘手上拿过那张纸还给璩经理。璩点点头退了出去。   姑娘余兴未尽:“凯瑟?琳泽塔-琼斯是个大美女,近年崭露头角,因出演动作冒险片《佐罗的面具》而获得好评。”   谈方玉说:“我们继续说我们的。刚才说到哪儿?对,你充其量才二十岁,真想做教授恐怕也得再苦学几年吧?”   姑娘说:“别卖老,我和你同龄。既然瞧不起我,那你怎么认可我有资格做教练呢?”   谈方玉说:“方姑娘有一身矫健的体魄,线条非常优美。练成这样决非一日之功。体型不比泽塔-琼斯差,个头还比她高。因为你说你是教授,我就不往演艺圈想,所以猜是搞体育的。”   谈方玉这么评价她的身体,姑娘高兴了:“我穿了这么肥的衣服,就是不想让你看出来。你眼睛够毒的。既然你不愿意叫教授,那就叫我方晶吧。晶莹夺目的晶。有资格这么叫吗?”   此时谈方玉手机短信响了,是璩经理发的:“这位漂亮女孩说的数字居然是对的。神了。”   谈方玉说:“绝对有。飒爽英姿露霸气,玲珑剔透含睿智。”   方晶笑开了花:“怪不得医学院那个大妹妹把早年的山盟海誓抛到脑后,被你骗得团团转。姑娘们都说一见谈二郎,立即就投降;只要他点头,马上跟着走。一点不错。”   谈方玉听她说到医学院,呆了一呆,心想这姑娘来得蹊跷,倒要小心了,于是就说:“我想知道,你要这个核舟做什么?现在核雕非常普遍,女孩们玩的都是一些小手饰。”   方晶说:“原因很简单。小时候读这篇文章,对这个化腐朽为神奇的小东西羡慕着迷,我就发誓一定要有一个。”   谈方玉说:“实话对你说吧,核雕本就难登大雅之堂。做这个仿品费时耗力,却一点创意也没有,连工艺品也算不上。青岛有几个核雕专业户,我介绍你去,估计只有他们肯做。”   方晶说:“不。你们通古轩既然做工艺品生意,现卖着核雕,就没有理由拒绝这笔买卖。我不仅要,而且要点你亲自做。”   谈方玉说:“你讲的不无道理。但我自视很高,要我动手,价钱可能你接受不了。为了玩玩化五、六万你划不来吧?”   方晶说:“太好了。只要你开价就好办了。我出八万,二万算加班费,一次付清。必须在一周内交货。我在外地工作,这次回青岛休假,时间有限。”   谈方玉原意只是唬她,见难不住,眼前只能施缓兵计了。他说:“你让我考虑一下。这事真不好办。比如材料,这种狭长的桃核一时也很难找呀。”   方晶说:“我就猜你会这么搪塞,早给你备好了。成品总长希望不要超过三十毫米。”随手拿出一个桃核,橙黄发亮。   谈方玉说:“那好,你先收起来。下午4点你到通古轩去,我做不做给你一个说法就是。”他希望一耽搁,她也许就不去了。   方晶说:“既然开了价那就不允许不做,小心我把通古轩给拆了。下午我送定金过去。”放下桃核站起身来就走了,临出门回身朝谈方玉一笑,竟笑得很妩媚。      下午3点,谈方玉回到家中,在书房看了一会书,来到通古轩大堂。徐新拿着一块竹根正在琢磨,问谈方玉适合做什么。谈方玉见这东西上尖下方,底部中空,块头倒有十几公分高,端量了一阵,就说可以雕一头牛,背上一个牧童。徐新说这块材料颜色不好。旁边肖师傅说用石灰水泡一泡,凉干后涂上英国腊试试。   正聊得起劲,一人推门进来。大家抬头望去,见来人肩上披着一条白丝巾,两头护到双手手背,显然是为了遮阳。上身穿一件露脐的白套衫,下沿仅到胸下。下身一条短到大腿根的牛仔热裤,毛边的裤管四周挂着一丝丝洗白的纱。脚上倒是穿着跑步鞋。三人眼里满满全是雪白的大长腿,笔直、浑圆、修长,一览无余。   谈方玉叹了口气,心想她还是来了。   方晶走到柜台边,把手中包重重放下,一把拉下丝巾,说:“谈方玉,我送定金来了。”原来她的套衫只有右肩上有一条二指宽的带,左肩和后背是全露的,前胸高耸,低领里春光半现。脸、颈、肩、臂、背、胸、腰、肚、腿,一体呈现,性感而香艳。皮肤比店内一座和田羊脂的飞天还白了二度,亮了五十勒克斯。肖师傅和徐新不知道谈方玉还有这么个熟人,都目瞪口呆。   谈方玉从衣兜里取出桃核放在柜面玻璃上,压上一张纸片,说:“方晶,很抱歉,我想不接你这单生意了。”说完转身迅速躲进铝合金小间,从后门溜了出去,逃之夭夭。   方晶银铃般地叫了一声“你敢。”这一次用了高八度音,震得徐新耳膜嗡嗡响。她拎起包丢给徐新,说“看着。”一个鹞子翻身进了柜台里面,追了过去。   谈方玉奔向后院,回头见方晶追来,只得纵身翻过院墙,跳进书院巷内,向后巷深处跑。逃跑中只拣小胡同钻,一路往西向北,穿过几个居民小区,越过华阳路,沿沈阳路过海泊河,从重庆路折返人民路,慢跑至北岭山森林公园。一路跑了三十多分钟,出汗了。他来到茶室外,找个座位坐下。服务员过来抹桌子,问喝什么茶。他说最好先来一杯凉茶。不多时,一壶凉茶上来,服务员给他倒了一碗,又说,有新做的冰镇绿豆汤,要不要来一份?他刚想说不要,对面有人坐下来,说道“要,来两碗。”这磁性温柔的女中音无疑是谈方玉的催魂曲,不是方晶还有谁?   谈方玉吃了一惊,暗暗佩服方晶的跑步速度,捉摸她可能不是体操教练了,应该是个长跑运动员。   方晶说:“谈方玉,你也太怂了吧?做一个核雕就会把你累死吗?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可怕?就算是个母夜叉,也不至于吓得你落荒而逃呀。”其实她不明白,真正的原因恰恰因为太美。   谈方玉说:“方晶,你要核舟只是借口,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就直说了吧。”   方晶说:“就要核雕。我这人遇到越难的事越不放。”   谈方玉说:“不瞒你说,我同时在读两门函授,时间真的很紧。这事从来没和别人说过,怕人家笑话。今天告诉你,算是给你一个解释。”   方晶好奇了:“你文史地外的专家,琴棋书画的高手,还在学什么?你说出来我听听就知道真不真。”   谈方玉说:“天体测量学和天体物理学。我的数学基础很差,所以很吃力。老了,过了求学期了。”   方晶说:“听上去不假,不过那也只是一个借口。你处事不公我不服。我知道,要是袁琰想要一个核舟,你必会连夜做好了巴巴地送过去。你扪心自问,我说得对不对?她从来没有承认过是你的女朋友,为何你厚彼薄此到如此地步?伤我自尊了。”说到这里居然眼圈红红,一脸委婉伤感,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谈方玉被她说中了,自觉理屈词穷,竟找不出话来对答,冷了一会场,说:“是,我对你有点过份了。这样吧,我答应给你做一个核舟。一分钱也不收。这个东西做起来虽繁,但要价五千都是很难开口的,这也是大家不肯做的原因。这次算是赔礼了。”   方晶睁大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真的啊?这才是我心目中的谈方玉哎,真正的男子汉,不可抗力啊。”   谈方玉说:“不过,时间上要宽限一点。你在什么单位工作?把地址留下,做好了我会寄去。”   方晶说:“单位么倒真不能说,有纪律的。等和你结了婚,我自然会告诉你。”   谈方玉哑然失笑:“啊呀,你这个大姑娘,随随便便和陌生人说什么结婚,不难为情呀?”   方晶很认真地说:“我从来没有随便和人说过,你怎么乱扣帽子。你不一样,你是第一个。”   谈方玉说:“我为什么不一样?”   方晶闭上眼睛神往地说:“你是谈方玉,我迟早要嫁的人。这次回去我就改名叫方玉晶,以后学香港人,老公的姓加在前面,就成了谈方玉晶。将咱两个压碎,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塑一个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谈方玉摇摇头说:“我们素不相识,你不要轻易说这种话。”   方晶说:“我从去年夏天就开始考察你了。了解你比袁琰早了一大截。严格来说,袁琰是在我们二人中插足的第三者。”   说到这里,谈方玉总算明白了方晶的意图。不知为什么,这个姑娘看上了他。他感到事态有些严重。方晶容颜姣好,性格奔放,一旦发生正面冲突,必将对袁琰造成心理阴影。于是他决定快刀斩乱麻,严肃地对她说:“方晶,你听着。我和袁琰的关系决不是你道听途说的那样。我们真心相爱着。我心中只有她一人,我的妻子非她莫属。你才貌出众,追求的人料必成群结队,不要耽误了自己。天色已晚,你愿意一起回市里去吗?”   方晶站了起来,转过身子,轻轻地说道:“我不着急,咱们慢慢来。你们不是要等到2007年吗?你也不要太任性,袁琰的旧情人随时会出现,到时你岂不要崩溃。就算那人不来,我也要向袁琰挑战,公平竞争。解放谈方玉的战争刚打完辽沈战役,我大获全胜。我不会放弃的。我现在不想回去,还要一个人高兴一会。”嘴上说胜了,心里却明白输得比卫立煌还惨,只看她的双肩在微微颤动,就知道她有多难受了。   谈方玉也站了起来,狠狠心说:“那好,你再玩一会,我先走了。”匆匆离去。      方晶不辨方向,恍恍惚惚向前走,此刻自己倒真的离崩溃实在已不远了。走了一阵只觉双腿酸麻提不起来,坐倒在一棵树下,靠在树杆上睡着了。直到有一滴二滴雨丝飘在她身上,她才醒了,拉下肩头丝巾,压去脸上水珠,刚想坐起来,听见有几个人走近。   一个人说:“高衙内,你说奇也不奇。平时这山里白天也没人,今夜却躺着一个大美女。一眼望去,以为是戴安娜王妃复活,像得不能再像了。可是人家不受咱中国阎王爷管辖,怎么会来这里?因此必是仙女下凡。我碰都不敢碰一下,急忙拉你来,你自己看吧。我敢保证是青岛第一美,估计山东也找不出第二个。”   另一个声音说:“你筋斗云两条飞毛腿每天跑十万八千米,辛苦了。今天找到这么个绝代佳人,可算立了咱们开国以来第一大功。妙舌花,快去把她叫醒。接下来就看你的生花妙舌了,赶快把她请回去。就算真是仙女,也要冒犯一下了,打入十八层地狱也值。”   于是又一个人站到了身边,对方晶说:“姑娘,天已黑了,你孤苦伶仃地躺在这荒山野岭,真让人心疼。必是遇到什么不遂心的事了。是哪个混小子色盲加智障,有眼不见国色,有鼻不辨天香,惹得仙子一般的小宝贝这么生气了------。”说到这里,方晶眼角上滚出一颗泪珠来。那个叫高衙内的轻轻击了一下掌,算是给妙舌花鼓励。   “但你这样自我摧残,会对如花的美貌如玉的娇体造成极大的伤害,你自己舍得,我们高、云、花、元北岭四君子却舍不得。我们众香国有百十来个美女,每天要多开心有多开心。老大高雅臬最是小姐姐大妹妹们的公众情人。他爸爸是个大官,但他不是那种衙内。他是儒雅的雅,臬极的臬。总之是个高雅的典范,高雅到终极的人。比周润发帅,比张国荣酷,比李连杰飚。至于他的温柔么,现实中人就无可比拟的了,只能拿贾宝玉来参照,怜香惜玉,天生的情种,活着的最大使命是替女孩子排忧解难。来,起来吧。有天大的委屈,向老大说说,我们都能解决。”说着想伸手去拉方晶。不料被方晶一把捏住手腕向下拉。妙舌花虽然吃惊,却也不怕,心想能倒在她身上那是求之不得。正在想入非非,胸口猛然受到一脚,身子向后飞出四、五米,扒在地下挣扎。   方晶一跃而起,奔出小树林。筋斗云追过去,追了几步就停下了。因为方晶并不打算逃走,而是站在一片草地上等着。大概是不想在小林子里动手。   此时雨哗哗地下大了。   高雅臬说:“够刺激,又香又辣。得了这个宝贝,皇帝也不用做了。通臂猿,赶紧把她拿下。别伤了她。”   瞬间四人把方晶团团围住。只见通臂猿伸出两条长臂,冲上前去,打算一个熊抱将方晶搂住。   方晶冷冷的说:“你姓袁?好极了,我正想找姓袁的晦气。上来受死吧。”说着向旁跃开,一腿扫去,通臂猿收势不及,绊了一下倒了,栽了一个狗吃屎。   也许方晶觉得这些小流氓不会打架,缠在这里没意思,决定离开。她刚想转身,四人又围了上来,如同一群野狗围着一头落单的幼狮,总是采用三对一的策略。她虽然可以让他们不得近身,却也很难摆脱。   双方僵持了一会,轮到高雅臬不耐烦了,他挥了挥手说:“姑娘,对不起,只能唐突佳人了,回去再给你赔不是吧。”   通臂猿闻言取出一团红带子,和筋斗云、妙舌花三人把带头抛来抛去,手法熟练快捷,显见是练惯了的。方晶还没看清,三人一拉紧,已经把她双臂与身子一起捆住了,再也挣脱不了。   方晶叫道:“无耻狗贼,你们想干什么?”   高雅臬奸笑起来:“别怕,回去后我自觉在你面前跪搓衣板,跪到你高兴为止。有你高兴的时候。”   突然通臂猿一声怪叫,甩脱带头,左手护住右腕,鲜血直流,高雅臬一回头,这边筋斗云跟着叫了起来,显然也受了伤。   高雅臬拔出一把匕首,叫道:“谁敢坏老子好事?有种的出来。想要英雄救美吗?当心我毁了这妞的容,让你救丑也救不成。”话未说完,当的一声,手上虎口震裂,匕首掉落。   妙舌花骂道:“哪个缩头乌龟王八蛋,躲在阴暗角落里,呜------”嘴里忽然有了很多东西,吐在手心里一看,除了一枚硬币,还有自己的二颗门牙,这才感到钻脑门的剧痛。他恐惧地叫道:“啊,啊------,痛死我啦。五毛的,是谈------”   高雅臬也看见了,脸色铁青,低低的说了一声:“妈的,怎么到处有他?撤。”四人丢下方晶,慌乱逃走。   四籁无声。方晶挣脱带索,等了一会不见人影,就哭了起来,叫道:“谈方玉,我知道是你。你出来。我不再逼你了。我们做个朋友难道也不行吗?”叫了二遍,一点回音也没有。   她继续哭,可能想想光做朋友还是不甘心,又道:“谈方玉,我真的想嫁给你啊。我要和你一起研究天文学啊。”   雨停了。方晶浑身湿透,身上又没有多少遮盖的地方,被雨后山风一吹有点凉。她只能赶快回市里去。走了一段路,离茶室不远的小林边,见一颗树上挂着些东西,走近一看,是一件男人的衬衣,淡蓝色的,就是刚才谈方玉身上穿的那件;还有一条丝巾,是她自己的。她感到一阵温馨,套上衬衣。虽说她并不比谈方玉矮多少,但谈方玉的衬衣特别宽大,挂下来都到了她膝盖上方了,尽管也是半干的,穿在身上感觉暖烘烘地无比舒服。      第二天下午快近4点了,还不见方晶动静。谈方玉倒有点不安了。昨夜他留下衬衣后,料想高雅臬他们不会再敢寻衅,就离开了。没有送她回家也许是个错误。正在思忖中,一个EMS速递邮件送来,方晶写道:      谈方玉:   单位有急事召我,车就等在楼下,假期又泡汤了。去年暑假也是被紧急召回,误了我的大事。要是当时就去见你,就没有袁琰什么菜了。这次相聚,我尝到了有生以来从未感受的幸福,难道这就是初恋?人生原来是如此美好,此生会因有你而绚丽璀璨。我也发誓,心中只有你一人,我的丈夫非你莫属,永不言弃。   核舟做好后,麻烦送到嘉峪关路6号找方昌收。他是我二哥。我会抓紧时间把工作上的事处理好,尽快回来看你,等不到明年假期的。爱我吧。找一个爱是多么不容易,我足足化了十年。   方晶 即日      这封信让谈方玉看得头皮发麻,但也无可奈何。他把信丢进办公桌最底下一个抽屉里,然后用三天时间做好核舟,决定星期天送去。他这么急着做,出于几个考虑:一是既然已经答应,迟做不如早做,手头之事了一件是一件。二是嘉峪关路在八大关,那是青岛有名的高档别墅区,秋天看落叶的胜地。这方晶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的,到底什么背景也不可不知。三,更重要的原因是要把钱还回去。那天方晶向徐新一抛,包里竟然真是八万现金。这大钱总不能放在家里盼它孵小钱吧。   这个星期天下午,帕杰罗被拦住在嘉峪关路汇泉小区门口,两扇缠枝大铁门里面关着好几幢楼,6号楼是其中之一。谈方玉对门警说是给6号的方昌送货的。门警让门卫受理,门卫让他填单子。“来访者单位”一栏他填了“唐宋通古轩”。门卫见是古董店老板,生了好奇心,问方家买了什么宝物。谈方玉为了打听些信息,故意向他示好,就把东西拿出来给他瞧。一个黄花梨的木盒,里面黄绢铺底,托架上一只核舟,光彩夺目。   门卫问:“这么小的东西,难道很贵吗?”   谈方玉说:“是啊,这个盒子价值就不低啊。盒里的东西为什么贵?就贵在小啊。你看这个桃核一寸不到,它不光是艘船,船头上三个人在念书,船尾上二个人在烧水;船两侧有八扇窗,船上有舱,篷,楫,炉,壶;人手上有书卷,念珠,扇子。对联、题,一共刻了三十四个篆文,你说应该不应该贵一点?”   门卫问:“是啊是啊。这字刻得比蚊子腿还细。难为你们怎么做出来的。那得多少钱?”   谈方玉故弄玄虚,说:“也不多,十来万吧。”   门卫倒吸一口凉气:“也就这种人家玩得起。”   谈方玉趁机问道:“这位方昌是做什么的?”   门卫说:“好像是大学校长。这房子是他祖父的,听说当初是北洋政府交通部的总工程师,后来又去西欧几个国家当大使。封建官僚的家庭,却出了个革命英雄,他父亲早早参加红军,是二万五千里的老干部。他大哥现在也是中将,来过几次。”   谈方玉按响了6号楼的门铃,一个看似保姆的中年女人来开门。进入客厅后,主人方昌闻声出来,是个四十七、八岁清秀的斯文人。谈方玉想这年纪就当上大学校长,升得也够快的。   保姆端来茶水。谈方玉对方昌说来送方晶订购之物。   方昌说:“妹妹临走时提起过,有人会送东西来,但没说是什么。你请坐下,喝点水。”他打开盒子,取出核舟仔仔细细看了,又看了看谈方玉,问道:“你是哪家店的?这东西是你亲手做的吗?”   谈方玉说:“唐宋通古轩,谈方玉。这是拙作,用刀粗糙,难入行家法眼。”   方昌说:“谈方玉闻名遐迩,剑胆琴心,道德文章。书画高手还工于微雕,多才多艺。看这核舟,也是没得比啦。”   谈方玉说:“只是一个小小的仿品,毫无创意,不值得这么过奖。方晶要得很坚决,只好做一个应付她。”   方昌说:“本来她购奢侈品我是要批评的。但你拿这么个杰作过来,只能说她慧眼独具了。这小舟的舱两头有门,门窗都是活的却又取不下来;舱里分了二室,桌、凳、卧榻齐全。这些均未见于原文,水平不仅超王叔远,也超王叔远远房叔叔远了去了。怎么能说没有创意?太好了,太好了。”   谈方玉问:“我孤陋寡闻,王叔远他远房叔是什么人?”   方昌说:“哈哈,我跟你闹着玩呢。年轻人不要太实在。你聪明才智过人,如果再带点幽默感,那就更美了。我猜想叔远这门手艺是家族祖传,族内会有一个远叔,也是这行高手。瞎说而已。哦,我还没问呢,方晶她钱付了没有哇?”   谈方玉说:“付了付了。不仅付了,还怕我不肯做,缴了押金。今天一并退还。”说着把一包钱放在茶几上,就要告辞。   方昌说:“刚沏上的茶还没喝一口,怎么急于走?”   谈方玉说:“近来有点忙,改日有机会再来叨扰。”   离开方家,谈方玉心头压力有所减轻。乍一听方家有钱有势,但交谈下来感觉门风清平,为人随和,血统中有着诙谐开朗的基因,总不至于护着妹妹强人所难吧。   放下了方晶这边的事,袁琰的影子袭上心头。他忽然产生了想立刻见她的强烈欲望。      ——————————   ① 英语,意思是“你好,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第十八章 香闺床头      7月25日晨,炎热的大伏高温也无法迫使人们“伏”在家中。营营众生为了自己的梦想与追寻,和往日一样麇集鸟散,火车站张着大口不断地把他们吞进来吐出去,广场上人头攒动。一个戴墨镜的高个男子走出检票口。他上身淡蓝短袖T恤,下穿米色休闲裤,脚下白色运动鞋,手里拖着拉杆箱。尽管穿得很普通,伟岸的身躯肩阔膀圆,天生是一个衣服架子,小麦色的肌肤健美紧实。他到了站外,取出手机发了一个短信:“我在苏州火车站”。   不到五分钟,手机响了:“谈经理,我不在苏州。现在马上过去,要二个小时能到。你先打的到希莱登酒店,跟他们要一个能眺望盘门三景的房间,观赏一下周围景色。”   谈方玉知道,袁琰严肃的时候就叫他谈经理,高兴或不高兴的时候都叫他谈方玉。对不速之客的突然袭击不严肃才怪。他管不了那么多,能联系到她就上上大吉了。于是就来到了希莱登。   9点15分,手机又响了:“下来。”谈方玉一进大堂就看见了亮眼的袁琰。她一身白衣白裙白鞋,袖子是没有的,裙摆也短得不能再短,全身晶莹透明的白。双臂双腿愈发显得又白又长。   谈方玉说:“刚打完网球吗?这么毒的太阳,怎么不防晒?”   袁琰:“晨跑呀,跑到一半你就来打扰了,够早的。谈经理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太阳已经半个多月连施淫威,好象也累了,今天躺在云层里贪懒。你戴着黑眼镜看不见。”   谈方玉:“没有请示就擅自行动,不会骂我吧?”   袁琰:“你要是这个暑假不来,就不是谈方玉了。”   谈方玉喜出望外,叫道:“啊呀,后悔,早就该来的。”   袁琰说:“不晚。可是我想知道你来做什么?”   谈方玉:“我只是想看看你,那怕看一眼也好。你放心,我明天就回去。”   袁琰:“上海到青岛每天一趟直达车。其他过路车是买不到座票的。明天来不及了,你后天回去吧。”   谈方玉:“能有二天,我已经很满足了。”   袁琰:“那好。走吧。”带着他上了一辆白色奔驰。   谈方玉:“你不在苏州,到哪里去避暑消夏了?”   袁琰:“我没和你说过。我母亲的公司在港城。我在青岛时她基本就住在那边。我不喜欢港城,回来住苏州的多,我母亲就得天天来。我又舍不得她这么跑,只好也经常住到那边去。”   谈方玉:“你父亲呢?”   袁琰:“我父亲早就去世了。”   谈方玉闭口不再问。   车行十几分钟,进入一处园子,在北围墙边停下。   谈方玉跨出车门,打量四周。方方正正一座小园,一条主道从南墙大门进入可直达园子北端。路东是绿化带,有五、六米宽,一行香樟树,成片的灌木。路西侧一排五幢大小格式完全一样的二层小楼,都朝着南。楼的另一边隔一条小道是西围墙,墙脚边种了一溜龙须草。北围墙前用鹅卵石砌就的停车场,一排有十几个车位。石块缝间星星点点钻出些小草。整个小园幽静、恬雅。   袁琰走到第三幢,开门进入。谈方玉终于踏进了她的家。   走过门厅衣帽间,中间一个大客厅是二层房子的共享空间。袁琰领着谈方玉:楼下一圈,分别是卫生间,浴室,客房,会客室,厨房,餐厅,洗衣房,储物间,弹子房、健身房。   楼梯在大厅中间,上去是环形走廊。迎面一间会客室,把2层隔为二个区间。右区属于她母亲。左区是袁琰的领地,沿着走廊进入,依次是:起居室,放着钢琴和其他乐器,是个休息的地方;活动室,墙上一面大镜子,不锈钢立柱的水曲柳木把杆,看来是舞蹈练功房,还有一台跑步机;学习室,一张电脑桌,一张大木桌,应该是写字用的,两边墙壁是书柜;最后是卧室,房间很大,家具不多,隔壁就是她母亲的卧室,在两间卧室这一段走廊上装有窗,楼下看不到上面。   袁琰把谈方玉带进学习室,端来一杯茶,说:“这碧螺春土名叫吓煞人香,生在太湖洞庭山。那里春天还有枇杷和杨梅。典型的江南水乡泽国,以后有机会我陪你去。”   谈方玉心思不在茶,问:“这么大一个家,平时就空关着吗?”   袁琰说:“是呀。从我去了青岛,就空关着。母亲好象把这里忘了。她为了工作办事方便,连户口也迁到港城去了。我每次回来要化二天时间搞卫生,地方大了也很累。”   谈方玉恍然大悟,她母亲的户口原来迁去了港城。   袁琰继续说:“早年我祖父兄弟合作,在苏州做玻璃仪器和化学试剂生意。后来因港城化工厂多,又在港城开了分号。祖父因病去世时我父亲大学刚毕业,已在中科院海洋所报到上班。他叔父逼他回家继承父业。那时我外婆还在,母亲就留在了青岛。化工原料有大宗的,有瓶装的;此外,厂家也需要名目繁多用量不大的辅料。这类商品进一次货往往要销上一年,资金周转慢,所以做的人不多。我家就做这个冷门市场。有一次叔侄二人去宜宾订货,回重庆时厂方派车送。那里山高路陡,车在悬崖峭壁上盘旋,都是三百六十度的弯道,半路下起暴雨,轮子一打滑翻下深谷,三人都死了。我堂叔接管后坚持要分家,把港城那一块分给了我家,这房子也是分来的。母亲原来是初中历史教师,只能辞职下海过来。”   谈方玉这才知道,性格稳重的袁琰,家庭有许多波折。就问:“你母亲一个教师,要她去打理公司,挺不容易的。”   袁琰说:“亏得有个祥叔,早年跟过我爷爷,后来成了我父亲的得力助手。现在公司的业务基本祥叔当家,是我老妈身边的狄仁杰。”   谈方玉想,袁琰先辈辛苦创业,为她挣得优裕生活,可惜他们自己享年不永。现在母女二人,其实也很孤苦,心里痛惜起来。   袁琰见谈方玉盯着电脑旁一张纸看,过来一把抽出团拢,丢进了纸篓。谈方玉早就看得一清二楚,纸上密密麻麻横七竖八的字,其实没几个,大多是“周怀远”,也有单写“远”字的。更可笑的是写了“周坏远”,还把“坏”字打上叉。纸角上有几个“谈方玉”,还画了一个方块囗,里面写一个小小的“玉”字,变成了“国”。看见边上一行小字“还君明珠双泪垂”时心头别的一跳。知道她日思夜想的是周怀远,但是对眼前这个谈方玉有了几分感情,如要割舍估计也很苦恼。他心中不禁非常惭愧。   双方均装作若无其事。谈方玉走近大木桌,问:“你就在这里练书法吗?”   袁琰说:“是啊。又没有老师教,我只能临帖学学。”   谈方玉看见桌面左上方用透明胶带贴着一纸片,上写“冰心居”三字。就问:“这是你的书斋名还是笔名?”其实他早就知道她一定有一个带“冰“字的小名。   袁琰说:“我自己起的笔名,是不是狂了点?”   谈方玉说:“不,水晶身钻石心。以后我请名人给你写。今天毛遂自荐,先替你写一个将就用用,滥竽充数。好吗?”   袁琰说:“好啊。不要去求人写,亲笔的更好。”   谈方玉把包放在桌上,从包中取出东西。第一样是一个圆筒状纸盒,说:“这是给我未来丈------”他侧过头去看袁琰,见她眼睛瞪得老大,赶紧改口:“不,给伯母的青岛海鲜干。”   接下来他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二个小纸盒。纸盒做得很精致,尽管很小,都用锦缎贴了面。盒子里是印章。袁琰见一枚约二公分见方,高六公分,章身是石头的,通体红云夹一些些白色。另一枚是椭圆形的,长轴约一公分,短轴约三公分,也就二公分高,象牙白色。她心中一动,想这一枚会不会就是象牙。在她心里,象牙属于十分贵重的东西。   谈方玉说:“你的书法作品去参展,前后盖上这二枚印章,得分机会更多些。我原来不知道你有冰心的艺名,这次回去再刻一个,就更添韵味了。”一面取出印泥,在白纸上盖二印给袁琰看。高的一枚刻着阴文“琰”字,刀法粗放。矮的一枚刻着阳文“美意延年”,纤细柔美。二枚均为小篆。   谈方玉从包里取出一卷宣纸。挑出一张小三尺,铺开,四边用镇纸压住。在笔筒里找出其中最大的一支,是狼毫湖笔,出峰有十来厘米。袁琰在一个瓷盘里倒一点墨汁。谈方玉将笔蘸得墨饱,在纸上自右至左写了“冰心居”三个字,落款纵向二排,“戊辰夏方玉”,行书,一气呵成。放纵流动中不失端正平稳,笔力遒劲、姿态优美。左侧落款边上,盖了个“玉”字阴文印,下“致远”阳文印,右上角椭圆形“长乐”闲章。   谈方玉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去找一家裱糊店裱一下,或者我带回去裱了给你。”   袁琰说:“先贴起来,过几天配个镜框。”就找出双面胶把它粘在窗边墙上。   谈方玉又取出一张照片,对袁琰说:“这是明朝文徵明写的《洛神赋》,他是你们苏州人。曹子建的文,文衡山的书,非同小可的宝贝。你可参照他的谋篇布局,创作一幅拿去参展。”   袁琰说:“怎么谈得上创作?临摹的字,抄写的文。”   谈方玉:“我们后生新学,只能循序渐进。好高骛远欲速不达。人的精力有限,你汉语功底很好,要是不学医,于这文字上必会有很大成就。”   袁琰说:“这人拍马屁的功夫练成剑气无形,随时施出来不会脸红,杀伤力倒很强。”她不知道谈方玉偷看过她填的词。   谈方玉听得兴起,又铺开一张纸,挥笔写下一联:“但将铁剑斩旧恨;应共瑶琴说坚心”。笔法狂放如脱缰野马。   袁琰若有所思地说:“字里行间流露出苦大仇深,恨意未消。这瑶琴莫非就是嫦娥?”   谈方玉一懔,心想不要被她察觉出什么,就将纸折起丢入纸篓,嘴上说:“呵呵,这是从书法展上看到的。有二个字应改改。”   袁琰说:“哪二个字?”   谈方玉说:“掌玉剑消旧恨,倚钢琴诉衷肠。”   袁琰嗔道:“乱七八糟。不跟你啰嗦,我去做饭,你在这里找本书看看。不许乱翻哦。”   谈方玉道:“到外面随便吃点什么,何必那么麻烦。”   袁琰说:“不麻烦,只要半个小时就行。我把港城家里的半成品都拿来了。”随即端上一大盘西瓜、哈密瓜,就自顾去忙了。   谈方玉浏览她的藏书。他随手拿出一本《上尉的女儿》①,翻了翻,原来是一本中短篇小说合集,在《驿站长》里,他看见了记忆犹新的那句话:“都尼娅穿着华丽的服装,坐在他的安乐椅扶手上,就象一个骑在英国马鞍上的女骑师一样。她温柔地望着明斯基,把他的乌黑卷发绕在自己发光的手指上。------”   他又换了一本《第四十一》②,见第九章中写道:“近卫军中尉戈沃鲁哈奥特罗克原本是要死在马柳特卡枪下的第四十一个人。谁知却成了她初恋对象。------夜晚,当初春的天空中最后一缕阳光也消逝后,她就蜷着身子坐在床角,幸福地靠在中尉的肩头,听他讲故事。------”   同样在俄国,不同的时代对爱情的诠释如此不同。   他想,不知道和袁琰的爱情能否圆满。刚要再拿一本《王维诗选》,楼下传来袁琰吃饭的喊声。   两菜一汤,白米饭,没有大馒头。袁琰解释说馒头不是苏州人的主食。一道菜是清蒸的,名为三丝凤翅。鸡翅雪白,面上亮晶晶汤汁中,以几粒青豆和胡萝卜点色。谈方玉听袁琰说过苏菜讲究色、香、味齐全,这道菜色香是有了,不知鸡翅还能做出什么味来。他夹起一枚,一口咬下去,又嫩又香,感觉里面还有其他东西,细嚼之下,似乎香菇、熏干、火腿的味道兼而有之,多种鲜美混在一起,味觉自然极佳。忙问是怎么做的。   袁琰说:“取鸡翅中段,强力取出翅内双骨,把几种配料均切成细条,在原来的骨孔里插入,排在碗内加调料蒸熟,扣在盘里,锅内再勾芡淋之。”   谈方玉说:“这得费多少功夫,难为你了。”   袁琰抿嘴笑笑,说:“今天是我第一次单独为一个男人做菜。”这句话让谈方玉听来,意思就是“女为悦已者容”。   一道菜是红烧的,油焖春笋。取指粗的鲜竹笋,切成滚刀块,快火翻炒,起锅时放入少些虾仁和青椒。在两个鸡翅下肚后,改吃竹笋,清脆爽口。   一道汤是莼菜银鱼汤。莼菜来自西湖,银鱼来自太湖。都是地产的珍品佳肴。一青一白,点以红色枸杞。   谈方玉说:“味觉之至美。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啊。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应得苏州婆。”   袁琰很开心,说:“只要你满意就好。不许胡说。”   两人谈谈说说,一顿饭吃了有一个多小时。   吃毕,谈方玉要收拾餐具,袁琰坚决不让。他只好站在边上观赏。袁琰系上围裙,抹过桌子,洗碗、过水、入柜,莹白的双手柔若无骨,纤长的细指灵巧地翻动着,和都尼娅发光的那种有得一比。   饭后两人回到楼上。谈方玉信步走入钢琴的那间。室中除了钢琴,还有小提琴和吉他。这些谈方玉都不会。后来看到墙上挂着一支湘妃竹的笛,就取了下来,试了一下,音色很好。   他说:“刚才我在你书架上看到一册《王维诗选》。这位恬淡闲适的田园诗人,也写过征战离别的诗。很受梨园欢迎。有书记载说,唐代歌唱家李龟年,在湘中采访使宴会上就唱王维的《伊州歌》,‘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馀。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附书’。”说完,他吹起了笛子。袁琰一听是《阳关三叠》,当吹到第二叠时,她跟着放声唱起来:   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依依顾恋不忍离,泪滴沾巾,无复相辅仁,   感怀,感怀   思君十二时辰,商参各一垠   ------   这次她用的是美声唱法,和大泽山时的低吟完全不同。婉转悠扬,跌宕起伏,声腔竟与殷秀梅并无二致。最后,一缕余音袅袅飘出,萦绕梁间。唱毕,两人默默相视了一会。   袁琰问:“那个地方你去过吗?”   谈方玉:“去过。”   袁琰说:“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色啊。”   谈方玉:“所谓阳关,只是残留的一处泥坯城墙而已。给人的感觉,很快就会风蚀得完全消失。周围是一望无际微波起伏的黄土丘,不毛之地。”   袁琰:“当时感受怎样?”   谈方玉:“路走到尽头了,前面就是死亡。师傅说这里是时间和空间的汇聚点,将来世界毁灭前就是这副景象。现在回想,应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袁琰:“怎么会荒芜得这样呢?应该是古丝绸之路的咽喉之地啊。”   谈方玉:“在敦煌时,听一个在门口给人照相为生的妇女说,她到那里七年了,没见下过一次雨。不知是真是假。”   袁琰神往地说:“从小在城市长大,我倒很向往去那里领略大自然的另类景色。”   谈方玉说:“好,找个时间我陪你去。”他调转话题:“下一个节目,钢琴独奏,《保卫黄河》,表演者,袁琰。”   袁琰也不推托,坐上位子,翻开琴盖。十指滑过琴键,丰富、细腻、洪亮的琴音如泉水般涌出。   她果然弹了《黄河》第四乐章,此曲让钢琴音域宽广,音色丰富,气势宏伟,铿锵有力的音乐特色发挥得淋漓尽致。   接着她又弹奏了另外一曲。委婉的旋律,如雨珠倾泻而下的连奏,洋溢着青春的明快和不可抑制的生命活力,而在欢笑的背后,是微微的不安和骚动。风卷残云般的音流变化无穷、震憾人心。弹完后,袁琰介绍说这是贝多芬③《悲怆》第三乐章。   谈方玉如梦方醒,说:“今日闻君钢琴曲,如听仙乐耳暂明。跪求袁老师收我为徒。”   袁琰说:“钢琴技术难达臻境,我自己都还没有入门。再说你已过了求学的最佳年龄。”她笑了一笑,露出狡黠的神色说:“就算没有这两条,我也不教你。”   谈方玉说:“为什么?”   袁琰说:“好不容易有胜过你的。这感觉得慢慢享受。”   谈方玉:“你胜我的地方多了去了。比如饮食文化,烹饪技术,歌咏舞蹈。还有将了附院医生一军的医学知识。”   袁琰:“那都不算,那些都是女孩子应有的素养。”   谈方玉:“你还有什么绝活拿出来展示一下?”   袁琰说:“我也觉得不应该只有西洋乐器这一项能胜你。让我想想。对,我和你下围棋。”说着不知从哪里取来一个大木棋盘和两罐棋子,拉着谈方玉到练功房。两人在地板上席地盘腿而坐,开始对弈。   袁琰执黑先行,在右上角4十七位小目下子开局。谈方玉在右下同样位置对应。黑子在右上角三十五下了一着飞,白子在高目位关。黑子在10十七位拆,占了有利位置。谈方玉见袁琰果然有些功力,收起轻敌之心,凝神以对。初时两人下得很快,到七、八子后,每一着针锋相对,速度也渐渐慢了。到了第二十四着时,谈方玉奇兵突出,袁琰如果不应,右下角隐伏极大危险,但如应以一子坚守,先手就失去了。她盘算了好久,在右上角反击了一子,逼谈方玉去救。双方你争抢我夺,寸土必争,一盘棋下了近一个小时。   常言道:“二十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意思是说下围棋的人如不在童年成名,将来再下苦功,也终是碌碌庸手。所以常人弈棋只为陶情冶性,消时畅怀,应抱“胜固欣然败亦喜”的心态。   袁琰今日却志在必得,不免冒进。第一局输了二子。尽管谈方玉胜了,可是局中也险象环生。在她看来,谈方玉棋艺固然比她高,并非不可战胜。但她没有想到的是,第一局谈方玉只是试探,想看看袁琰的真实水平。现在已完全摸清了她的棋风和思路。所以后面直落二局,都在中盘取胜。   三局结束,袁琰知难而退,便说去弄点心。她想趁做点心的时间另谋取胜的途径。临走时她说:“别得意,我会有办法整你。”   谈方玉说:“你不要在点心里下迷药哦。”   不多时,袁琰端着一个木盘上来。盘中一碟点心,两碗甜羹。   谈方玉先勺了一匙羹送进嘴里。袁琰说:“银耳芡实羹。南芡是苏州葑门外黄天荡的土产,全国只此一家并无分出。此物采收,尤其剥取很困难,农家需用钢指套切开坚硬外壳才能取得。鸡头米在本草纲目中是入药的,有补心功效。”   谈方玉细细咀嚼,发觉芡实虽软却富弹性,比豌豆有Q劲,比珍奶的珠香。他又夹起一块金黄色油炸点心,咬之外皮绵软,夹层脆嫩,芯馅鲜香,就问袁琰是什么东西。   袁琰说:“把荸荠去皮剖成两片;把猪腿精肉与虾仁一起剁成肉糜,做成算盘珠大小的馅,夹在荸荠中间;在面粉糊中滚拖,下油锅炸成金黄色。”   谈方玉:“苏州人闲情逸致,整这种点心,不嫌其繁。好吃是好吃了,可时间都搭进去了。你想出什么整我的高招了吗?”   袁琰说:“想好了,五子棋。”   谈方玉:“什么五子棋,不会是小孩玩的游戏吧?”   袁琰一听他不知五子棋是什么,感觉有戏。她用白纸把围棋盘四周封住,露出15×15路的方块。对谈方玉说:“不管白子黑子,横竖斜向,先形成五子连线者胜,很省力的。”谈方玉也知道有这个,但李唐说那不能算棋,因此以前没有多加留意。   袁琰让谈方玉先下,说要是认为先下吃亏,以后轮流。一上手十盘,谈方玉输了个不亦乐乎。几分钟一盘,还没有搞清就被她连上了。袁琰高兴得不得了,大笑,呼叫,拍手,龇牙咧嘴扮鬼脸嘲弄谈方玉,俏皮无以复加。谈方玉想,这棋必定也有规律可循,但棋子少,变化的可能性就很大,一时半会肯定掌握不了奥秘所在。于是他采用武术思维,把对方看成杀手,预判对方会从哪些地方进攻,预先堵塞。这个办法有一定成效,袁琰取胜不再那么容易,棋盘上布子的范围在不断扩大。又下了几十盘,开始还都是袁琰赢了,到后来谈方玉赢了一盘,输了五盘。袁琰就此歇手,说:“时间不早了,我去做晚饭。”其实她想见好就收,别让谈方玉瞧出端倪再赢去。   袁琰说:“谈方玉,这回你认输不认输?五子棋你下不过我。”   谈方玉:“我认输。谈方玉确实下不过袁琰。”   袁琰:“双方击掌为凭,以后不许赖。”   谈方玉摊开右手,把袁琰拍过来的小手一把握住。袁琰挣脱,脸上笑容可掬,笑靥如花,这只静如玉兔动如飞鸽的小精灵就站在他眼前。她天真、活泼、可爱、调皮的神态,看得谈方玉痴了,却又忽然刺痛了他那根最隐秘的神经。   袁琰刚下楼,谈方玉就离开练功房。他要去她的卧室,这里是他此行一定要去的地方。她的闺房陈设简约,床、梳妆台、壁橱。大房间大三件。台上没有女孩常用的化妆品,只有她自己的一张彩照。上面几个抽屉里都是她各地旅游买回的纪念品。下面几个是她儿时的玩具。室内幽香比其他几间浓得多,也许是她在这里的时间最长?既然没有化妆品,这香气又是从哪里飘出来的呢?他随意拉开衣柜的门。服装是分四季放置的,款式、衣料分夏冬,颜色分春秋,但无论明亮深暗,都没有大红大绿的艳色。床上枕头和床单一色雪白。有一本薄薄的书和一把扇子。右手有一个床边小柜。柜子上方挂着一个小镜框,谈方玉感觉眼熟,弯腰一看,就是那五人栽树的照片。原来袁琰把照片带回来了。于是他蹲了下去。生命中最梦萦魂牵的一幕又呈现眼前。心头的刺痛阵阵加剧。周怀远和谈方玉又开始吵架。   周怀远:“你已经知道她是袁琰,可是你不让她知道你是谁。你看她因思念而痛苦,你良心上不觉羞愧吗?”   谈方玉:“不,不能让她知道。”   周怀远:“看到那句《节妇吟》吗?‘事夫誓拟同生死’,她将坚守对周怀远的承诺。‘恨不相逢未嫁时’,任你对她百般好,她只能说声对不起。你如果不是周怀远,这第一关就过不了。”   谈方玉:“她已是我生命的全部。我不能失去她。”   周怀远:“你逼得紧了,当心她一口回绝你。到时你必得摊牌,纸终久包不住火。就算你是 周怀远,第二关还是过不了。”   谈方玉:“周怀远,都是你这个混蛋惹的祸。”   周怀远:“这是命,她不是你的。退出吧,让她得到解脱。”   谈方玉:“我做不到。”   想到袁琰迟早会离开他,谈方玉心如刀绞,突然趴到床上,忘了身在何处,堤溃洪泄一般嚎啕大哭。   袁琰做好晚饭,蹑手蹑脚上楼,本想唬谈方玉一跳。上楼后听见自己房里有声音。她轻轻走过去,看见他坐在地上,头埋在床单上正哭得起劲。便又悄悄回下楼去了。袁琰想,谈方玉拚命爱着她,却多次被黄牌警告。正在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彷徨之中,看到“还珠”这句话,他可能理解是一张红牌了。   哭了一阵,也许是胸臆之间郁塞稍有散发,谈方玉站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用手压了压头发,走下楼梯。见袁琰默默坐在餐桌边,不知想着什么。   袁琰说:“我还以为你肚子不饿不会下楼。快来吧,菜太凉了不好吃。”   谈方玉也不知说什么好,坐到桌边,拿起就吃。   袁琰只当不知,还是一道道讲菜:“第一盘葱烤塘鳢。塘鳢鱼俗称土浦,不是昂刺,更不是鲤鱼。只生在江南的田头水塘里,至今还没有人工养殖。”说着夹了一条过去。   谈方玉此刻不好意思说话,只顾吃。   袁琰想引他高兴,“哧”地笑了一声,说:“这鱼因其貌不扬,难登大雅之堂。菜名也很俗,叫乡下姑娘------什么什么的。”   谈方玉点头说:“这菜做得浓油赤酱,粗看黑不溜秋,但剥去外表,里面的肉雪白嫩滑,味道好极了,非寻常鱼能比。”   袁琰说:“说话用词这么露骨,不要太坏哦。这道素菜名为荷塘清韵。它们是水生一族,菱角、嫩藕、莲子、茭白切成小片一勺烩,色淡味清,有天然香。水中八仙今天基本到齐了。”   谈方玉说:“好雅的菜名,赛过季羡林的散文诗。”   袁琰说:“一道汤叫松茸黄瓜汤。松茸正季在8月,现在刚有零星上市。它是珍稀名贵的天然药用菌,产地远在西藏呢。”   吃毕。谈方玉说:“你已经招待我一天,够累了。我想先回宾馆去,让你也好解脱放松。你不要送了,我打的就行。”   袁琰:“早点休息也好。”起身陪谈方玉出门,到后面把车开出来。送到宾馆门口。   ——————————   ① 《上尉的女儿》、《驿站长》都是俄国诗人亚历山大?普希金所作中短篇小说   ② 《第四十一》是苏联作家鲍里斯?拉夫列尼约夫所作小说   ③ 德国作曲家路德维希?凡?贝多芬,《悲怆》是C小调的第八号钢琴奏鸣曲      ☆、第十九章 去日留踪      第二天早上8点不到,床头电话铃响,总台说有人在大厅等你。谈方玉急忙下楼,见袁琰今天上身白色背心,下身一条宽松的黑白相间竖纹的短裤,脚上一双白色坡跟拖鞋。   袁琰说:“别看啦,快去后面茶餐厅吃早点吧。”   谈方玉仍然问:“穿拖鞋怎么开车?”   袁琰说:“我车内有鞋。”   两人进入后厅,食客已有三成,就找了一个角落坐下。谈方玉见厅内摆着藤桌藤椅,是夏季待客的格局。袁琰要了一壶龙井。服务员把点心车推来,她挑了几碟水晶包、酥饼之类。   上首屏风前的横桌两头早已放好了三弦和琵琶。不久,一对中年男女出场,苏州人称之为“说书先生”。男的海青长衫;女的白绸旗袍,胸前绣着一朵红牡丹,短袖下露出粉嫩的藕臂。   袁琰说:“这里的点心大路货,就是有这一档保留节目——苏州评弹。”   谈方玉说:“多化几百元就为看这个吗?”   袁琰说:“一分价钱一分货,客房里总比其他地方舒适吧?”   谈方玉:“我是粗人。感觉不出来,可能卫生让人放心一些。”   袁琰道:“那就看看这节目。评弹、昆曲、苏剧是地方文化三遗产,都已濒临失传。昨天看见的是昆曲,用的是官话。苏州大学专门设立了汉语言文学专业,来挽救昆曲。评弹用的是方言,所谓吴侬软语。你见识一下就可以了。别说北方人,就是苏州青年,百分之九十五是听不懂的。”   两人正说话间,台上说书先生叮咚叮咚把乐器调好了弦,重又放下。喝了几口茶,清了清嗓子。   旗袍突然开腔说话:“王家里,看倷今朝面孔有点勿活络,阿有啥勿开心?”   长衫说:“哦唷呵呵,覅起说俚。拨拉人家摆噱头,弄我白相,窝塞子一夜天,朆困好。”   旗袍:“那夯桩事体?”   长衫:“昨日下子班,拉石路朗碰着一个老乡邻。”   旗袍:“介末蛮好嚄。”   长衫:“本来是蛮好,十几年朆见面哉。吾倒是自家勿好,多说子一句,弄出点事体来。”   旗袍:“倷说啥?”   长衫:“吾说倷该两年做进口化妆品,发哉嚄。勿晓得该句闲话问坏脱哉。”   旗袍:“格句闲话亦呒啥坏嘞。”   长衫:“俚缠子吾要敲俚竹杠。一只面孔夹屎得来,嘴里讲‘格末今朝倷啊覅客气,吾作东,搭倷两家头么总归一斤酒,小菜么义昌福里去看,点心么面。’那末吾说‘格是真格勿好意思哉。’俚说‘勿碍。用勿着客气得格。’”   旗袍:“格末,后慢来那夯呢?”   长衫:“后慢来就跟子俚走,石路郎兜子两圈,义昌福门口绕转两趟,阿末头总算走子进去,拉店堂里亦来回走,问吾‘盎看看小菜?’吾说‘看是看见几只格。’俚说‘蛮好。’两家头再从店里回子出来。俚叫啥讲‘格末下趟再会罢,谢末就覅谢哉。’”   旗袍:“啥个意思架?”   长衫:“为子说呀。吾倒啊有点光火,问俚‘谢倷点啥?倷勿请就勿请,那夯还要谢?’倷晓得俚那夯讲?”   旗袍:“那夯讲?”   长衫:“俚讲‘老王,倷个人阿有劲。倷跟子吾阿是一径走?’吾说‘是格嚄,走子长长远远,一径走。’俚亦讲‘吾拉义昌福里问倷,菜盎看见?倷那夯回答?’吾讲‘看见子几只’。俚讲‘一径走,小菜店里看,阿是遂做到哉?’”   旗袍:“哦唷,实杠个噱头。”   长衫:“格歇辰光吾气得来坍板点厥过起,倒啊有点勿买帐,吾说‘格末一碗面呢?’俚叫啥说‘吾搭倷讲格,点心么免。倷自家答应格,免脱哉嚄。下趟碰头吧。’说完一跑头。”   此时座上听众哄堂大笑。袁琰也忍俊不禁,莞尔一笑。原来苏州话里“酒”、“走”同音,“一径走”的意思是持续不停地走,与“一斤酒”三字同音;“面”与“免”同音。“看”字话中原意是“定”,这里被偷换了概念,只单纯作“看”用。这些内容谈方玉当然不懂,袁琰也不便作解释。   旗袍:“哈哈哈,倷格位老乡邻,发松倒是邪气发松。俚是寻寻倷开心呀。好哉,勿讲哉,伲还是唱脱一段罢。”   于是,嘣的一声,长衫手上醒堂木一拍:“啊,那卖唱的村妇,把你的身世慢慢地唱来。”   袁琰低声问:“这句苏白带官腔,能听懂吧?弹词《秦香莲》中开篇《寿堂唱曲》,市售录音原唱是俞调名家朱慧珍。”   谈方玉说:“好像听懂了。让女的慢慢地唱自己身世。”   袁琰说:“不错。王丞相以做寿为名把陈世美请来,让秦香莲唱身世感动他,希望他回心转意,夫妻相认。”   此时旗袍说道:“是,待村妇唱来------”   于是两人重又拿起桌上的家生,连珠般地弹了起来。   旗袍开唱:“燕子双双集画梁,水中交颈两鸳鸯。深闺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啼哭在道旁。”   袁琰看看谈方玉,谈方玉摇摇头:“听不懂了。”   “香莲原是良家女,祖籍荆州住桂阳。我是年方十七为新妇,夫唱妇随情义长。”   袁琰再看看谈方玉,谈还是摇摇头。   袁琰说:“那见识过了,我们走吧。”   谈方玉:“今天怎样安排?”   袁琰:“虎丘。既然苏东坡说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我们干脆就先游虎丘。”   车开出一小段路,袁琰问:“你要不要坐飞机回青岛?”   谈方玉说:“不要。你来回机场要五、六小时,划不来。”   袁琰说:“那我们是不是先去搞明天的火车票?”   谈方玉说:“昨晚我委托宾馆服务台办理,刚才已取到了。”   车子一路前行,途经之地袁琰一一作了介绍。她说留园是中国四大名园之一,明代建筑。冠云峰、楠木殿、鱼化石是园内三绝。又说西园戒幢律寺是佛教胜地,终年香火旺盛。寺中有五百个真人大小罗汉,名列中国四大罗汉堂之首。   小车寄放在一处叫新民桥的地方。走下立交桥,进入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袁琰说:“七里山塘到虎丘,是古时必经之路。今天中午就以苏州点心为餐,我们走到哪里吃到那里。”   山塘街始建于唐代白居易在苏州任刺史时。为了方便百姓游山,他开挖了山塘河,并借土筑堤为路。历经数百年,这里仍是山塘人生息的家园。明清乃至宋的建筑依然完好。街道两旁,集中了多家百年老店,都是前店面后作坊式的小商铺。   今天仍然是个阴天,比昨日更凉快。街上人流涌动,买东西的,轧闹猛的,看稀奇开眼界的。也有专门来看人的,趁时下衣衫单薄,寻机伸一下咸猪手,屡屡得逞流连忘返。因此到处嘻嘻哈哈喧喧嚷嚷,象一锅粥。人群中有被踩断了凉鞋,有被扒走了钱包,有被挤散了孩子。急躁的妇女,脚背被踩立即发出小声怒骂;温文的姑娘,腰上被捏一阵心跳脸红吃哑巴亏。   新民、通贵二桥,短短的百米路,茶坊酒肆鳞次栉比。近水台的面、黄天源的糕、采芝斋的糖果、得月楼的菜肴,让你一时无所适从。虽都是老字号,价格却很平民化。比如绿杨,馄饨固然好,小笼、粽子、糖粥,也都价廉物美。谈方玉跟着袁琰,此处喝一碗酒潽蛋,那家尝二个豆沙圆。气味独特的油氽臭豆腐涂上辣椒酱,异常鲜美;口感粘软的糯米做成拉糕,嚼劲十足,当你品出夹在其中的瓜子肉和核桃仁时,顿觉满口余香。   通贵桥下工艺品,传统和时尚融合,精美与乡俗混搭。在这里开设工作室的有国家级大师,也有民间传人。高档的有缂丝、刺绣、折扇、根雕、金石、玉器、碑拓、蓝印、木刻等等,通俗的有捏泥、刻字、珍珠、香包、美甲、棕编、剪纸------。   谈方玉玩过很多折扇,也画过不少扇面。今天不得不惊叹从大毛竹到小扇骨的繁复制作过程。还有瓶画,一个形似鼻烟壶的玻璃瓶,小口大肚。用醮着颜料的铁丝伸入瓶口中,在内壁画各种彩色图案,从外面看去,有彩墨山水,有工笔花鸟,五色缤纷,栩栩如生,他被绘画姑娘的手艺折服。   最让他高兴的是遇到了捏泥人,他坚持要捏二个人像,当然是他和袁琰,袁琰也只能随他。看着惟妙惟肖的脸型,他乐不可支,小心包好藏起,还对袁琰说:“曹雪芹在《红楼梦》中称阊门为‘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今日身临其境,方知所言不虚。书中还说,‘薛蟠从虎丘山带回的泥捏小像,与他本人毫无相差。薛宝钗拿着细细看了一看,又看看她哥哥,不禁笑了起来’。我这次最大的收获,就是你我两人小像,值得一辈子珍藏。”   古戏台上,青年男女彩妆古装,正在咿咿呀呀地唱,两旁风扇吹得水袖飘曳。谈方玉伫足细听,一句《山桃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知是传统曲目《牡丹亭》选段《惊梦》。汤显祖的剧本和昆曲录像他都看过,但看真人表演还属首次。大热的天,真难为她们了。   一处街边花园里正在举办灯谜活动。一排排红灯挂在两树间绳索上,灯上贴着纸条。二人踱入园中,谈方玉一路扫视,指着一条谜悄声对袁琰说:“这个谜面‘长空乱雪飘’,出自《三国演义》中三顾茅庐一回。刘备见到诸葛亮丈人时,那黄承彦口中吟的诗,有这句‘长空乱雪飘,改尽江山旧’。要打一句七言诗 。谜底我猜是李白《示金陵子》中句子。”于是大声对园主人说:“这个谜底是不是李白‘落花一片天上来”?”   主人远远应道:“是,是。恭喜猜中了。这则谜已经挂了好几天了。”他带来一把湘妃竹骨的白纸折扇给谈方玉做彩头,顺手把谜语撕下。周围的人用欣喜和羡慕的眼光看着谈方玉。   袁琰问:“李白诗中的‘一片’是指一个女子,和你说的那‘一片’含义不一样。”   谈方玉说:“猜谜要善于联想,不能拘泥。伟人诗词中也有‘一片汪洋都不见’之句,同样的一片,含义也不同。”   时间已过正午,袁琰带谈方玉从两个店铺间的狭弄中穿出,来到山塘河边,石桥横跨,艇船穿梭,民居依水而建。   谈方玉说:“‘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就是这番景象了。”   袁琰对他说后面半条街以住家为主,不再看。打算雇一艘小艇从河上直达虎丘。她让谈方玉站在原地等,自己去上游找船。   袁琰刚走开,就有二个男子凑上前来。其中一人向谈方玉亮了一下工作证:“警察。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一些事。你最好配合,大家省事。”   谈方玉首先想到的是牛振华,莫非他的事败露了?就说:“让我与刚才在一起的女士说一下,可以吗?”   那人说:“不必了。袁琰那里我们会有安排。”   这时从河对面叉港里驶来一条快艇。两人把谈方玉带上艇,飞速驶离。他回头看去却不见袁琰,心乱如麻,知道从此与袁琰劳燕分飞,相见无缘了。东窗事发竟然来得如此突然,看来人生能走到一起只是偶然,分开才是永恒的归宿。   从小艇换到小车,从小车换到吉普;从市区开出郊区,从郊区进入山区。谈方玉开始警觉起来。一直以为苏州没山,这里却明明有山,还不止一座,山也不低。公安局抓人,为什么弄到这山里来?他脑子飞速旋转,把自己的几件事又理了一遍,想起香港电影里常有的一句话:“出来混迟早总要还的”。车子最后进入一处军营,停在一座大楼前。二人把他带到5楼一间大房间。房中右手一张大桌子,两排椅子。左手几排椅子都朝着墙壁。隔了十来分钟,那二人换了警服出来,在谈方玉对面坐定,都是二杠三花的一级警督。二人互相点了点头,一人开口道:“谈方玉,你卷入了一个文物案件,案情重大,要老老实实的交待问题。”   这个开场白把谈方玉搞得一头雾水。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叫他谈方玉。据此他可以立即判定他们不是警方,至少不是公安局里和A105们打交道的人。但他们说到文物案,却又不像没来由。他决定不开口,先观察观察再说。   见谈方玉不接嘴,二人又互相望望。那人继续说:“我们不想瞒你,刚才把袁琰也带来了。怀疑她是你的帮手,涉嫌通同作案。你这次来找她究竟为什么事?”   这下子谈方玉淡定不起来了。他说:“袁琰和我才认识几天,只是一个普通朋友。我去上海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仅此而已。我个人的任何事都与袁琰无关。”   那人乘胜追击,说:“她明明是你的女朋友,你说得轻描淡写,更显得心中有鬼。”   谈方玉说:“袁琰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早有未婚夫,一直在等他来结婚。这是事实。我再说一遍,我的事与袁琰无关。你们赶紧把她放了,不要株连无辜。”   那人说:“到目前为止,我们确实还不掌握袁琰的犯罪事实。根据刚才你说的,要替她撇清与此案的关系也不难。只要你写一个东西,说明与她现在不是将来也不可能成为夫妻。你愿意吗?”   谈方玉为难了。他很怀疑这二人的动机,但眼前不容他多作犹豫,应尽快让袁琰脱身。他说:“好,我写。但你们不能食言,要立刻放了她。”   另一人走过来,给他纸和笔。谈方玉写道:   声明:本人谈方玉与袁琰是普通朋友。袁琰早有未婚夫,因此我们二人现在不是恋爱关系,将来也不可能成为夫妻。我谈方玉如有违法行为都与袁琰没有任何关系。   谈方玉   二人拿着这张纸如获至宝,喜笑颜开地走了。谈方玉又一次陷入迷茫之中,不知道这些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却说袁琰在河边码头看到一条小艇,她走下艇里去找船主。一进舱发现里面坐着一男一女二个警官。刚想开口问,那个女的就过来上下打量,问她:“你就是袁琰?”   袁琰说:“是呀。你们怎么认识我?”   女警官说:“我们是公安局的。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袁琰说:“调查什么?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女警官说:“没错。去了就知道。”   就这样,她也被不明不白地带到军营大楼,关进一间房子。等了大约一个小时,终于走进一个高高的女军官来,一身崭新的军装熨贴挺括,竟穿出了时装的韵味,年纪轻轻却是上校军衔。   女军官似笑非笑地看着袁琰,说:“长得真白啊。袁琰,谈方玉犯事,被公安局抓了。你要是与他没什么关系,可以签署一个申明,两人划清界限。”   袁琰对这个中西合璧的女军人十分疑惑。也许是心底无私,镇静地问道:“既然是公安局的事,你是哪个部门的?”   女军官说:“公安干警借我们这里办案。我看你还是个学生,想帮帮你。”   袁琰说:“那就请公安局的人来说话。不需你帮。”   女军官说:“你别介呀。谈方玉又不是你什么人,犯不着陪他受这个罪。你有你自己的婚约,自己的情人,你把情况说明就可以离开。”   袁琰冰雪聪明,猜出了大概,只是不明白这女人是怎么和谈方玉扯上的,于是说:“你怎么知道我和谈方玉没有关系?你说的情况是以前,现在我们有关系,很亲蜜的关系。”   女军官很意外,急忙问:“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袁琰说:“就现在,从今天起他是我男朋友了。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女军官脸色逐渐发青,丢出一张纸:“你自己看看,不要自作多情了。”丢给袁琰的就是谈方玉刚写的那份声明。   袁琰略略扫过,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有人从中陷害,似乎要挑拨她与谈方玉的关系。就说:“这你还看不出来,谈方玉是因为爱我才写这种傻不拉几的东西。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女军官怒道:“袁琰,我为你的自私感到羞耻,甚至恶心。你明明有男人,又与谈方玉暧昧,脚踏两条船。万一老情人回来,势必对谈方玉造成极大伤害。你这种人有资格谈恋爱吗?”   这一脚倒真是踢中了袁琰的软肋。但此刻双方剑拔弩张,袁琰怎肯示弱?就说:“我不是说了吗?现在他就是我的未婚夫。本来我想毕业后再结婚,现在决定暑假后回青岛就秘密同居。”   女军官火冒三丈,气急败坏地叫道:“不要脸。可惜你晚了。谈方玉已经是我的男朋友了。我方晶冰清玉洁,从来没有和任何男子勾勾搭搭,哪点不如你了?我们公平竞争------”   正闹得不可开交,进来两个女兵,对她说:“方教授,首长叫你立刻就去。”   不料方晶骂道:“死老头子,个人私事也要他管吗?”两个女兵不由分说,挟着她离去。   袁琰被她一气,差点没有吐出血来。她外貌柔和内心刚烈,今天被击中要害却暴露出脆弱的一面,哭了起来。   约摸过了半个钟头,那二个女兵又来了,对袁琰说我们首长来了。随后进来一个军官,五十出头,中将军衔。   中将说:“姑娘,对不起了。我的部下方晶犯了错误,严重违反军纪。我是这里的领导,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你跟我一起去谈方玉先生那里,我向你们说明情况。”   两个女兵要来搀扶袁琰,袁琰不让。中将在前,袁琰跟着,乘电梯往上升了三层,走进谈方玉所在的大房间。   谈方玉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见进来一个军官,后面竟是袁琰。他站起来,问:“袁琰,你好吗?”   袁琰点点头。   中将说:“你们俩请坐下。------我部军官方晶做了一件荒唐的蠢事,严重违反部队纪律,将会受到应有的处分。她唆使在我们这里合作的几名武警警官冒充市公安局的人把你们骗来,非法拘禁,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作为本部的最高领导,负有失察和教育不严的责任,在这里向你们道歉。他们几个人马上我会一一处分。你们如果对处分不服,可以向我军任何部门投诉。对你们造成的伤害,需要给予什么补偿可以提出来。现在我宣布一些初步的处分措施。”他朝后面挥了挥手。   二个女兵出去不多时,那三男一女进来。中将对他们说:“你们的错误性质我刚才都说了。冒充执法机关非法拘禁他人是触犯法律的行为。先禁闭三天,退回原单位。是否送交法办将根据受害者的要求决定。现在先向当事人赔礼道歉。”   四个警官吓得脸都白了,他们官阶虽高,年龄都轻,平时调皮捣蛋没下限。这次是军内教官主使,有持无恐,本以为是一次好玩的游戏,却惹来这么大的祸。他们向谈、袁二人不断鞠躬。   中将挥挥手,女兵们把他们带走,又带方晶进来。这女孩子却神色自若,毫无惧色。此刻她未穿外衣,一件淡蓝色宽大衬衫,下部虽然系在裙子里,仍然大得出奇,袖口卷起老长一段,却别具风味,显出野性的美。虽然只有谈方玉知道这衣服的来历,但袁琰和中将从他的眼神中也捕捉到了一些神秘的符号。   中将说:“胆大妄为,目无法纪,恃才傲物,终酿大祸。不要以为没了你地球不转。从今天起撤消一切职务,隔离审查。我不姑息不徇私,立即报告总后。上级给你什么处分,给我什么处分,听天由命吧。手里的工作全部移交给中校乐余,闭门思过。”   方晶脸色变了,嚷道:“为什么不让我工作?”   中将说:“这里需要能人,但必须德才兼备,宁缺毋滥。”   方晶说:“我不放心。一个参数偏差,算式的导向就全错了。”   中将:“你想对数学负责,更要对军队的声誉负责。现在先向被侵犯的当事人赔礼道歉,要是不愿意也不用勉强。”   方晶走到袁琰面前,双眼似睁似闭,看也不看,鞠了一个躬,问道:“我错了吗?”   袁琰说:“理由没错,方式错了。既然是公平竞争,你就该自己到山塘街来和我当面说呀。派人抓我,就不公平了。”   方晶道:“我进军事法庭,你进道德法庭,我们都将受到审判。你嘴里吃一个,筷子上夹一个,这方式难道就对吗?”   袁琰噎得气也透不出,扒上桌子,差一点又要哭出来。   方晶走到谈方玉面前,默默地看他。看着看着,眼中泪水涌出,抽抽搭搭地说:“谈方玉------爱一个人那么难------我一生只谈了一天恋爱,真的很美好-----也够了------你不嫌弃我,我不干涉你任何自由;你不接纳我,我会守身如玉,终生不嫁------”   袁琰不哭了,她感到从未有过的震撼,吃惊地望着方晶。   谈方玉站了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向方晶鞠了一躬,说:“方晶,你这是何苦?是我对不起你了。”   方晶说:“不用。我愿意。这是我对爱的理解。别人怎么想我不管。”转过身在女兵们陪同下慢慢走出去。   中将亲自给他们两人沏来茶,说:“这是上等白茶,希望你们喜欢。开诚布公地说,我是党的中级干部,但一点不讲私情也很难做到。下面的话仅供参考。我叫方日,方晶是我小妹。我们祖父北洋政府时期在欧洲几国当大使。祖母是个独生女,侯府千金。娘家不让女儿飘洋过海,促成了祖父在欧洲建立第二家庭,娶了个瑞典女子玛瑞亚?埃里克森,也是名门闺秀。祖父致仕时她不愿同来中国,而且把子孙的姓都改成她娘家的。有一次这个瑞典祖母带着儿子、儿媳、孙子去南美旅游,只有最小的孙女艾琳没带去。不料途中飞机失事,全家罹难。我父亲亲自去把艾琳接回中国,认作自己女儿,就是方晶。那时她才二岁,年龄上差我们很远,成了众人掌上明珠,七个小矮人家中的白雪公主①,养成了她高傲任性的坏脾气。你们也许已经听到,她背地里叫我老头子。不过她样子泼辣,其实内心是很温柔的。凶的时候像护崽的母狼,几乎全是为了工作;平日生活中活泼伶俐如泰迪犬。最难得的是她的天赋,居然是个数学天才。小学三年级就开始解微积分,初高中也只念了二年,十一岁进了科大少年班。十三岁在《数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多复变函数调和分析》的论文。瑞典的亲族知道后,推荐到斯德哥尔摩大学数学力学系就读,不久该校著名数学家奥洛夫?龙格尔教授带她进了皇家数学院。   改变她人生道路的人是我。把她从理论数学领域拉进了应用数学。那是因为我接受了一个任务,要创建这个基地。‘风洞’你们也听说过吧?是以人工的方式产生并且控制气流,用来模拟客体周围气流情况,量度气流作用效果的一种管道状实验设备。它是进行空气动力实验最常用、最有效的工具。外国的情况不说。位于川西山区的中国空气动力发展与研究中心装备有亚洲最大风洞群,该中心先后建成以低速风洞和亚、跨、超、高超声速风洞五十二座,拥有世界级风洞设备八座,为我国武器装备发展和国民经济建设作出重大贡献。从歼-10、枭龙战机、神舟系列飞船,到磁悬浮、高速列车;从高达三百多米的东方明珠塔,到长达三十多公里的东海大桥,都在那里进行过风洞试验。可是巨型建筑越造越大,风洞总不能也越建越大,那得多少投资呀。因此中央决定设立数字风洞项目,在一个大型机算机群里建立起风洞数学模型,只要把各种实体的数据输入电脑,就能进行实验。这是一项走在西方之前的尖端科技。现在我们的数字验证初具规模,与实际风洞对比毫不逊色。建立这个基地,当初最缺的就是人才,必须有一大批数学家志愿者。于是我就想到了她。她很听话,一招即回。又帮我引进了很多年青人。她的教授和上校头衔不是我给的,是部队最高层的专家们评功行赏的一致意见。”   他站起来,走到那几排椅子的前面,拉开墙上的幕布,放出一张张幻灯片。图中的方晶身披白大褂,有时是遇到难题正在冥思苦想;有的是奋战五天五夜,累翻在地板上;有的是试验成功,与同伴们狂呼;有的是在博击,以缓解工作的疲劳和紧张。   方日说:“到这里四年多了,她废寝忘食,从不休假。去年我主动放她去探望二哥。被我紧急招回时极不乐意,据说是因为她看上了一个叫谈方玉的人,我干扰了她。她这年龄也应该考虑个人问题了,是我的错。她自比凯瑟琳?泽塔-琼斯,我看那演员身材也纤细结实,同是欧罗巴日耳曼血统,确实差不多------”   袁琰插嘴说:“不,方晶气质高雅,皮肤白晰,比她美多了。黑眼睛,高骨架,混血美人。啧啧,秀外慧中,太完美了。”   方日赞许地朝她看看:“袁小姐大度雅量,宽容心令人钦佩,是一般女孩不具备的美德。”   谈方玉说:“其实今天只是我们年青人之间为琐事的口角之争。我和方晶有过交往,她也许本意是想和我们开玩笑,被你插了一杠子,把事情性质变味了。”于是他讲了那天方晶来找他做核舟的过程。最后他说他要马上写一份说明,这是一次因方日误会引起的冲突,不同意上级给方晶她们任何处分。   袁琰表示完全赞同,主动要求签字。   方日高兴了:“年青人,谢谢你们原谅我和方晶。她涉世不深,也不太了解中国社会,适当处分给个教训。你们放心,这丫头是个工作狂,不会影响基地业务。但是她从小就说一不二,终生的事么就有点堪忧了。”说到最后,声音有点嘶哑。   ———————————   ① 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是德国小说《格林童话》中的人物      ☆、第二十章 小巷深处      袁琰和谈方玉被送回到新民桥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车。半天的经历让二人都触及了灵魂。袁琰从未想到自己在周怀远和谈方玉之间首鼠两端的心态会被人批得如此体无完肤,且字字切中要害。谈方玉尝到了A105东窗事发锒铛入狱的惊魂滋味。两人都想尽早摆脱心中的不快。   谈方玉说:“今天我作东,你带我去大吃一顿。我饿了。”   袁琰说:“应该是我尽地主之谊呀。哪有上门请客的道理。”   谈方玉说:“在家你是主人,出外爷们买单。社交中约定俗成的规矩么。”   袁琰说:“苏州人斯文,吵架也慢条斯理和聊天差不多。在外吃饭不会有青岛人那种吃嘎啦哈啤酒的豪放气概。”   谈方玉说:“你不必太在意我,客随主便,只管按你的心思办就是。我也是变色龙,随遇而安。”   袁琰说:“那好。中午委屈你了。晚上陪你去乾隆爷坐过的厅堂坐一坐。松鹤楼虽没有北京全聚德那么闻名,但在苏州算是首屈一指了。不过苏帮菜清淡偏甜,也许比我昨天的菜还要甜,北方人吃不惯。你入乡随俗,就算是领略当地风味吧。”   谈方玉说:“和你一起,不要说去名店进餐,街头大排档也胜如瑶池琼筵。不管吃什么,我都用心去品尝就是。”   袁琰说:“两个人很难安排哦,少了大吃不起来,多了浪费。又值盛夏,菜不太好点。被请客却背了个苦差事。”   于是驱车来到市中心。进店以后,要了一个单间。服务员送上菜单,袁琰点毕。不多一会,第一道菜就上来了,服务员先端来一盘刚炒就的鳝丝,一个厨师跟上来,让客人将餐巾挡在胸前,将手中一勺热油倒入盘中青葱末白蒜泥之处,顿时青烟冒起,菜肴呲呲作响。店家报的菜名是:响油鳝糊。   袁琰说:“小暑黄鳝赛人参。这算一道应时菜。”   此时桌上摆出一听橙汁和一瓶狮王啤酒。   袁琰说:“苏州没有名酒。这一瓶算是地产,与青岛啤酒当然不能比,不中意的话,你就浅尝辄止。”给谈方玉倒了一杯。自己门前樽了一些橙汁。   谈方玉不再说话,只顾吃。鳝糊肥而不腻,嫩滑爽口,甜咸适中,非常好吃。酒么也不错。   袁琰说:“苏州的响油鳝糊,头牌应是木渎镇上的石家饭店。松鹤楼名气响的是松鼠鳜鱼。做起来没那么快。”   不多时菜上来了。谈方玉看那鱼呈金黄色,盖以蕃茄酱炒的汁,配了几颗火腿丁和小青豆。   袁琰说:“鳜鱼去中间大骨,割成两片,但头尾处皮肉仍相连,把肉向外翻,斜向交叉划成小格,搓上调料,抓住头尾入油锅炸成金黄,就能站直。因头尾翘得很高,炸时用油量很大,家中不宜做。最主要是酱汁,味道全看厨师手艺。这道菜名声响,还因为受老外欢迎。欧洲人本不太喜欢吃鱼,但此鱼基本无骨,酸酸的甜甜的很合他们胃口。”   谈方玉尝了一口,又脆又软又酸又甜又香又鲜。连说很好。   袁琰说:“这鱼一炸,朝外的一面视觉上毛茸茸的,头尾高翘,形如松鼠,因而得名。你多吃一点,不然就浪费了。”嘴上说着手上就给谈方玉夹菜。   此时谈方玉满满的美感,这美根本不在嘴里,而是美在心里,心里美得不行不行的,下午的烦恼烟消云散。   第三道是上汤草头。袁琰介绍说:“金花菜产于太仓常熟一带,学名南苜蓿,单炒需要高汤调味,家里也不容易做到。”   谈方玉看汤里除了墨青色的草头,还放了绿色的蚕头瓣,红色的带子虾。观之养眼,闻之清香,喝之鲜美,浓郁的乡村气息。   最后一道是清炒蟹粉,袁琰嘱付店家切了一条水磨年糕进去:“这年糕以一定比例的粳、糯米混合而成,韧性十足却不失软滑。这道菜兼作主食。当下虽有六月黄应市,但终究不是吃蟹最好时节。看在厨工剔取蟹粉的辛苦份上吧。”   谈方玉说:“这道菜也未免太奢侈了吧?早就听说阳澄湖大闸蟹出口香港。不知吃蟹的最好季节在什么时候?”   袁琰:“秋后,最好是西北风刚起。雌雄皆宜。”嘴上说着手上不断为他布菜,间或自己也吃一点。   每道菜只吃了不到一半,谈方玉就已足够。袁琰唤服务员取来一碗冰镇绿豆汤。店方赠送一个果盘谢客。这汤以绿豆百合薄荷冰糖制作,从冷箱内取出食用,是夏季去暑醒酒佳品。   谈方玉虽然不喜饮酒,其实很能喝,这区区一瓶啤酒连嗽口都不够。但此刻他竟然真有醉意,醉翁之意当然不在酒了。他忽然想起一句话,就说:“看来此行只能留遗憾了,虎丘游不成了。”   袁琰说:“这店里必有介绍苏州一日游之类的手册。我们身游不成,来个神游吧。我给你看图识山,做个启蒙教育。”于是她真的去找来一本虎丘山导游图册。   从第一页正山门开始,袁琰一路讲解。   虎丘位于苏州城西北郊,原名海涌山。据说在苏州还是一片汪洋时,此山是海中时隐时现的暗礁,故有其名。   相传春秋时吴王夫差葬其父阖闾于此,葬后三日,便有白虎踞于其上,故名虎丘。既然称丘,山 就不是很高,但古树参天,胜迹不少,所以自古就是游足首选之地。   穿过断梁殿,读了现代著名学者梁漱溟手笔“含真藏古”的巨幅匾额;走过憨憨井,听了关于梁代僧人憨憨法师在这里挖土凿泉并用泉水洗好一双瞎眼的故事。前行几步,石阶的东侧有一块从中间裂开的大石块,旁边的石碣上刻着北宋吕升卿书的“试剑石”三字,另一块石碣上刻有元代顾瑛的诗:“剑试一痕秋,崖倾水流断。如何百年后,不斩赵高头”。都是赞这块巨石的。石中笔直一条缝,缝间平如刀削。说是自然形成,不会这么齐;说是人工,几千年前又是用什么割成?莫非真是宝剑砍的?把这么大的岩石当蛋糕一样切开,这把剑却也大得难以想像。   袁琰说:“吴王阖闾召当时最有名的铁匠干将来铸剑。夫妇俩集‘五山之精,六合之英’,九十多天未成。莫邪为助丈夫脱困,紧要关头舍身入炉,顷刻间炉火得以纯青,终于炼就雌雄双剑,俱能飞起杀人。剑名即为‘干将、莫邪’。干将心里清楚,吴王得此举世无双之宝,不会允许他再为别人铸剑。到期那天,他提着雌剑来虎丘山。阖闾为试剑的锋利,对着这块石头手起剑落,一劈为二。正在阖闾想杀干将时,干将拔出雄剑,那剑突然化为青龙。干将骑着龙直上云霄成为剑神。”   谈方玉说:“化作青龙只是人们的美好心愿,其实干将是被阖闾杀了。干将的儿子名叫眉间尺,长到十六岁,身背雄剑来为父亲报仇,行刺未成,险被捕捉。有一个侠士练就异术,也想杀吴王。眉间尺自愿将宝剑和头颅交给他。这人来到宫中,要演把戏给吴王看,让人架起金鼎,烧至水沸,投入眉间尺人头。那颗头在沸水的浪尖上唱歌跳舞,后来沉入锅底,吴王便走下龙座去看,被侠士一剑将头斩入鼎中。两颗头在水中打架,小孩打不过,侠士便自刎,头也掉入鼎中,终于联手将吴王彻底咬死。这虎丘山下的阖闾墓中,不知是否真是三个头盖骨。”   袁琰问:“你这个故事真的假的?”   谈方玉说:“哈,干将被杀应是真的,眉间尺报仇当然不是真的了。史载阖闾打仗中了埋伏,被越王勾践所杀。夫差后来又去灭越国报仇。”   袁琰说:“吴越两国的仇冤冤相报,连年战争不断。所以苏州人厌恶绍兴人,有根深蒂固的历史原因。”   再往上走,便是剑池,山中一处深涧,四周削壁高数丈,下有泉水清冽而出。相传墓门就在池底,秦始皇、楚霸王、孙权等名人都曾来此开掘,寻找阖闾尸体和宝剑,均无所获。   剑池转下来,来到二仙亭。   袁琰说:“二仙亭相传是吕洞宾和陈抟下棋的地方。亭内有两位仙人的石刻画像。二仙亭后有三仙阁,是说一个樵夫看两仙下棋,忘记回家,棋局终时已经不知过了几百年,他也成仙了。”   谈方玉凝神看去,石亭的柱上刻有两副对联。第一副是:“昔日岳阳曾显迹;今朝虎阜再留踪”。说的是吕洞宾曾经在岳阳楼舞鹤一事。第二副是:“梦中说梦原非梦;元里求元便是元”。说的是一觉能睡几十年的陈抟了。就说:“樵夫观棋成仙应该在浙江,烂柯山因此出名。这里也有这个说法,倒是以前没有听过。”   袁琰说:“浙江的是什么故事,说我听听。”   谈方玉说:“说是晋人有个叫王质的,在石室山上砍柴,偶入岩洞之中,遇两小孩下棋。王质也是好棋之人,见小孩棋艺精湛,便留下观看。小孩以枣充饥,也递给王质吃。一局棋下来,砍柴的斧头柄也烂掉了,人间已是数百年后。”   袁琰说:“可见观棋往往能成仙。以后但凡在山上见人下棋,至少耐心看上一局,不能错过成仙的机会。”   谈方玉说:“观棋成仙就算这里也出过一个,几千年也就两个,概率太小了。还不如看见有人下棋,就去讨一口吃的,可以节省时间。即使现场有好多棋局,你也忙得过来。”   袁琰笑道:“到处要饭吃,那不难为情?”   两人说说笑笑。服务员张望了好几次,准备打烊了。后面的几页,千人石,生公讲台,虎丘斜塔,都只能一略而过。   饭后两人在观前街闲逛,夜风迎面,清新凉爽。   谈方玉说:“今日大快朵颐,得饱口福。人间天堂啊。不过和昨天比,名动天下的松鹤楼味道虽可以,做法上还是粗了,不如你精巧细致。”   袁琰说:“说到天堂,我虽是苏州人,却偏爱杭州。”   谈方玉问:“为什么?”   袁琰说:“走,我带你去看一些地方。我们权作酒后散步。”   她领着谈方玉朝东走了一阵转而朝南,经过两次改向,建筑越来越旧,白灰墙、石库门;道路越走越窄,石板路、砖砌街。最后钻进了阴森森的小弄堂,走来走去,好像迷了路,钻不出来。   袁琰说:“你看这里。苏州人胸襟狭器具小,有钱建此深宅大院也不能说手笔不大,但高墙圈住了自私的小家子气。楼有多高外墙就有多高,把自己密封起来,连窗户也不让别人看到。两宅之间的地皮互相抢占,留一条仅可容单人走的小巷,铺上窄窄的碎砖,美其名曰苏州特色小巷深处。这里行人稀少,又经年不见太阳,沿墙脚生了青苔,巷子七拐八弯走不完。你一个外乡佬误入这暮霭沉沉的危楼之下,独自徘徊在寂寥悠长的雨巷中,去看头顶上灰蒙蒙的一线天,何乐之有?何美之有?要是遇上深秋寒冬,穿堂风吹得你衣比纸薄,浑身瑟瑟抖。我看倒象旷野中掉入涸井的王八,有的恐怕只是惊惧和无奈。”   谈方玉听袁琰言谈中妙语连珠,不禁笑了起来,摇着头说:“伶牙俐齿,巧舌如簧。抵毁别人于轻描淡写间。这张小嘴,评价有点刻薄了。啊呀不对,你怎么拐着弯骂人?当心会不会骂到自己呀。”   袁琰“啐”了一声,继续娓娓而谈:“白居易怎么评苏杭?他最忆杭州的山水,‘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对于苏州,居然无耻地说喜欢‘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说白了就是酒色二字,他老人家皮也够厚的了。可见有史以来苏州就是有钱人寻欢作乐之地。”   谈方玉说:“苏州园林毕竟享誉中外。”   袁琰说:“不错,苏州古典园林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但这些园林从建造之初也都锁在大墙之内,从历史角度看,与广大农村年年为秋风所破的茅屋对照,不能不说是达官贵人奢侈生活的劣迹。不像人家杭州的湖光山色,畅开胸怀,雅俗共赏。”   谈方玉说:“人文景观,历史遗迹,各擅胜场,难分轩轾。审美不同,喜好有异。太行山里的农民逛上海南京路欣喜若狂,北京的老少爷们在张家界武陵源心旷神怡。都是新鲜感所致。我们黄种人看见欧洲女子又高又大又白,眼珠子要掉出来;而西方老外到菲律宾却对又矮又小又黑的姑娘馋涎欲滴。”   袁琰嚷道:“啊呀,狐狸尾巴终于漏出来了。你第一次看见方晶这个西方美女的时候,是不是眼珠子掉了出来?”   谈方玉把左手手掌按在右眼上,叫了一声:“不好,看到心爱的美人了,掉下来了。”手掌移开时,右眼似乎真的陷了进去,左手掌心中赫然一颗亮晶晶的黑眼球。   袁琰吓得一声尖叫:“你神经病啊?”   谈方玉赶紧把手掌又在眼上按了按。眼睛恢复了原状。   袁琰问:“怎么回事?吓死我了。”用手去翻他眼皮:“不是假眼呀。”掰开他的左手,见握着一颗餐桌上吃过的鲜龙眼核,就骂道:“坏死了,原来专会骗人,还随时带着骗人道具。”   谈方玉说:“冤枉。原先只是想留一颗看看里面结构。”   袁琰伸手要打他:“骗,骗,方晶是不是被你骗得着了魔。”   谈方玉准备让她打,可是她并没有真的打下来。他听她反复提到方晶,于是表情严肃起来:“袁琰,那天方晶来到书城,我就担心你知道后会有阴影。没想到她这么会闹,简直就像小孩。今天果然伤害到你。现在终算了结,让这一页就此翻过吧。我希望从今后我们再也不要提起她。好吗?“   袁琰说:“我可能放不下。方日说的话并非为了息事宁人而博我好感,故意讨好我。他阅人无数目光犀利,能洞悉我的内心。他说的没错。我不仅有宽容心,而且没妒忌心。我甚至非常钦佩方晶,被她的优秀折服。她的容貌,她的身材,她的天赋,她的成就,她的品德,都远胜于我,而我却没有一项胜过她的。作为终身伴侣,她是真正配得上你的人。我郑重向你建议,你应该考虑她。我决非违心地在说这些假惺惺的话,决非试探你。   方晶的狠批使我恨无地洞可钻,确是我致命伤。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对我的一片真情难道我真不知?但我只能装作不知。方晶这么疯狂地爱你,足见你确实优秀。其实陈佳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对你也早就情愫暗生,但是这个闺蜜守规矩。她曾不止一次地指出,我的犹豫对你是不公的。只是陈佳说的婉转,方晶骂得直接。我为什么这样?全是因为周怀远。他是我不可逾越的鸿沟。为守他我原本心如止水,没有底限,只是希望三十前回来,不要让我太老。如果有了谈方玉而把他抛开,我成了见好爱好的水性杨花,就不值得你爱。要是一开始就拒你于千里之外,也许不会有现在的进退维谷。但是我也是一个俗人,我希望与自己心仪的异性来往,做个朋友,用个‘跟班’,时不时的求助一下,解决自己力不能及的难事。同时好奇地去了解他的生活,工作,丰富自己的知识和阅历。这是私心,当然是不对的,这一步看来是走错了。后来,在我的心目中,你不断地刷新记录,不断地爆出惊喜,自觉或不自觉地被你套住,再要想和你分手已经做不到了,心中的痛苦不亚于方晶。方晶因得不到你而痛苦,而我却因要离开你而痛苦。自从相识以来,我尽情地默默地单方面地享受着你的爱。而你,这样的付出却连一个男朋友的名份都没有,你难道不痛苦?我们的交往挣扎在悬崖边缘,在漫长而沉闷的审判期中,啃着苦涩的甜瓜,痛并快乐着。   现在,方晶的出现,终于天赐一个结束这段扭曲恋情的良机。她慧眼识英雄,敢爱敢恨,对你的爱完全是真心的,是深思熟虑的,对此我坚信不疑。她的坚定,她的执着,我自愧不如,心甘情愿地把你让给她。她天生应该属于你的,是最适合你的不二人选。我为你们祝福。刚才我在大门口下车与门卫说话,已经偷偷弄到了她的通讯地址,我会告诉她我的决定。竞争到此结束,我承认输了,这是真话。   请你原谅我。我缠住你是自私的,放弃你也是自私的。但这次你必须听从我,帮我解脱痛苦。这样的解脱方式非常自然,于双方都很有利。从今以后我将坦然等待周怀远的到来,再也不用惴惴不安地过日子了。他如果不来,我会守他一辈子。方晶为一日之缘能守你一辈子,我为什么不应该?为什么不能?何况总不能因为周怀远一个人,让你、让方晶也受同样的痛苦。   让我们交个真纯的正常的朋友,打破所谓男女之间无友情的世俗偏见和魔咒。想到的时候发个短信问候一下。在我需要帮忙的时候你会立即出现。”   袁琰流下泪来,双手握住谈方玉的一只手臂。把脸去靠在他臂上,甫一靠就立即放开,抹了抹眼角泪水,轻轻地说:“送你回宾馆吧。”   谈方玉低头看着她,说道:“你讲了很多,内容庞杂条理不清,说明思绪混乱。我先讲个故事,一个神话故事。”   一群学生高中毕业,班主任带他们到一片苹果林行成人礼。老师说:“你们从此将走向自主自立。今天是成人前的最后一课,也是成人后的第一课。这林子的主人是命运之神,你们可以向她告白,预测自己的事业或者爱情。然后站到同一条起跑线上。游戏的规则是只能直线前进,不得转向或后退;每人只能摘一个苹果,摘了就不得更换。这里每一棵树都有灵性,只有双向选择才能成功。林子长五十米,喻示你接下来人生的前程五十年。时光不会倒流,每人只有一个机会。老师在林子的那一头等着你们。”   结果如何呢?可想而知。有人运气好,一开始就遇上一个大苹果,这当然是极少数。有人优柔寡断,错过了很多机会;有人眼高于顶,标准定得太高。这几种人都是最后草草地摘了一个自己都不满意的。也有人受了挫折一赌气,空着手走出林子。   学生里有一个叫袁琰的。她对老师说四个月前在这里见到一棵树上长着的小果子很可爱,今天必须找到他,可是把方向忘记了,怎么办?老师说怎么找是你自己的事,遵守规定,听从命运安排。问题就来了,那个小果子现在怎样了呢?也许早就枯萎了,也许被虫鸟吃了,也许已让别人摘走了。还有,她所行走的直线上能不能再次遇到他呢?一切都是未知数。但她坚守约定,执意孤行,把一辈子幸福压上去赌一把。   她的身旁出现了另一棵树。树上的果子说“你还是先要了我吧,良禽择木而栖,好果择主而饲。我选你了”。袁琰起初不敢摘,如果前方出现了小果子,岂不让人说见异思迁?大果子紧追不舍。后来双方约定前行三十米,再作决定。   边上来了一个叫方晶的女生,她的选择快速武断,说:“大果子,你何苦被她拖累,让我摘了吧?我这个主不比袁琰差”。大果子不肯,说:“山外青山楼外楼,好的人多了,有袁琰足矣。”这方晶倒也刚烈,一赌气跑出林子,一个也不摘。   不料袁琰见方晶这么说,心里犹豫起来。就对大果子说:“方晶确实不错,你选她吧。我还是继续找小果子。”   谈方玉问:“你说这两个女生傻不傻?”   袁琰说:“你也够傻的,就是会胡搅蛮缠,逗人开心。我跟你说正经的,不要再开玩笑。”   谈方玉说:“说正经的。首先,一向骄傲自信的袁琰忽然自卑了,完全没有必要。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论容貌,两人都极美。论身材,都属于多一两嫌肥,少一两嫌瘦的幸运儿。方晶有西欧时尚的风韵,袁琰具东方古典的雅致。所以方晶只说‘我哪一点比你差’,并没说她哪一点比你强。你哪里也不输于她。论才学,她的知识对常人来说是天马行空,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你的专长贴近社会,贴近生活。切切实实地是人民群众日常生活离不开的社会要素。尤其是你的文学爱好,与谈某人臭味相投,使我欣喜若狂。老实说一想到方晶那种遥不可及的学问,让人望而却步。做她的男人,即使是同行中人,难免因自惭形秽而有压抑感,热切兴奋的紧要关头说不定会丧失功能。”   袁琰伸手按住谈方玉的嘴说:“谈方玉,你怎么这样,在姑娘面前说话不要太放肆。你这样说对方晶是不公平的。她的天才使她在同行中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只能独往独来,所以会对你产生兴趣。她被迫在其他领域中寻找杰出人物。她的专业对择偶恋爱虽不利,但上帝让她用热情和调皮来弥补了。可以想像,她平时是非常活泼可爱的。家里谈什么数学和风洞?和她过夫妻生活,你一定会沉浸在热辣辣的愉快之中,让你可以尽情发挥超凡的特异功能。”   这次是谈方玉要去按袁琰的嘴,袁琰笑着避开了。   谈方玉继续说:“其次,说到方晶的热情,我是领教过了。倾盆大雨,劈头盖脸,真是热辣辣的无处躲藏。但我奇怪,这种热情从何而来?毫无根基的感情大多是三分钟高烧,来得猛退得快。她也许长期关在电脑房里,接触的男人不多。三年里面只放了一次假,长期的克制和压抑需要释放,出来正好遇到我,一发不可收。等新鲜感过去,立刻厌倦,会像没事人一个。”   袁琰说:“停。你是属手电筒的?只照别人不照自己。你自己第一次在932路车站等我,一定要送我去石家村,又逼我第二天陪你去华严寺,狼子野心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够热情的吧?那这种热情从何而来?就顺路借了一次车,有什么根基?所以,‘秒来电’是不需要什么根基的,可以单凭第一印象,只需要荷尔蒙。历史上一见钟情,穷追不舍,终成连理的例子不胜枚举。”   谈方玉自知说不过袁琰,只能打趣:“哇,够放肆的啊。荷尔蒙是什么东东,医学专用词,老土需要科普哎。”   袁琰继续说:“方晶一年前到青岛休假,她在朋友圈里听到了谈方玉的传奇故事,就开始研究这位英雄,产生了仰慕之情,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凭方晶对学问的追求,对工作的狂热,对爱情必定是专注的。她大哥应该对她十分了解,他不担心她的工作,只担心她为你‘守活寡’。你这个没良心的,反在说这种话贬低她,我都气不过。”   谈方玉说:“我们不说她了。说周怀远。他毕竟只是前男友,不是丈夫。你为他守到三十岁足够了。我宣布,还有八年十个月二十三天,2007年5月19日农历4月初3你生日那天,我们结婚,那天二十四小时都是吉时良辰。在这之前我们相敬如宾,连手指头也不会碰你一下。为他受这种煎熬,是我自己愿意的,也对得起他了。他如果错过这个日子,那只能说明你们有缘无份。我们为自己活,别管人家怎么说。从明天起我们不再讨论这两个人。一言为定,决不翻悔。你再啰唆,当心我------”   袁琰说:“当心你怎样?”   谈方玉说:“唉,又能怎么样?我原本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狐狸的尾巴,狼子的野心,什么坏事都敢做。可是近来和医生接触多了,时时杀菌消毒灌肠洗脑。一不小心误入君子行列。君子只能动口不能动手呀。”   袁琰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好,我也真的很爱你,舍不得放弃你。既然你这么说,我得重新制订计划,设计一个完美的方案。你还是得感谢方晶,没有她的点拨,我一直都在彷徨之中,和你打哑谜。可是方晶------”   谈方玉一把拉过她,按住了她的嘴。   第二天一早袁琰来到大堂,让总台打电话上去。服务员回答说客人请你先上去,他在2007房间。她想房号肯定他故意点的。   一进房间,袁琰就说:“你是11点的车,虽然拙政园是中国第一园,值得一看,但二个小时走不过来。我们不如去网师园看看。那是宋代建筑,不仅年代久远,《中国名园》一文中还称网师园是造园家推崇的小园典范”。   不料谈方玉说:“你先坐下,袁琰。我今天什么园林也不去,不想揣摩造园艺术,也无意觊觎古人生活。还有二个小时我们就又要分手了。我坐在这把椅子上,你就在这房里,好吗?”   袁琰今天穿一身淡蓝套裙,中袖齐膝,淡蓝色凉鞋,长发披开直到胁下。她说:“那我落得躺一会。”就靠在床头。   谈方玉看着袁琰,袁琰看着房顶,两人各有所思。好长一段时间后,袁琰问:“你看够了吗?”   谈方玉原来坐在窗边,闻言将圈椅提起,移到床边,说:“‘尽日君王看不足’。看是永远看不够的。”重新坐下后,上身挺得毕直,又说:“我有非常认真的话要和你说,琰妹------”。   袁琰忽地坐起,桃腮带怒,薄面含嗔,对谈方玉说:“你又胡说。如果再叫什么妹的,我一辈子就只做你的妹。”   谈方玉先是一脸惊愕,瞬息表情又变了几变,继而转为高兴。他收到了袁琰主动发出的已经有所决定的信息,估计是守到三十岁的主意拿定了,看来织女终于愿意踏上鹊桥了。但是他心头却又忐忑不安,难道自己真的一直隐瞒下去吗?   袁琰这时已知自己说漏了嘴,被对方察觉了心思,满脸飞红,站起来走到窗前,脸朝窗外。   谈方玉走到她身后:“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叫什么妹了。别生气,姐。”   听得袁琰“扑嗤”一声笑了,揉着泪眼骂道:“无赖。你自己已经是半个老头,还叫我姐,你是要催我快点老吗?”过了一会,问:“谈方玉,八年抗战呢,漫漫岁月,你能坚持住吗?”   谈方玉慌忙答道:“能,一定能。”   她慢慢转过身来:“唉,还有一个人也能吗?你说吧,你又会有什么正经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谈方玉说:“我昨天忘记问一句话。我只是在想,你那个心上人现在来不了,或许是闯了什么祸正在坐牢,过几年放出来真的来找你,你还会要吗?”   袁琰说:“我也想到过。这要看他犯了什么错。只要情有可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罪,我还是会接受他。怎么?这就是你十分认真十分重要的问题?”   谈方玉说:“是的,十分重要。好了,你可以送我去火车站了。”袁琰的回答使谈方玉赛过得了纶音佛语。他欢天喜地回青岛去了。      ☆、第二十一章 高山流水      回到家中,谈方玉立刻向三老一小简要地说了和袁琰交往的过程。三位老人又是喜欢又是愁。喜欢的是儿子终于续上这段前世姻缘,了却他牵肠挂肚的心愿。愁的是孩子惹的官司非同小可,说白了是“朝廷钦犯”,这让人家姑娘如何接受得了。   为这事,几年来义母虽然多方为他张罗找对象,但心里未免踟蹰,始终是个疙瘩。如今这个青梅竹马的女孩,他是志在必得的,到时一旦不欢而散,按他的脾气,出家做和尚是最低的自我处罚方式了。这个宝贝儿子势将得而复失。因此三老都说要慎重对待。最后一致商定,至少等到姑娘大学毕业,还有三年时间。到时找机会再说。   8月15日,谈方玉到车站接袁琰,直接来到书店。袁琰现在对谈方玉完全放任,不再拿捏,也不问为何来此。两人刚走上台阶,玻璃门自动打开,门后两行各四人整齐站立,躬身叫“袁小姐好。”店内在各自位置上工作的员工也同声叫唤,引得顾客齐齐抬头看。袁琰被吓了一跳,满脸通红,旋即向大家鞠躬还礼。   谈方玉把她带到一楼一个独立区域,牌子上是“图书出租区”。区内有专设的服务台。谈方玉说:“按你的指示,出租业务自开辟以来,业绩不错,很受大众欢迎。”   袁琰问:“怎么是我的指示?”   谈方玉说:“当然是。员工们都问,这个办法是怎么想出来的,我说是袁小姐关照这样做的,他们佩服得紧。”   接着两人直上5楼,在电梯中谈方玉说:“1到4层你不用看了,没有多大变化。5层和6层房子刚租下不久。”   5楼分为二大功能区。一处是书画区,国画班有二个小教室,二个大画室。有一个教室正在上课,另有几个学生在画室里画画。   谈方玉说:“国画班分初级和中级。初级班聘了个老师。中级班暂时我在教,每周二个半天。目前教室利用率不高,不是没有学生,而是没有老师。”   书法班人气比国画班好,想要小孩字写得好的人比画画得好的人多得多。这里也有二个小教室,二个大教室,上课的人不少。   谈方玉却说:“社会上书法好的人虽然很多,但愿意教的,一般都在家中授课,因此教师也不容易请。现在只能先筑巢,等我们做出业绩来,有了知名度,才能引凤。”   另一处功能区是手工艺,陶塑和雕刻。地方都很大,看上去象二个大作坊,人头济济。他说这里每班只要一个老师,比较轻松,尤其陶艺班,大多数人来此,是玩的成份多些。   除了二大功能区,中间一块是商业区,卖国画颜料,纸,笔等书画用品,以及饮食。还有一间是家长休息阅览室,有电视看。   一出6楼电梯,就隐约传来各种音乐声。谈方玉说:“尽管在隔音上做足了功夫,但还是有点串。这里设置还没有完全成形,只能根据师资力量慢慢充实。”   他推开一扇门进入,一个老师五个学生,在教习琵琶。另一间是古琴班,三个学生。又走到对面一个区,听到的是钢琴声。见袁琰进入,见二个女老师各带二个学生,都是女生。谈方玉介绍,一位姓尤,专职的。一位姓颜,兼职的。这时,进来一名店员找谈方玉,说下面书法班有家长想见他。谈方玉对尤老师说:“你把这里的情况对袁小姐说说。我去去就来。”   尤老师对学生说:“同学们,这位袁姐姐也是钢琴老师,要不要请她给我们弹一曲呀?”于是六人一起鼓掌。   袁琰说:“这不是班门弄斧吗?要我出丑。”见大家鼓掌不停,她只得坐下弹了一曲《送别》。同学们都跟着哼哼。接着又弹了一首肖邦练习曲。这一弹不得了,把尤、颜二人震住了。   尤老师说:“袁小姐原来是职业水平,每秒十八个音,我们甘拜下风了。”   袁琰说:“让你们见笑了。”她问:“学钢琴的孩子多吗?”   尤老师说:“多,就是老师太少,派不过来。不过来一个学生基本就能卖出一台钢琴。学生回去要练,没有琴怎么办,缠着家长要买。家长都这么想:不管学得成学不成,买一台钢琴放家里总是很开心的事。”   袁琰说:“有道理。你怎么会认识我?”   尤老师觉得她问得奇怪,就说:“你是我们公司的大股东,大家当然知道啊。谈经理说管书店的思路他不如你。”   另一位颜老师也说:“就是呀,你在这里有百分之六十股份,谈经理四十。”   两人这一番言论把袁琰说得哭笑不得,只好说:“好好,你们继续。我先告辞。”赶紧溜之大吉。   谈方玉陪“袁大股东”视察书店后,驱车离开。袁琰心里好笑:谈方玉外表冷峻,内里孩子气浓浓,他的这些做法把她当成太太,心理上过过瘾。陈佳被他坚毅的男子汉形象倾倒。而只有她才能体会到,其实他是个十足的暖男。   来到家中,全体隆重出迎。经谈方玉介绍,袁琰向大伯、伯父、伯母一一问好。最后是徐新,袁琰亲热地叫了一声“小新弟弟”,听得徐新十分熨贴受用,乖乖回了声“姐”,听得三位老人开怀大笑。   两人在赵宋夫妇和徐新住的南楼转了一圈,来到北楼。这里除了一间李唐的卧室,其余现在均是谈方玉的天下。他把她带到楼上一间畅亮的居室,把她的行李也留在那里,对她说:“这房间是你的,全天候等待你来住。房内一应用品还缺什么,尽管吩咐。你可以先休整一下。”说完便退出,到自己房间去了。   袁琰环顾房内,发现大小格局陈设竟完全仿照她苏州卧室,连家具的颜色也一样。梳妆台的抽屉里居然也有几件模样仿佛的玩具和工艺品。只是台上除了她的一张彩照以外,多了那二个苏州带来的泥捏人像,嘴对着嘴在傻笑。她淡淡一笑,把二个泥娃拨到背对背,对谈方玉的良苦用心也不免心折。她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头发,打开房门。   谈方玉已站在门外等候。他进来问:“不休息一下吗?上次说的《洛神赋》作品,做了没有?”   袁琰从箱内取出一卷纸,递了过去。   两人来到书房。袁琰见书房有三个卧室之大。南墙两扇窗,一处放一张红木写字台,一处放一张电脑桌。房中两张大檀木台,一张可供阅览,一张可供书画。三周墙壁均为书橱。   谈方玉说:“书房原是大伯的,现在归我使用。”   袁琰问:“大伯原来从事什么职业?”   谈方玉说:“他年青时就读北大。也曾师从傅抱石学绘画。后在华东大学中文系和历史系讲学。因得了肺结核,养病七、八年。病好后没有再去就职。在家翻译一些外国经典文学,前后出版了《源氏物语》①、《罗摩衍那》②、《奥德赛》③等译作。解放前因参加学生运动,被国民党抓过,得胡适保释。解放后却因翻译了法国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④受到批判。经历了不少坎坷。”   袁琰说:“那本书我粗粗翻过,一个音乐家的故事。”   谈方玉说:“这位主人公幻想创造一部崇高作品,摆脱各民族刺耳的不协调,而以最动听的人类和谐响彻云霄。作者罗曼?罗兰因此书获诺贝尔文学奖。”   袁琰说:“大伯学问这么高深,怪不得你文学功底这么好。”   谈方玉说:“我算不上好。等你毕业,有了时间也可跟他学习,以你的资质,将来必在我之上。”   袁琰没有吱声。   谈方玉摊开手中纸,见是30×280厘米的长卷。全幅除落款处“辛卯三月十日文徵明书”改为“戊辰六月十日袁琰书”以外,全部按原作抄写,法度谨严,笔锋劲秀。体态端庄,风格俊雅,大有文氏结体二王小楷法式的古意。   谈方玉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希望你写《洛神赋》吗?”   袁琰说:“为什么?”   谈方玉说:“因其篇幅长。唯其文长,方能尽显文徵明平正精密、一丝不苟之静气。观卿书法,浮躁之气一扫而净矣。”   袁琰:“又来了,乱拍马屁。文绉绉掉书袋,酸。”   谈方玉:“那二枚印章带来了吗?我又刻了一枚‘冰心’。”   说着在袁琰的书法作品上,落款处盖上一款‘琰’的阴文朱印,其下再盖一款‘冰心居秘玩’的阳文朱印。在题头处盖上那枚‘美意延年’的闲章。   两人正在忙乎,李唐“咳”了一声走进来。他全篇看了一遍,口中连声称好。说:“这么长的篇幅,必非一日能完成。但笔锋、墨色均不着断和接的痕迹,极见敬谨之心。全篇婀娜中见劲健,工整中显灵动,挥洒自如、从容自在之神态跃然纸上。”   袁琰腼腆地说:“大伯过誉了。”   李唐说:“不过誉。非常难得。你既然喜爱书法,我有一幅文徵明的《赤壁赋》真迹,不知放在何处了,过天找出来送你。”   袁琰忙说:“不要不要。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敢领受。再说放在学校里搞丢了那就糟糕了。”   谈方玉说:“等下次她回苏州时让她带回去吧。”   李唐转身离开,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活脱脱一个洛神再世。”忽又高声说:“谈方玉,你今天要罚惨啰。”走出房间去。   谈方玉没接他嘴,对袁琰说:“这幅字明日我裱糊一下,过两天给你送去。”   袁琰问:“大伯说什么?”   谈方玉说:“你真是天之骄女啊,到哪里都是一片赞誉之声。连大伯都把你捧到天上去啦,你听见没有?活洛神。”   袁琰说:“去,你听错了。他是说曹植文章写得好,把洛神写活了。不说这个。你学习这么好,大伯平时也不会少表扬吧?”   谈方玉说:“他既是大伯,又是老师,我对他不敢有丝毫轻慢。他待我如朋友,有时会开个玩笑,找我乐子。但从不给我褒奖之词。一件事如果做得好了,就要罚。做得越好罚得越重。”   袁琰不理解了,问道:“为什么?”   谈方玉说:“目的当然是戒勉,不要得意忘形。”   袁琰问:“怎么罚呢?”   谈方玉:“找一篇晦涩的古文或者一段外文名句,背不出来就别睡。像《The McGuffey Reader》⑤中的许多章节和《心经》之类,就是这样背出来的。”   袁琰道:“这么古怪。那要是把事情故意做不好呢?”   谈方玉:“谁愿意一遍又一遍重复做,岂不更苦?”   袁琰:“今天又为什么要罚你?”   谈方玉:“你这么聪明的人也会糊涂?我带回来一个活洛神,他非常满意,岂不正是重罚的理由。”   吃晚饭时,六人团团入坐。赵宋夫人是主位,右手袁琰,谈方玉,左手李唐,徐新,对面赵宋。因今天家有贵客,陶阿姨无论如何也不肯上桌,推说有几个菜要现吃现做,进出不方便,独自在厨房吃。   袁琰取出三包东西送给三位老人,说是苏州糖果点心,聊表心意。又取出一块黄带薄体的手表,送给徐新。徐新拿过来给谈方玉看,在他耳边问:“值多少钱?”谈方玉笑笑,也在他耳边说:“大概二万吧。”徐新笑了,赶紧往手上带。   赵宋夫人拿出一个银圆大小的翡翠心形挂件。此件通体透明碧绿,以白金链系之。把它套在袁琰的脖子上,说:“这是件老坑玻璃种,我婆婆给我的。我因自己皮肤不白,从来不敢戴,怕亵渎了它。你戴正合适,还暗合冰心之意,该属于你的。”袁琰站起来表示感谢,被赵宋夫人拉住。   李唐、赵宋二人今天开心,多喝了两盅,饭后各自回房。袁琰要一起收拾碗筷,陶阿姨坚决不让,只得作罢。   两人回到北楼,走进一间休息室。室内中央一张矮几,放着一张古琴。四周还有一些其他乐器。袁琰说:“今天轮我主持。下一个节目,古琴独奏。表演者谈方玉。”   谈方玉重新去寝室洗脸刷牙,换了干净的衣服,回来跪坐在矮几前,往一个风磨铜铸香炉内点了一支线香,室内即刻轻烟氤氲,淡淡的香气款款弥漫开来。   袁琰问:“弹古琴一定要焚香吗?”   谈方玉说:“是。弹琴是一项庄严的活动;先须调节情绪,摒去所有杂念,从而让胸中感情得以宣泄出来。古时焚的不是这种线香,且焚香程序繁琐,常由专人做,故有红袖添香之说。”他褪去琴囊,拨了拨弦,弹奏了一曲。琴音低缓悠长、缥缈多变、洁净精微,使人感发心志、泻泄幽情。   谈方玉问:“你听到了什么吗?”   袁琰呶着嘴道:“你一点也没有摒除杂念。只要有一点机会,就欺负人。”   谈方玉点了点头:“说得不错,我正是这样。”于是又弹一曲。此时琴音蕴沉旷远、清冷入仙、如万壑松风、千仞奇峰、以虚静俯瞰大地,通于万物。   谈方玉又问:“你听到了什么吗?”   袁琰说:“崇高而质朴,巍峨而空灵,志高意远。”   谈方玉又点了点头,含混地说了一句:“宝贝,我不娶你,天理难容。”   袁琰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谈方玉说:“佛曰不可说。------我们合奏一曲如何?”   袁琰早就看见几支长笛短笛洞箫插在一个大瓷缸里,便去取了一支箫。自顾自吹了起来。谈方玉一听,便跟上弹了起来。乐曲如泉涧汩汩流出,泛起涟漪,汇入江河;波涛、漩涡、湍急,奔涌,涌入淼淼的大湖,最终浩浩然荡荡然归于大海,如生命的多舛而不息,却那么的纯净、灵动、浩渺而平和。一曲终了,万籁无声。忽然隐约听到从李唐房中传出低低的呜呜声,稍纵即逝。   谈方玉用食指压住嘴唇,轻轻地说:“《凤求凰》和《高山》、《流水》触动了老人家的伤心处。许多年前,站在这里琴箫相和的是他和他的心肝宝贝。两人爱得死去活来。大家也都认为是一对神仙眷侣。”   袁琰问:“现在她人呢?”   谈方玉说:“‘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那姑娘得了肺结核,最终没有治好。大伯的病也是从她那里传染的。据母亲说,那姑娘长得出奇的美,又才华横溢,精通音律,是当时已很少见的古典式名媛,有卓文君再世的佳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终生不娶也是必然的结果了。”   袁琰在书房内又看了几件人物雕塑品,有石雕有铜雕。谈方玉说都是他从欧洲观摩回来的习作,西方美术尤其是绘画和雕塑是取之不尽的艺术宝库。便一一向她作介绍。作品中袁琰认得一个白色石雕是维纳丝,人名中对米开朗琪罗⑥印象较深,其他都不甚了了。看过后,说要回学校去。谈方玉不便强留。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叶紫檀盒子,对她说:“这一方砚台,是我用另外一块更大的古砚雕刻改制而成。和真品相比,自觉并不逊色。我看你用瓷盘掭笔,有失书者雅趣,效果也差,以后就用这砚。你千万记住,任何人跟你要都不能答应。就说可以给他另一方真正的古砚,这件不是真品。”   袁琰见木盒形状别致,完全套着砚台做成,严丝合缝。就说:“我知道了,这是你的心爱之物,我保证不给别人。”   谈方玉把她送回学校,车子直到宿舍楼下,看她进楼。   琴岛大学这次书画展在医学院举办。其他院系的参展作品也都集中到了这里。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校方传下话来,书画展的筹备要抓紧,能上墙的先上墙,学校领导要先来看看。隔了一天,院长就陪着校长来了。这二人是挚友,也都是骚人墨客,每年一届学校书画展的积极倡导者。二人谈谈说说进入展厅。   校长眼尖,第一眼就发现了与往年不同的地方。以往每件作品下面的解说词,都是先打印成纸条,再贴上去。这次却用手工写,不仅增添了艺术气氛,也体现了承办方的细致勤谨作风,便连声说好。但是他又说:“这样做好是好,可是辛苦了抄写的人。这手娟秀的楷书,是不是那个姓袁的女生写的?”   院长说:“正是她。这次真是辛苦她了,提前半个月就来了。”   校长说:“我和她接触了几次,感觉这女孩子文学功底不错,学医有点可惜了。”   院长说:“强烈抗议,这是种族歧视。医者文化修养并不低于其他学科。再者,聪明人本应触类旁通。博学而后成医,厚德而后为医。文学知识是医者必需的基本素质之一。”   校长说:“你别误会。让她参加筹备还是我点的名嘛,我也很欣赏她。我只是担心,她业余爱好不要影响专业学习。”   院长说:“你错了。恰恰相反,这个学生临床医学各科成绩均名列前茅。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件,前几天碰到附医院的唐院长,他问我有一个女学生叫袁琰的,知道不知道。她曾经阻止他们医院一次误诊。”   校长说:“哦,他怎么说?”   院长说:“唐院长说一个老太患急性甲状腺炎,医院急诊室的一个医生诊断为甲状腺肿瘤,要给她开刀。让袁琰碰上了,硬是找到唐院长给纠正过来。”   校长说:“竟有这样的事?这种尖子学生确实难得,你要好好培养啊。唐心斋这样的老家伙还有好几个,不得让他们太闲着,白白地将绝技带到马克思那里去。让年轻人把衣钵传过来。”   院长说:“是的。第二件,她们系里打来报告,说最近才发现,袁琰把余下几年的课程已经自学完成,学有余力又多修了五门外语,除了学校教的英语和拉丁语,有法语、德语、俄语、西班牙语与阿拉伯语。你知道我俗务缠身,学术研究心有余力不足,博导的工作也二年没做了。准备马上让袁琰考研,下学期开始袁琰一面跟唐心斋临床实习,另一方面我带她做一个新课题。”   校长说:“很好。建议你行政上的事多让手下去做,把培养尖子人材抓紧抓好。我们需要更多的学科带头人,代代相传。”   两人一路前行,对展会的每幅作品评头品足。来到了袁琰的《洛神赋》前。校长说:“喏,这就是袁琰的了。”   院长说:“今年越发精进了,把文徵明的书法要点学到家了。”   校长说:“不但做了裱糊,还了用印章,古意雅韵,清气新风。哦,你看这印章,刀法纯熟,笔力苍劲。尤其这做残,手法老到,岁月的痕迹显得自然浑成,没有二、三十年功力做不到。”   院长抬头张望,看到袁琰正伏在大桌子上写东西,就叫她:“袁琰,你过来一下。”   袁琰抬头见是二位领导,快步走来:“上官校长,方院长,两位领导好。”   上官校长问:“小袁琰,我问你,这几枚印章哪里来的?”   袁琰说:“一个朋友送的。”   上官校长:“朋友,什么朋友?多大年龄?四、五十了吧?”   袁琰:“没有。”   上官校长:“没有?那多少?”   袁琰欲言又止。方院长见她不愿说,说问:“印章今天带来了吗?”   袁琰说:“带来了。”回向大桌子上去拿,二人也跟了过来。   袁琰取包,将三枚印章倒到桌子上。两位领导一看,不约而同地“啊”的叫了一声。   院长拿起那枚鸡血石,问校长:“这东西你家里有没有?”   上官校长说:“没有。我出身寒门,怎么能和你比呀?也不能说绝对买不起,但毕竟一大笔钱,家里那位不会赞成。”   袁琰脑子没有反应过来,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方院长问她:“你知道这几块是什么东西吗?”   袁琰说:“当然知道。这块是鸡血石,寿山石的一种;这一块叫田黄,属昌化石。这一块是象牙。”   方院长:“还说得头头是道。那这块鸡血石多少钱买的,或者说值多少钱?”   袁琰低声说:“不知道。人家送的。”   方院长说:“这二块都可称为冻,质地最好的那种石头。这块田黄大约二十到三十万。这块鸡血石就更贵了,七十万估计拿不下来。你轻飘飘地说不知道。那是你什么人?”   袁琰以为自己听错了,星眼圆睁,惊疑不定。她没想到谈方玉给她这几个小东西竟这么贵。嘴里便只管说:“不会搞错吧?”   院长还想说什么,被校长打断:“别吵,别吵。”他到附近去找来几张餐巾纸,擦干了袁琰正在用的砚台,从红木盒里轻轻倒出,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了,再递给裴院长。院长也仔细看了。   院长问校长:“和我们在博物馆看到的那个比,感觉如何?”   校长说:“都是古砚,那是不会错的。不仅形似,而且神似。整个外形已经极难了,何况文字?刀法么,居然把苏东坡的手势和习惯都吃透了。我看谁仿谁还难说得很呐。”   院长说:“人家既然愿意捐赠,必定是把真品献出去。这点诚意是毋容置疑的。但想不到他留了一手,搞了这么一个几可乱真的赝品,得费多少心血啊。流到市场上那倒也热闹。”   校长:“要是拍卖,你估计可以炒到什么价?”   院长:“双方越争,价格越高。参考以前几次古名砚的拍卖情况,一百八十到二百万。做假能做到如此境界,不得了。”   袁琰呆了,又一次瞠目结舌。她想起谈方玉不让送人的话。   校长说:“博物馆老关吞吞吐吐,始终不肯说谁捐的。”   院长说:“青岛市也没几个有这等能耐的人。”   两人相视,突然都伸出右手食指点着对方,同时说:“李唐。”   校长问袁琰:“你这小小的冰心居里,还有什么秘玩?”   院长也问袁琰:“你是怎么认识李唐这倔老头的,他为什么要送你这些东西?”   袁琰说:“就这几件。不是他送我的。”   校长有点迷茫:“不是李唐?还会是谁?”   袁琰眼看瞒不过去,就说:“是他侄子。”   校长说:“对对,你提醒了我。我听说过,叫谈方玉,青岛书画新星。你肯定这几样都是谈方玉自己做的?”   袁琰说:“应该是的吧。”   方院长个头比袁琰矮一些,此时把头左歪又右歪,盯住袁琰看,嘴里说:“谈方玉,我们见过,舍已救人的英雄,品学兼优,文武全才啊。还是个美男子。”看得袁琰脸都红了。   袁琰慌忙说:“不是啦,不是你们想的啦。”   校长说:“奇怪了,我们怎么想的,你怎么会知道?”   院长说:“别怕。不是就好。只要你说不是,我们两人就全力保你,坚决不让他们开除你。”   他和校长一起哈哈大笑。其时大学里学生谈恋爱已经很普遍,他们也就和袁琰开个玩笑而已。   院长继续说:“不过,这些东西以后不要再带到公共场所来,好好的藏在宿舍里。”   袁琰说:“既然你们这么说,我明天就去还他。”   校长赶紧说:“别别,你这东西一还,把老爷子惹恼了,罪魁祸首是我们二人。我们拍他马屁还来不及呢。”   院长向校长眨眨眼,“豁了个翎子”说:“上官校长想请李唐先生帮忙做一件事,托人去求了几次都被礼貌地‘婉拒’了。”   校长接过说:“唐宋通古轩后院的铁门真不是随便能进的,却想不到钥匙竟在我们手里。袁琰,你明天去跟老爷子说。”   袁琰问说什么。   院长交替变着嗓子学袁琰和李唐对话:“‘大伯,小琰子有件事想求您帮忙。’,‘什么事啊?’,‘我们学校缺一幅画。想来想去只有您才能担此重任。’,‘你们学校的事怎么轮得到我来操心啊。’,‘不是啊,现在这事是我的事啦。小琰子的忙您总会帮的吧?’,‘唉,好孩子。那就看你面子答应他们吧。’”   袁琰说:“我记忆力很差的,那么多话,怎么记得住。明天我去买一台录音机,你再说一遍,我录下来背熟了再去说。”   校长说:“唷,这姑娘这么刁。难道医学院还有这门课?”   方院长说:“领教了吧?七窍玲珑心,鬼花样多着呢。”   上官校长正色说:“袁琰,我们学校新主楼刚落成,大会客厅是将来接待中外贵宾的重要场所。客厅南墙上要一幅巨画。我意不要油画,要中国画;不要外地人画,要青岛人画。首要人选也是唯一人选就是李唐。这次拜托你了,代向老先生致敬。报酬是一定会给的。”   袁琰蹙起了两条柳眉,叹道:“唉,这可要难死我了。”   院长又向校长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溜走,继续欣赏其他展品去了。待他们转身,袁琰从口袋里摸出个录音笔,按了按放在耳边听,感觉录音的效果很好。   ——————————   ① 《源氏物语》是日本古典文学名著   ② 《罗摩衍那》是印度古代梵文叙事诗   ③ 《奥德赛》是古希腊史诗   ④ 《约翰?克利斯朵夫》是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作品   ⑤ 《麦加菲美德读本》,美国教育读物。   ⑥ 米开朗其罗?博那罗蒂,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伟大的绘画家、雕塑家      ☆、第二十二章 清风明月      农历七月十五是中元节,因家中有祭祀,晚饭比平时要丰盛一些。谈方玉想邀袁琰过来,又担心她不肯来得太勤,就发短信询问。不想袁琰因有两位领导所托之事未完成,竟爽快答应了,还说要带陈佳一起来。   这天适逢周末,谈方玉早早等在校门外,直到10点,袁琰才拉着陈佳出来。到家不免把陈佳介绍一番。午饭后,其他人喝茶聊天。袁琰让徐新陪陈佳去看工艺品。陈佳看见果核雕刻做的手串,知道街上女孩带这个的很多。樱桃大小的材料镂空成各种图案,手工十分精细。徐新见陈佳喜欢,拿出一大把帮她挑。   徐新说:“有四串是哥做的,二串给你,还有二串你带给袁姐吧,过两天做几串沉香木的给你们。”   陈佳另外又挑了两串,说:“这是你做的吗?也很好。够了,要那么多干嘛,多了也浪费。”   陈佳知道袁琰要说事,就和徐新在店堂里打扑克。   袁琰趁机会难得,对李唐说:“大伯,我碰到了一件为难事,要想请您帮忙。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李唐说:“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的。”   袁琰装得可怜兮兮地说:“上官校长和方院长两人一搭一档设了个局。我被他们套住了。我要是不来说,他们肯定会不依不饶。我来说,又担心您劳神费力。”   李唐已经猜到什么事了,生气地说:“这两个家伙,为老不尊,格调这么低。竟为难一个女孩子。”   赵宋夫人着急,追问什么事。李唐说,估计就是要我替他们画画的事。   赵宋夫人说:“人家来了几次你都不肯,这也是他们最后一个办法了。既然找到小琰头上,总不能让小琰为难。又不是什么大事,答应了吧。”   李唐说:“是啊,站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我们孩子在他那里念书呢。他们到底怎么跟你说的?”   袁琰来劲了,说:“话有好多,我放个录音给您听吧。”说着拿出录音笔来。放到院长学两人对话那一段,李唐也忍不住笑了,问:“你是趁他们不备录下来的?呵呵,鬼精灵。”   袁琰问:“大伯,那您是答应了吗?”   李唐说:“闺女,我不答应他们,你怎么办?只是被他们揪住了我们小辫子,输了一局。”   袁琰哄他说:“这一局输了,下一局扳回来。”   李唐问:“怎么扳?”   袁琰说:“他不是答应给报酬吗?咱们狠狠宰他一刀。”   赵宋插话说:“那不行的。要少了,我们自我贬低。要多了,学校这种单位,造房子有钱,买这个的钱付不出。”   李唐说:“我早想好了。附医院的唐心斋是全市外科第一把刀。理论知识人人可以有,经验是买不来的。我们小琰在学校的最后二年,要唐心斋一对一当导师。必须让上官、方、唐他们三人一致同意签字画押,我才动手。”   赵宋夫妇同声说:“好主意,好主意。”   这时谈方玉插嘴了:“谁去跟他们谈判?我去合适吗?”   李唐说:“你这孩子,我算看出来了。平时要多机灵有多机灵。可是只要小琰在场,脑子里这根机灵的神经就休克了。这事不用你操心了。我和你谁去都不合适,谁都不用去。要是我没猜错,这档口,那录音笔里的内容早就更新咯”   谈方玉朝袁琰望望,袁琰抿嘴笑笑,微微点了点头。谈方玉苦笑,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拼命捏鼻子。   李唐看看他们俩的表情,觉得很开心,说:“袁琰此姝,真我儿媳也。哈哈。”他站了起来:“走,既然要画,到楼上去看看以前的稿子,先拟定一个主题。”   这时陈佳也正好从外面进来,就一起到北楼去。   四人来到画室。谈方玉搬出一摞摞画稿。他一边挑一边说:“既然要国画,要青岛人画,那就画崂山,集崂山山水之大成。”   李唐说:“这一会总算清醒过来了。这还差不多。把以前的山水稿,特别是崂山的,都挑出来看看。有必要的话你明后天再去那里走走,先拟个初稿。让袁琰去问清楚,需要多大尺寸。这幅画由你来画,最后题诗和落款我亲自署名。”   袁琰问:“让他画,人家会满意么?”   李唐说:“这你就小看他了,现在其实我不如他了。他旁征博引,兼收并蓄,技术已超过了我,精力上更不用说了。你们玩吧,我去睡一会。”   袁琰想起春秋房总说谈方玉一幅画拍8万的事,当时不信。今天听李唐这么说,看来不假。   李唐把袁琰拉到房门口,在她耳边说:“问世间情为何物?情是一张挣不脱的网。谈方玉这小子已经完完全全坠进去了。你掉进去了没有?”   袁琰“嘤咛”了一声,逃开了。   只听李唐“哈哈”着回自己房去。   这里,谈方玉取出一张最大尺幅的山水底稿,铺在画桌上摊平。对二人说:“你们来看。这幅山水,左三分之二和底部是山,右边是海。我意从山顶到海面,以海拔分,依次冬秋春夏四季,尽显崂山美色。”   袁琰问:“把一年四季画在同一张图上,不会失去真实感吗?”   谈方玉说:“这是艺术夸张。大画家傅抱石和关山月为人民大会堂合作《江山多娇》,就是此创意。我抄袭了。再说,如果山的海拔足够高,也并非不可能。”   说着,他提起笔来,在远处两座山头上轻色勒了几笔,显出阳光照耀下冰封雪盖的山顶。近处一座山峰虽没有那么高,但从悬崖伸出的古松上也白雪压枝。又在一处山峦之间点上几笔,倾刻红墙黛瓦的道观半隐半现于云雾缭绕之间。虽只有米饭粒子大小,却光彩夺目。   袁琰问:“这是华严寺吗?”   谈方玉说:“崂山是道教发祥地,应以道教文化为代表。这个算是道观了。”   袁琰又问:“这房子佛教和道教怎么看得出来?”   谈方玉说:“问得好。画图不是微雕,佛寺屋脊六兽、筒瓦红墙,道观丹墙碧瓦望玲珑,要在这米粒里体现有点难。但道家崇尚皇室建筑风格,尊卑森严。我这里依山势高低建二座宫殿,前后上下以中轴为线,屋顶加了一个葫芦,算是交待明白了。”   陈佳说:“我懂了。大处写意,细处写实。绘画与治病一样,该想到的地方一点也不能疏忽。”   谈方玉继续运笔。画面往下,山腰上一条小路蜿蜒前行。他在路旁点上几块褐红色,画成枫林,取意远上寒山石径斜。山上怪石嶙峋,奇峰叠起。此时,几股泉水涌出汇成飞瀑直流而下。   过了中线,渐渐树木多于岩石,呈现郁郁郁葱葱的局面。此一段高高低低山体延绵,翠绿点点,构成几片茶场。   画的下部,瀑布和泉流汇聚,奔腾前行。一座小木桥连接一块巨石,一人头簪发髻,坦胸露乳,手执大蒲扇,坐在亭中纳凉。陆地向右渐低,形成卵石滩,伸入海内。海天连接处,几只白鸥盘旋。一轮红日蒸腾而上。   谈方玉说:“既然是给老外看,题词不必繁复。”提笔在上方留白处写上“崂山晨曲”。   说说容易,这么东点西划,却已过了二个小时。谈方玉说:“等大伯看了再说。”   袁琰说:“画一幅画那么简单?”   谈方玉说:“哪里。这是草稿。没有四、五稿不能审定。定稿后方能正式开画。今天就到这里,耽误了你们休息。”   陈佳双手抱着袁琰右臂,两人勾肩搭背下楼。她附在袁琰耳边悄悄地说:“粗旷的笔法,怒海翻腾;缤飞的色彩,云霞掩映。你这个大哥哥多才多艺,各项全能,真是扣人心弦啊。爱他,爱死了也值了,不要他偿命。”   袁琰抽手在她肩上拍了一掌,低低骂道:“真该死,羞不羞。”   陈佳听见谈方玉跟来,就提高了嗓门说:“你知道吗?现在女孩都在练防身术。我们有这么好的老师,为什么不让他教。”   袁琰回头看看谈方玉,问:“你愿意教吗?”   谈方玉取出衬衫长裤,让她们回楼换去裙子。然后提着二张训练软垫带她们去后园。后园在宅西,占地比住宅区大了一倍。三人穿过白墙黑瓦的洞门,便见树木花草之中,枝叶抚疏,曲径通幽。园内有几处小品,以太湖石点缀。花木并不名贵,以低矮的阔叶黄杨和红花檵木为主,好在四季茂盛。竹子有七、八丛。谈方玉说,有人誉竹‘未出土时已有节,待到凌云更虚心’;也有人贬竹‘嘴尖皮厚腹中空’。他却认为“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有点过于清高。倒是几棵高大的香樟、柳杉、红豆树,颇抒胸臆。园中一座方型亭子,木柱木顶木纱窗,木桌木凳木棋盘,清水一色。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这纳凉赏雪的小筑,如今也只是他的练武场。亭外一大片平地,此时已铺上软垫。   他对她们说:“现在外面在教的防身术,我没有研究过。据说主要有二类。一类是速成,让女孩子抛弃恐惧、软弱和羞怯,放胆去泼辣,哪怕是耍无赖。当然是有原则的。这个原则就是尽量一招把流氓致残。比如利用一切机会,不管什么地方一口咬住不放,最好是脸或手,一定要咬下什么东西来;或者趁其不备戳他眼睛,使劲抠下他一只;或者用手捞、用脚踢、用膝盖撞,弄碎歹徒裆部,废了他。这些对策你们不要觉得好笑,以为是无稽之谈,很有用的。要是把他脸上咬个疤,警方追查也方便一点。当然,危险性还是存在的,你一招没有让他丧失战斗力,对方死命反击,毕竟力气比你大,必然威胁到生命安全。所以社会上有一种说法,女孩遇到歹徒,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还是不要反抗,以保全性命为第一目标,不妨就顺从了人家。”   听到这里,袁、陈二女都嚷起来:“谈方玉,你胡说八道。”   谈方玉说:“啊啊,对不起。当然你们二位烈女不在这个讨论范围里,你们是宁死不从的。还有一类防身术是从基本用拳用腿的方法开始教,那就与武术班差不多了,不是一天二天能练得出来的。今天我教你们一招容易学的,叫过肩摔。”   他让袁琰站到垫上,拉住她左手。继续说:“歹徒来调戏你,一般总是面对面,先伸出手来撩拨你。不管他哪只手,假如他用左手。你就迅速上左步以右臂格挡,并用右手往上捋,抓住他左小臂上端,同时左手由下向上抓住他的左大臂上端,自己身体下坠牵动他重心前倾;待他产生向上抗力时,趁势斜左转背步,双腿半蹲,臀部顶实他身体,同时以左大臂向上抗,左手拍按他左肩胛部位,随之挺膝提臀,低头屈体,双臂前下拉,将他由背后向前摔出。”   他边说边做,轻轻把袁琰翻转摔倒在地。袁琰虽然没有摔痛,却吓得不轻。   他继续说:“摔倒歹徒之后,左手抓住他左肘部,右手顺势前按,将他左臂折叠,压于面部耳侧,随之以右膝跪于乙方左臂之上。对方右手必有动作,你用左手挡一下。这时动作一定要快,你的右手指直戳他眼睛,下手一定要狠,戳瞎了他一只眼,他就伤害不了你了,至少你有了逃跑的机会。”   他拉起袁琰,将自己左臂伸向她,然后一步步教她,如何把他背起来从后面摔过去,如何在地上戳他眼睛。教了二遍。再教陈佳二遍。他考虑到自己身体重,当她们转身一使力,他就主动翻了过去。然后让陈佳当歹徒,教袁琰摔她。再换过来让陈佳摔袁琰。直到她们对全套动作程式都记住了,就让她们对打,自己站在旁边看。   酷热的肆虐被连续两夜淅淅沥沥的冷雨彻底击退。一阵清风扫过,围墙外街道边巨大的法桐树上,第一片黄叶随风飘入园内,在铺满苍苔的小径上翻滚。秋天就这么悄悄地来了,来得比以往时候更早一些。竹林里也时不时透出缕缕凉气,夹杂着清新润湿的泥土气息和金铃子的悦耳鸣声。白云映衬下的天际回荡着嗡嗡的鸽哨儿,飘飘的、缓缓的,款款而来,袅袅而去。   袁琰和陈佳都穿着谈方玉的衣裤,一个上白下蓝,一个橙、棕两色。人美了穿什么都好看,衣服虽十分宽大,却别有风致,神采飘逸。此时两人在软垫上相扑,有时像翻飞的蝴蝶,有时像叽喳的小鸟,有时又像芭蕾轻盈旋转。秋风的吹拂中,谈方玉沉浸在恬静淡适中,心情出奇地爽朗。   二位女生平时虽然娇嫩,但毕竟是排球运动员,一旦练起来倒也不甘示弱,居然不喊痛不叫苦,越摔越起劲,弄得蓬头散发,还约定今后在学校里每天至少各摔一次。三个人一搞就搞了二个多小时。直到徐新来叫谈方玉去祭拜,女孩们才赶紧上楼去梳洗。   几个人一起往前屋走。   袁琰说:“七月十五祭祀,我们家没做过。”   陈佳说:“我家倒也有,我妈年年要做。”   谈方玉说:“每年中元节,是冥府的法定假日,全体鬼民放假,自由出入。因此各色鬼等都到人间来活动。家中有后辈的可以回家享用祭祀。孤魂野鬼只能到处乱窜,就难免要作祟,佛家寺庵就举办盂兰盆会,招揽众鬼们饱啜一顿,不要滋事。”   袁琰问:“要是到时有的鬼不肯自觉回去,冥府怎么办?”   谈方玉说:“活着的人,阎王爷要他三更死,尚且无人敢留到五更,何况鬼?牛头马面、判官无常们自有勾魂的办法。阴曹地府刑罚极其残忍,谁敢违反?每个人最终都要到那个老家去,穷凶极恶的人真得想开一点。有一首歌是专门为这种人写的?”   袁琰说:“什么歌?”   谈方玉说:“我唱给你们听啊。”   跟他走吧 天亮前出发   梦不必醒来心难免害怕   有一个地方 那是人类老家   它近在身边 又远在天涯   你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带去那儿   哪怕拥有亿万身价   也许再走过一座叫“奈何”的小桥   转眼就能够到达   你生命的尽头无法躲避它   还是来认真对待吧   等每一颗忧伤的心都不再牵挂   孤独是你永远的家   袁琰说:“你又瞎编。今天这种日子,当心被缠上。”   谈方玉伸了伸舌头说:“也就说个笑话,不要给我母亲知道啊。快走吧,她肯定等急了。”   谈方玉原来计划十一长假组织一次阳关游,以兑现自己对袁琰的许诺。他打算把陈佳也邀上,免得袁琰担心二人游不方便,也让她晚上有个伴。另外他还要把徐新也带去,让他开开眼界。可是和袁琰一商量,袁琰说陈佳父母国庆要来青岛看宝贝女儿,时间上有冲突。不过袁琰自己也真想去,因此她补充说:“不要紧。学校安排写中期论文,10月上半月基本是自由支配。过了长假我们就去。写论文要不了那么多时间。”   9月30日下午,陈佳、袁琰、谈方玉三人去机场接陈佳父母。回到市里已经5点多了,谈方玉在花园酒店设宴招待客人,席上袁琰不断向客人布菜,跟服务员添这加那的,一顿海鲜把陈氏二老吃得眉花眼笑。   把老人们送到旅馆住下后,在回学校的路上,两个姑娘嘀嘀咕咕,陈佳说:“今晚明明是谈方玉请客,怎么倒像你作东似的,俨然女主人模样。”   袁琰说:“你看看,这丫头狗咬吕洞宾不是。我是担心你老子和娘没思想准备,怎么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男人来献殷勤,误将谈生作张生,以为宝贝女儿陈莺莺变成了崔莺莺。到时自己女儿又舍不得打,必会演一出《拷红》,把我当犯人来审。只好先主动顶一下。真是不识好人心。”   陈佳道:“你是担心我爸妈看中了谈方玉,就先装模作样地摆出来,告诉他们:‘这人是我的,你们不用忙了’。”   袁琰道:“我打死你。”   陈佳道:“一会要打死这个,一会要打死那个。都打死了你就孤家寡人了。”   袁琰道:“说的也是,略微打打。打死了,以后没得打了。”   第二天陈佳陪父母逛市区,袁琰没有去,谈方玉只是一站一站摆渡接送,其他时间坐在车里等,下午去东福楼订了座。台东步行街人山人海,后人肚皮贴着前人屁股上走。吃晚饭时袁琰又来了,和昨天一样抢着当主人,吃完后又陪着去逛夜市。   第三天陈佳说去竹岔岛看海,叫谈方玉不要去了。谈方玉要晚上安排家里吃饭。陈佳坚决不肯,说袁琰毕竟没有过门,双方老人身份有点尴尬。袁琰也没有表态,谈方玉只能作罢。晚上换在好再来吃典型鲁菜。鲁菜以盐提鲜,以汤壮鲜,口味咸鲜纯正。   第四天上午陈佳陪二老采购,中午天伦海鲜吃自助餐。袁琰买了几样礼物,谈方玉想既然在二老面前和袁琰是一家人,倒不能再单独送东西了。下午3点送到机场,任务才算圆满完成。   中秋夜是一年中最惬意的日子。月光象梦中的纱帘一般撒下来,沐浴在银辉中的人却各各感受不同。“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俗客筵席上赏美女;“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雅人田园中观风光;“小醉初醒月满床,玉壶银阙不胜凉”,文人思乡;“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武士忧国;“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兄弟同看;“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夫妻遥望;“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躲避现实,把一夜月色和着酒一起喝下;“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中天万国明”,自我陶醉,在权力巅峰享受至高无上。   寻常百姓们重在图个团圆,在天井小院里摆上月饼,全家团坐月下,一面听“明月几时有”的曲子一面举杯邀明月。年轻男女则早已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钻到花前月下幽会去了。   袁琰、陈佳在学校抓紧写论文,白天没有出来。傍晚谈方玉接来家中,直接带她们到后园西北角上,此处一条小道沿西墙南北贯通。谈方玉在离北墙二米处站定,说:“等天黑后,在这里放一供桌,求见月下老人。”   袁琰觉得难以置信,就问:“难道你真的想这样做?”   谈方玉说:“你的每一句话,于我都是金科玉律,都应遵照执行。”   袁琰以为是增添节日气氛的游戏,就说:“随你,我等着看。”   陈佳也附和说:“我也等着看。”   因今天是中秋节,菜肴自比往日多出不少。酒水除了张裕干红,青岛生啤,还有五粮液。女士们喝葡萄酒,老哥俩喝白酒。谈方玉和徐新则是啤酒。   席间闲聊,李唐说对苏州周庄心仪已久,水乡古镇令人神往,只是一直未能成行,袁琰当然是力邀。赵宋则说兵马俑的气势方能显我大国神威,陈佳立即撺掇,说不如元旦大家一起去西安。这一顿饭谈谈说说笑笑,吃了二个多小时。   其时天色已黑,银月冉冉升起。谈方玉站起身来,煞有介事地说:“父亲、母亲、伯父,此刻朗月当空,银光普照,正是月下老人上班的时间。我要去园里烧香,恳求他老人家显灵,替人指点迷津。请大家随同前去做个见证。”   陶阿姨从没听说过有这等新鲜事,也想去看个稀奇,说餐桌过后再来收拾。赵宋夫人说:“去呀,去呀。不过你不要失望,月下老人怎么可能说请就能请得到的。”   谈方玉一手提一方矮几,一手提一口袋在前带路。陶阿姨搀着赵宋夫人。   至园内北墙下,谈方玉把矮几放在离墙一米多地方,从口袋里搬出铜盘,铜香炉,铜蜡烛台,点上香烛。又取出五个月饼放入盘中,下面四个上面一个。他退后二步,回头看了看,见身后站着袁琰和陈佳,后面是徐新,再后面是赵宋夫人和陶阿姨,最后李唐和赵宋。   谈方玉跪下叩了三个头,说:“月下老人在上,信男谈方玉恳求神仙指点,显示我老婆形象。”然后站起,连叫三声:“嫦娥嫦娥嫦娥”。   众人屏息等待,约模二分钟,一点动静也没有。谈方玉转头对袁琰说:“你的方法不灵呀。”   袁琰笑着说:“傻瓜,难道你老婆真是嫦娥。要叫你心中想念的那个人名字,要真姓名。你不会连她姓名都不知道吧?”   谈方玉说:“对,我糊涂了。”   他重新肃然挺立,棱角分明的脸上神色更加虔诚而认真,又跪下叩头说:“月老仙师在上,弟子谈方玉恳求我神指点,显示我妻子形象。”站起后叫了三声:“袁琰袁琰袁琰”。   袁琰说:“胡闹。”话音刚落,前方墙上出现一片圆形白光圈,有井盖大小。一会儿跳出一张照片,一个女孩戴着墨镜跨进一处大门,两旁八人鞠躬致礼。范儿十足,竟然真是袁琰。   袁琰一时也懵了,喃喃说:“不可能,不可能。”众人尚未看仔细,照片已被切换。光影里袁琰此时在弹钢琴,墨镜也不戴了,四个小女孩在边上拍着小手伴唱。再一转眼,一束探照灯光射在袁琰身上,她拿着话筒在唱歌。   看到这里,陈佳认出是大泽山晚会场景,“啊”地叫了一声。这一叫不打紧,但见光影一闪成一条亮带,随即消失。   谈方玉说:“可惜,神仙被你惊着了。”   袁琰口里一直在念不可能。图象消失后,她有点反应过来了,大叫:“小新呢?徐新。”徐新在她身后应道:“我在这里,姐。”她转身一看,徐新就站在她背后,手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拿。   谈方玉灭了香烛,收拾东西。   李唐“呵呵”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神明果然有灵。”   陶阿姨搀着赵宋夫人往回走,絮絮叨叨:“还真有管这事的神仙。我活了五十几岁第一次见到,回去也要教他们。”   赵宋夫人神秘地笑笑:“求神拜佛,心诚才灵。神仙不是一般人能请得来的。”   等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三个人时,袁琰一拳打在谈方玉胸口,说:“坏死了,真不理你了。”不料他的胸肌如同大卡车橡皮轮胎一般。真被陈佳说中,打上去弹了回来。因用力过猛,她自己手臂反而又痛又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拉着陈佳往外走,直出院门。谈方玉知道她要回学校了,就去开车。   路上,陈佳叮着谈方玉问用的是什么新式武器,谈方玉坚称是袁琰教的。还说今年来不及了,到明年中秋,让陈佳也求一次,看看她未来老公长啥样。   回到寝室,陈佳说:“你听明白了没有。谈方玉这话不是对月下老人说的,是对你说的。要月下老人对你指点迷津,希望你不要再犹豫不决了。我看也是,这么一台少女收割机,外面一抓一大把,别人抢都抢不过来。你的架子也太大了点。”   袁琰说:“我都已经接受他了。决定等到三十岁不再等了。他还要用这种方法来敲打我。”   陈佳说:“可是你明说了吗?没有,只是暗示。况且又不是八年包干。一旦那谁回来,你让他如何自处?你又定力太强,清醒得近乎冷酷,他丝毫没有可趁之机。长此以往会因审美疲劳而逆反,如同节食过头的厌食。这是煎熬,焦虑,焦虑你懂吗?”   袁琰说:“我有一种预感,周怀远会突然出现。就象什么戏里的一句唱词,你找他苍茫大地无踪影,他打你神兵天将难提防。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在自己和谈方玉的婚礼上,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两人扭住滚到一起去了。”   陈佳:“后来呢?”   袁琰:“后来我就醒了。没有后来。”   陈佳:“现实中真的出现这种情况,你怎么办?”   袁琰咬着牙道:“我怎么办?我早想好了,一个也不嫁!终生不嫁。”   陈佳:“你有点对不住谈方玉的。”   袁琰:“我要是嫁了谈方玉,就对得起周怀远吗?他历尽艰辛找来,我却已经嫁人了。”   陈佳:“倒也是啊。”   袁琰:“你这墙头草,这也是那也是。你就没有想想我,我苦守了这么多年,结果两头都是罪人。都是我对不起别人,谁对得起我啊?”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陈佳也不劝她,由得她哭够,才慢慢说:“既然你放不下周怀远,就不要再久拖不决。下狠心和 谈方玉了断吧。我想好了,你把他给我吧。老实说,我早就抵不住这种诱惑了。”   袁琰怒道:“什么话?好端端的大活人,又不是东西,给你给我的。”   陈佳笑道:“你看你看。以前你多次要把他介绍给我。现在不肯了吧?唉,哭吧,一直哭到结婚。还得哭。”      ☆、第二十三章 阳关定情      国庆前一周,谈方玉就把袁琰和陈佳的身份证拿去。按他的计划,第一天出发,在兰州机场转机,下午到达敦煌。第二天月牙泉和鸣沙山。第三天阳关。第四天莫高窟。第五天回青岛。   10月6日,一行四人把车寄在流亭机场,直飞兰州,中午12点到中州机场。去敦煌的飞机要15点多,他们必须等三个小时。陈佳和徐新拉着袁琰又开始斗地主。谈方玉四处遛跶。   17点一到敦煌,谈方玉第一件事就是去租了一辆自驾的吉普车。然后到旅馆开房,洗脸、喝水。稍事休整后开车上街转圈。他们找了一家餐馆,当街正做着烤羊腿。蘸着椒盐和孜然,四人吃了一整条。酒足饭饱之后,趁天还没有全黑,就开出市郊兜风。四周是一望无际没完没了的砾石滩。开了几十分钟还是砾石滩。没有一处建筑,也没有一棵树木。   袁琰说:“想不到一离开城区就是荒漠。”   谈方玉说:“这里的砾石,大多数是人工从其它地方运来盖上的,压住下面的沙。砾石本身也已经风化,所以不能上去踩,踩破了露出底沙,风一吹就是沙尘源。”   不久就回旅馆休息。第二天早餐后,就往南直奔月牙泉景区。月牙泉就象铺着黄绢的大盘里一颗绿色码碯,这夺目的青翠完全依赖弯如钩月的一汪清水。千百年来在风沙的侵蚀下,月牙泉尽管不断缩小,但还能顽强存在,不能不说是奇迹。秋日的月牙泉,静静镶嵌在雄奇的鸣沙山下,清澈明亮,柔美静谧,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碧绿的波光,泉水周边芦苇葱葱郁郁,倒映在水面随风飘荡,昭示着生命的美丽景象和内涵。月牙泉管理处工作人员介绍:“多年前月牙泉水面达二十八亩,水深八米,后因生态环境恶化,只有湖心一丁点水面、水深只有一米。经保护治理,如今水面基本稳定在八亩、水深在一米半左右。”   谈方玉说:“一旦月牙泉消失,树木也就不复存在。豪华的月牙泉宾馆变成黄尘漫漫下的新龙门客栈,就算张曼玉真来做老板娘,游客也不会很多。”   两位姑娘都说:“是啊。”俏脸上露出忧虑之色。   敦煌鸣沙山和月牙泉是大漠戈壁中一对孪生姐妹,山灵而鸣,水神而秀。出敦煌城向南,一眼就看到连绵起伏的鸣沙山,延绵四十公里,宛如二龙夺珠扑向月牙泉。沙山坡势陡质松。当地人从山顶放下二股绳,中间系以横木,做成软梯供游人攀登,并出租竹片垫。袁、陈、徐三人手脚并用,沿绳梯爬上山顶,然后屁股坐着竹垫向下滑,身下沙子呜呜作响,又刺激又新奇。因玩的人多,形成共鸣,整个山体发出轰轰声,几公里以外都能听到。滑到山底以后,觉得还不尽兴,于是又爬上去,再次下滑。   谈方玉看得兴起,拔身踏上绳梯,也不用手,踩着绳结一口气冲到山顶,然后双手上举,背朝山下作后滚翻,仅双掌和双脚着地如蜻蜓点水般翻到山下。到第二次,引起多人观望,第三次人们便鼓掌叫好。他因多日未作剧烈运动,自已也觉得痛快酣畅。   玩过滑沙,就去骑骆驼。两个娇滴滴的女孩见此庞然大物早已胆战心惊,哪里敢上。硬是被骆驼客抱着坐到两峰中间。骆驼起立,跨步,每个动作都感觉要掉下去,吓得她们“哇哇”尖叫。你在下面看,认为骆驼步履平稳,但真坐在上面感觉并非如此,上下颠簸起伏很大,如不懂放松身子顺势调节,会很累很痛苦。   一个骆驼客,带四头骆驼,爬沙丘,穿沙谷,在沙的海洋中飘浮。站到高峰,只见茫茫的沙世界无穷无尽;落到峡底,四周沙壁压顶,顿生即将被掩埋的恐惧;没有生命的迹象,远远见到有棵树,走近了却是黑黪黪、灰沉沉,不知是死是活的东西。耳中能听到的只有高空的风和身畔的驼铃。   走了一阵,袁琰要求停下来休息。四人围坐沙滩,包中取出食物和水。   谈方玉说:“从这里再往西,就是阳关了。明天我们开车去阳关。”   徐新问:“这骆驼要不要休息喂食?”   谈方玉说:“骆驼号称沙漠之舟,可以说是专为沙漠而生的。它优点很多,体高、皮坚、毛厚,耳内长毛、眼生双睑,鼻有瓣翼,能抗御灰沙尘暴和日晒夜寒;脚掌扁平,不会陷入沙中;性格温和,易于驯养。最重要的是,它有出奇的耐力,不吃不喝的极限时间长达二十四天。所以在过沙漠时,人们要算好,最长不能超过这个极限时间,要是骆驼死了,人也就完了。沙漠里是不会给骆驼喂东西的。”   徐新说:“人也真是够狠毒的。”   袁琰恨恨地说:“人最多也就会欺负动物,利用骆驼的天性对自然作消极抵抗,让它替人受苦。却任由风沙不断入侵自己地盘,算什么本事。总有一天都沙漠化了,身无立足之地。”   陈佳:“以前读古诗,西出阳关无故人,想象也就人烟稀少,碰不到熟人,没有什么大不了。一个人能有多少熟人,我到青岛来几年,一个故人也没有碰到过。谁知这里竟是如此荒凉。”   袁琰说:“是啊。一直以为丝绸之路再萧索,也就如马致远《秋思》所说的景象,肃杀,凄凉。哪想到竟是如此令人丧气。”   谈方玉说:“说到这首《天净沙》,总觉得词句不是很搭配。你想,其他几句透出的是没落、悲怆、前途茫茫的气息。而‘小桥流水人家’这一句,那是多么滋润、温馨,生意盎然。丝毫没有你所说的肃杀之气。”   袁琰说:“按你的意思应该怎么说?”   谈方玉说:“改成‘白骸灰蝎黄沙’。”   袁琰吟道:“‘枯藤老树昏鸦,白骸灰蝎黄沙,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那倒真彻底凄绝了,吓人势势的。”   陈佳说:“‘小桥流水人家’是脍炙人口的佳句,扔了太可惜。”   谈方玉说:“那得另起一首合适的,把它放进去。我想好了:‘牧笛细雨桃花,小桥流水人家,绿栅青墙黛瓦。红棂窗下,小情人斗新茶’。有声有色,先远后近,由外而内,渐入佳境,忽然就身临烟雨江南了。题为《春意》。”   陈佳:“啧啧,够香艳的,真是情意绵绵。还好只是品茶,没做别的。”   袁琰:“这人近期精神上有分离性漫游症状,幻觉和妄想的范围变得狭窄。‘每日家情思睡昏昏’,沉湎于卿卿我我。还不知害臊。”   徐新突然说:“姐,我还没有吃饱。”   袁琰在包里找了找,拿出一包东西,说:“最后二个鸡翅了。再不饱只能回宾馆吃了。”   陈佳笑说:“吃了那么多,还要吃,沉湎于吃吃喝喝。你也不害臊。”   徐新说:“吃不饱也要害臊啊?”   此时骆驼客催他们返程,说回到出发地要近一小时。于是大家又都爬到骆驼背上。回到宾馆后,洗澡、吃饭。因今天玩得较累,各人都早早安息。   上午10点,他们终于来到闻名已久的阳关。阳关,一座被流沙黄尘掩埋的古城;阳关,一座被文人墨客吟唱的古城。阳关是汉王朝防御西北游牧民族入侵的重要关隘,也是丝绸之路通往西域及中亚等地的重要门户,凭水为隘,据川当险,与玉门关南北呼应。可是如今的阳关,仅为一抔黄土堆起的断墙。极目西望,偶有一、二骆驼踽踽而行,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上,那里仿佛是世界的尽头,也是跳进虚空奔向宇宙的始发点。   四个人各自选点,摆出各种泡斯“POSE”,分别照像留念。   袁琰走上一个小丘,丘顶有一土堆。她站在土堆前,伸出双臂喊叫,大发思古之幽情。谈方玉远远的给她拍了照,也走上丘去。刚走到面前,袁琰又望情的喊了一声:“我来啦。”   这时突然从土堆顶上窜出一条一米来长的蛇,直朝袁琰飞来。谈方玉猝不及防,扑过去插到袁琰身后将她抱住。还想把她拖开,已经来不及了,那蛇一口咬在谈方玉的左臂上。谈方玉把蛇抡飞五、六米高,抱着袁琰压到地上。那蛇在空中翻了几个身。它起初被惊扰,后又被抛空,怀恨在心要伺机报复,落地时又伸嘴咬了一口,然后向丘下逃窜。这一口却咬在了袁琰右腿上。   袁琰一阵剧痛,坐倒在地,已是花容失色。谈方玉拉开她的裤管,看到二个牙印点点渗出血来。他迅速把相机带绕到她腿上,相机穿过带收紧,然后双膝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腿用嘴拚命吮吸。   袁琰被他抱着腿直不起身,喊道:“你也被咬了,不要吸了。你不要咽下去,吐出来。”谈方玉根本不理她。她于是大叫:“你们快过来。”   陈佳和徐新本来正在用望远镜观景,听到呼声跑了过来。袁琰额头已经大汗淋漓。颤声说:“快把他左臂扎紧。”   徐新立即脱下衬衫撕开,扎住谈方玉左上臂。   袁琰说:“不要扎太紧。”   徐新又把袁琰右腿扎好,取下相机。看见谈方玉背上已经湿透。徐新也想去给谈方玉吸,这时谈方玉坐到地上,对徐新说把车开过来,去敦煌医院。然后颤巍巍站起,立定后一把把袁琰也拉起,陈佳赶紧扶住。车开过来,三人上车,谈方玉用手指指远处又招了招手,徐新看见那条蛇还在地上,走过去瞧,见脑壳已被五角硬币打中,尾巴还在扭动,就用力在蛇身上踩了二脚,提起蛇尾拎到车上,丢进后盖里。   谈方玉说了句:“烙铁头。”但口齿不太清,三人没有听懂。   徐新遇事沉着冷静。他打开导航仪,输入市人民医院。路上并不拥挤,车速很快。袁琰轻轻对陈佳说快报警求救。陈佳取出手机拨通了110,说有二人在阳关被毒蛇咬伤,情况危急,正在去敦煌的路上,请求救援。二分钟后110回电,说可以直接去敦煌人民医院,医院虽有困难但已做好准备。袁琰不知道有什么困难。她几次从后排座位上想把头探出去,给副驾位上的谈方玉吸两口排排毒,但浑身酸痛乏力,最终跌倒在地上。   一小时不到五分钟,车到医院急诊室门口,有一辆救护车停在那里,一位医生过来问:“是什么蛇咬的?”   徐新去车后取死蛇。袁琰这时才猜到谈方玉最后说的是“烙铁头”。她记得书上说这蛇是蝰科原矛头蝮属的爬行动物,应使用血循毒血清。   医生说:“真不巧,昨天药房去省公司进货,把一包血清漏拿了,此刻正准备去取呢。最近被烙铁头咬的接连好几起,上午就有二起,血清用完了。眼下最保险的办法是立即去酒泉。”   几个人过来把二个伤者抬到救护车上,车里已很拥挤。陈佳随徐新开吉普跟在后面。临走时,袁琰问路上能做些什么?医生说,伤口处理,吸引,局部浸润注射。袁琰说肿胀处再搞一点外敷。医生说也可以,让护士去药房取了药。   车子开了四个小时到达酒泉医院。谈方玉已意识模糊,袁琰也头晕眼花。进了急诊室,立即做过敏试验,同时伤口又重新切开吸引。然后注射抗蛇毒血清和破伤风抗毒素。   袁琰心里很不踏实。毒蛇咬谈方玉是第一口,消耗了它大部份的毒液,又没有在第一时间吸引出来。路上用了五个多小时,属于延误治疗。现在蛇毒已全部进入体内,对血液循环系统将产生巨大危害。所以她迷糊了一会又惊醒过来,关注着谈方玉。   谈方玉突然两手向上乱划,上身想挺起来,嘴里不知叫什么。医生护士闻讯过来,二、三个人也按他不住。袁琰跌下床来,爬到他身边,把自己的手放到他手中,在他耳边叫:“是我,我是袁琰。”谈方玉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前,沉沉睡去。   医生说:“不要紧,他开始要苏醒了。”他看到两人的情景,对护士说:“把小柜拿开,二个床可以靠在一起。”   后半夜,袁琰伤势大好,只剩伤口四周依然红肿,先前紫黑的小腿恢复了白皙。她感到饥饿,让徐新到外面小超市去找吃的。陈佳给袁琰洗了脸,梳了头,倒了开水给她喝。   一个小护士抱着二个病历夹,进来说:“把两个病人的身份证给我看看,医生要写病历。”   袁琰让陈佳把谈方玉的双肩包提上来,她取出一个小包,翻里面的东西,找出几张身份证。她拿起一张说:“这是陈佳的。”放在被上,又拿一张:“是我的。”就把身份证递了出去。护士接过抄写。正在看第三张时,徐新冲进门来,一看这情景吓得脸都变了色。咚的一声手中东西掉到了地上。   袁琰问:“徐新,你的身份证呢?”   徐新:“押在租车那里了。”   袁琰问:“那这是谁的?周怀袁?袁?远?周怀远?”   她瞪着眼问徐新:“周怀袁是谁?”   徐新:“------我哥。”   袁琰:“你有几个哥?”   徐新:“一个。”   袁琰看看谈方玉:“他就是周怀袁?”   徐新:“嗯。”   袁琰:“这么说,你们家的人都知道我的事?”   徐新:“是的。”   袁琰:“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周怀远?”   徐新:“是。”   袁琰:“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新:“哥以前做过几件错事,怕你知道后不要他。”说着,又是咚的一声,他跪在了地上,哭道:“姐,求你不要扔下我哥,否则他会死的。”   袁琰摇摇头“我不信,他最会装神弄鬼的。还有什么能证明他是周怀远?”   徐新说:“有,在皮夹子里。”   袁琰从小包里取出钱包,拉开拉链,从几张信用卡中抽出一张照片。”照片已经发黄陈旧,有很多皱褶,但两个人像却仍然清晰,正是她母亲给朱叔和周怀远拍的那一张。   袁琰的手微微颤抖。她对徐新说:“你起来。”   陈佳把周怀袁的身份证递给护士,护士抄毕就离开了。   袁琰哑声问:“还有吗?”   徐新过来,从双肩包的夹层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布袋,打开袋口,取出一颗方玻璃块。淡绿色的玻璃球内,一条银色的眼睛蛇盘旋蜿蜒,伸着长长的分叉信子,颈部皮褶两侧膨胀。她抓过玻璃球紧紧攒在手心,过去的一幕浮现眼前。   一个八岁的女孩和一个九岁的男孩正在学校操场上说话。女孩说:“今天是我生日。这是妈妈送给我的礼物,我送给你好吗?”   男孩说:“我没有礼物送你。”   女孩说:“不用的。这是一条小毒蛇,就是我自己。你不能丢的哦。你看她多凶,怕不怕?”   男孩说:“我不会丢的。我一点不怕,你对我好,不会咬我的。”   第二天男孩和女孩就分手了。   两行热泪从袁琰脸上流下。她突然转过身去,对着谈方玉的耳朵大喊:“谈方玉,周怀远,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   谈方玉此刻正在渐渐清醒,听到叫喊慢慢睁开眼睛。他看到了袁琰,急忙想抬起身来,尽管痛得皱眉头,还是问她:“袁琰,你腿怎么样,痛吗?我一时昏了头,没有保护好你。”   从袁琰被蛇咬中的那一刻起,谈方玉为她吸吮伤口时就一直在自责。他发现自己犯了低级错误,要是一开始就全力去对付那条蛇,后果不会如此惨。其实袁琰也想到过,凭谈方玉的敏捷身手完全可以把蛇击开。但她更清楚“关心则乱”的道理。那时容不得谈方玉多想,在打蛇和保护她之间,他选择了后者,是怕万一一击不中,那蛇会对袁琰造成很大伤害,所以他宁愿自己承受这一下。但事与愿违,最终袁琰还是被咬了,他后悔莫及。   袁琰泪如雨下,说不出话来,用食指和拇指夹着玻璃球,给谈方玉看。   谈方玉看看玻璃球,又看看徐新。徐新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脸惊惶。谈方玉知道秘密已经揭开,一着急,坐了起来。他说:“袁琰,你听我解释。我以前------”   袁琰:“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你以前做了什么,只想知道你以后。只是不应该一直瞒着我你是谁。”   徐新把病床摇起来,谈方玉上身靠实。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也流出了泪:“我也并非一点没有暗示过,在冰心居的匾额上,盖过‘致远’的名章。再多,就真的不敢了。”   袁琰想起谈方玉问过他,周怀远坐牢她将怎么办。又想起他的痛哭。现在她明白了,原来他犯过什么错,而这个问题一直在折磨着他。她靠在谈方玉肩头,温情脉脉地说:“傻瓜。你不懂女人,不懂我。”   陈佳说:“我是理解谈方玉的。人家爱你那么深,这一步他是不敢跨出去的。万一你说变脸就变脸,他怎么办?”   她把徐新买来的食物匀成四份,大家吃毕。谈方玉和袁琰因为思想完全放松了,不仅解除了伤痛,更是解除了心病,双双安然睡去,一觉睡到中午。   谈方玉问袁琰,现在的情况下能否回青岛去。   袁琰说:“只要你体力受得住,应该可以。下午与医生商量,配一点季德胜蛇药,辅以几种消炎镇痛的,明天就回去。”   谈方玉让许新去敦煌还车,如果没有班车就打的回酒泉。徐新搬出吉普上的全部行李,开车走了。   回到青岛,陈佳说谈方玉和袁琰都需要好好调养,但自己坚持要回学校。徐新让老人们把两人接进去,就送她去学校。   听说两人被毒蛇咬伤众人都吓了一跳,赵宋夫人急得脸都发青了。后来看到他们状况还可以,才放下心来,上来搀扶袁琰。   袁琰叫了一声“伯母”。   谈方玉柔情地望着她,说:“重叫一声。”   袁琰就低低的叫:“母亲。”   赵宋夫人惊喜万分,喊道:“赵宋,你快听,你听袁小姐叫我什么。”   赵宋也喜孜孜地说:“听见了。祝贺你。你儿媳认你这个婆婆啦。”   赵宋夫人喜极而泣:“金凤凰终于落在我们这个草窝里了。”   吃晚饭时,赵宋问了被蛇咬的经过,愤愤地说:“毒蛇咬伤后要等五、六个小时才能得到有效救治,这医疗机构的工作效率也太差了。如果是剧毒的蛇咬了,还有救吗。”   赵宋夫人说:“别想了,想了也后怕。我看这是天意,该我们家因祸得福。这几年我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上,不得安下去。先是满世界找琰子,茫茫人海何处去寻。后来总算神灵保佑找到了,却又不敢认,真是急死人了。也许琰子同族的领袖也急了,派这条蛇来解套,可惜被你打死了。我得到湛山寺去赎罪。”   袁琰见赵宋夫妇又怒又笑,陶阿姨也忽愁忽喜,唯独李唐一直没说话,就问李唐:“大伯今天有什么心事吗?怎么不说话?”   李唐说:“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开心还来不及。哪有心事?没机会轮到我说话呀。”   赵宋夫人说:“排排坐,分果果,没分到的小朋友自然不高兴。谈方玉,你过来。”谈方玉到母亲身边,赵宋夫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谈方玉在袁琰耳边照原话说了。   袁琰问:“他自己愿意吗?”   谈方玉回答:“母亲猜人心思不会错。”   袁琰站起身来,对李唐说:“大伯,我有事求你。”   李唐说:“还是那画的事吗?怎么,他们不满意吗?”   袁琰说:“不是。我想请求大伯收我做义女,不知您能不能接受。”   李唐站了起来,激动得双手有点抖,说:“这是真的吗?自从见到你以后,我一直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不敢说。”   袁琰说:“既然如此,就请受女儿一拜。”盈盈拜倒,叫了一声“爹”。   李唐呵呵大笑:“哎,好好。我说么,好事总不能全让赵宋他二人占了。”一把拉起袁琰,眼中流出泪来:“我本来就应该有这么一个漂亮女儿的。”   谈方玉站起来,口中说:“岳父在上,小婿给你磕头了。”   李唐却说:“慢。没有那么容易。”   赵宋说:“这老头又要出什么新花样。”   李唐对谈方玉说:“你是我侄子,也是我的学生。但这女婿的身份么,还要再议。”   赵宋:“他一天不折磨谈方玉就不得过。”   谈方玉:“我知道您做大伯做厌了。女婿本来就是半个儿子,从今天起我跟着袁琰叫,叫你爹。”   李唐说:“这还差不多。不过还得看赵宋的彩礼单子。”   赵宋说:“你们看看,得陇望蜀。得了女儿,要抢儿子。抢了儿子,再抢财产。那你先说说用什么做陪嫁。”   李唐说:“何须多说,当然是倾我所有。”   赵宋说:“此话当真?别后悔了又拿谈方玉出气。”   李唐说:“不会。这次是给琰儿的,与谈方玉无关。”   赵宋伸出右手,李唐真的与他对击了一掌。两人大笑。   赵宋夫人说:“两个老顽童,没正经的。”   陶阿姨插嘴说:“大先生当然高兴。袁小姐人见人爱,谁不想有这么个女儿。天下竟然有这么俊的姑娘。徐新别忘了,明年中秋也去后园求一求,找个漂亮老婆。月下老人还真是蛮灵的。”   徐新说:“我不去。”   赵宋夫人问:“为什么?”   徐新说:“万一求来一个大学生,没有共同语言。这次和哥姐们一起出去,他们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赵宋夫人叹道:“没有逼你去上学是我的错。叫你好好读书你又肯。将来有哪个姑娘会要你。”   徐新说:“怎么没有,林翠就要我。”   赵宋夫人问:“林翠是谁?”   陶阿姨说:“就是隔壁电器修理行的女儿小翠。”   赵宋夫人说:“这不是胡闹吗?人家还是个中学生呢。”   徐新说:“明年就高中毕业了。她自己说考不上大学,她父母也说她考不上,让她早点嫁人。”   赵宋夫人说:“是你看上了小翠吧?知道人家要你吗?”   徐新说:“我们一年前就说好了。”   赵宋夫人笑道:“看看,又是一对娃娃婚。可万一她考上大学了呢?”   袁琰忙说:“那也不要紧。让你哥找一套初中和高中的语文、数学课本。从现在起,就循序渐进,把这二门学完。你哥教语文,我每周来一天,教你数学。”   徐新说:“谢谢姐。我一定认真学。”   赵宋夫人又叹道:“唉,想要老婆了,书也肯读了。”   陶阿姨说:“现在应该叫嫂子了,怎么还叫姐。”   徐新说:“就叫姐。嫂子是外人,姐是自己人。   大家听了哈哈大笑,却也觉得所说不无几分道理。   李唐说:“你们都很忙。把课本找来,还是我来教吧。我看这二年他也有点开窍了。读到高中毕业应该没问题。”   晚上赵宋夫人整了一桌菜,举行了袁琰拜父亲的仪式,一家尽欢而散。      ☆、第二十四章 武夷诀别      袁琰在谈方玉家住了三天,一方面自己也要休养,另一方面要等谈方玉完全痊愈。临近交论文的日子,谈方玉送她回校。   车开到离校门还有一段路,谈方玉找了处光线阴暗的地方停下,说:“琰,------”   袁琰说:“停。从今往后咱们两个人时,你要叫我------”   谈方玉摇头晃脑地说:“我知道。冰姐------长发齐袄------”   袁琰睁圆了眼睛看他,忽然想明白了,叫道:“你这个坏蛋,竟敢私闯民宅,我打死你。”举拳就打。打了二下,想起陈佳说的打他不合算,就停下了,但心里不解气,用脚踢车垫子,嘴里“嗯嗯,恨死了,恨死了”地叫。   过了一会,谈方玉说:“气消了吗?轮到我了。”   袁琰问:“你想做什么?”   谈方玉说:“我想和你亲热一下。”   袁琰侧身后躲,忸怩地说:“男女授受不亲,怎么可以乱来。”   谈方玉说:“我们这么长时间了,除了摸了摸你的腿,其他碰也没碰过。”   袁琰吓了一跳,问:“你什么时候摸------我腿了?我怎么不知道?”   谈方玉说:“那天不光摸了,还吻了。”   袁琰想起吸吮蛇毒的事。就说:“我倒正想问你。叫你吐掉吐掉,怎么不听?”   谈方玉说:“冰姐的血,再毒也舍不得吐掉。”   袁琰正色说:“不要这样痴。不讲科学。万一消化道有溃疡,也要中毒。以后不许。”   谈方玉嘻皮涎脸地说:“怎么样,亲一个吧?”   袁琰悠悠地说:“不——可——以——”   谈方玉说:“我知道你心里是愿意的,只是不好意思。这样,你别动,我就在你脸上亲一口,只亲一口。”说着把嘴凑过去。   袁琰坐正,闭上眼睛。谈方玉一口亲在她脸颊上,袁琰身子抖了一下。谈方玉叮住不动。亲了一会,用舌尖点了点。   袁琰说:“够了吗?有完没完。”   谈方玉突然歪转身,去她嘴唇上“嗯”地咂了一口。袁琰“啊呀”叫起来,开门跳了下去,把头伸进车内,食指在脸上撇了二撇,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转身走了。   谈方玉痴痴地看着她走进校门,把身子靠到椅背上,闭上眼睛心荡神驰地陶醉了一会,开车回家。      11月初的一天晚上,9点多了,手机突然响了一下。袁琰看到短信:“我在校门口。”料想谈方玉有急事。   两人坐进车里。谈方玉说:“我师傅的朋友汪叔突然打电话到通古轩。说我师傅病危。他身轻体健,年富力强,怎会说病就病而且还病危呢?电话里也说不清。我必需连夜赶过去。这一去,必然要把事情处理好,可能时间会长一点。”   袁琰说:“那快去吧。”   谈方玉说:“就放心不下你。你要把手机一直开着,不然你知道,我真的很恐慌。”   袁琰说:“知道了。跟小新说,家里有事及时通知我。我每周会去探望他们。书店你交给谁呢?”   谈方玉说:“璩经理,他管得很好。”   袁琰说:“我明天正想去一趟,要找几本中央《关于卫生改革与发展的决定》单行本。”   谈方玉说:“你直接去找小璩好了。他会想办法。”   袁琰说:“你自己路上小心。我不用你担心。”   谈方玉说:“我不担心你担心谁?谁担心你?以前听人说老婆和娘一起掉河里先救谁的问题,像听笑话。现在我有了娘有了老婆,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   袁琰说:“又说痴话。我自己会游泳,不用你救。你把耳朵伸过来,我告诉你一件事。”   谈方玉说:“什么事这么机密?”说着把脸凑过去。   袁琰在他耳边说:“谈方玉是个大坏蛋,我在想办法收拾你。”随即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跳下车走了。      第二天,袁琰去书店找璩经理,跟他要十三本单行本。璩经理说马上去想办法。又说:“袁小姐,你来得正好,有几个文件你签一下字。”   袁琰奇怪:“什么文件要我签字?”   璩经理说:“《营业执照》马上换期,你是法人代表。以前填一些表是谈总模仿你的笔迹签名。他昨天走得匆忙有些事没来得及。今天正巧你来了,你亲自签吧。”说完把东西全拿出来。   袁琰看《营业执照》上果然是她的名字,就问:“申请执照要什么手续。”   璩经理说:“那手续繁得很。”   袁琰问:“个人呢?法人代表个人要做什么?”   璩经理说:“那倒不用。只要身份证和签名。”   袁琰问:“我的身份证你们怎么会有?”   璩经理说:“一般情况下只要复印件。我们有复印件。”   两人正在交谈,突然袁琰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妈妈的电话,就说:“妈妈,你怎么会来电话?”   璩经理识趣地走出办公室,带上房门。   可是电话那边并非妈妈的声音。只听那人大声叫着:“是袁琰吗?我是祥叔,高云祥。你听得清楚吗?”   袁琰:“哎哎,我听清楚了,祥叔。我妈妈呢?”   祥叔说:“你听着,你妈妈出事了。你必须立即回来,一分钟都不能耽搁。如果学校不准假,你就旷课也要回来,这是你妈的命令。你不用再来电话问你妈,马上出发回来。”   袁琰预感不妙:“让我妈听电话,好吗?”   祥叔:“你妈不方便接电话。我再说一遍,不要再打电话来,这只电话也要拆了。你必需马上回来。旷课也要回来。”   袁琰再想说什么,祥叔把电话挂了。袁琰再打过去,电话打不通了。袁琰打妈妈手机,手机关了。   袁琰立刻找到璩经理,跟他说搞到单行本送到医学院交给陈佳。把陈佳的联系方式给了他。然后打的到威海路通古轩,对徐新说:“我妈妈有急事,我要立即回港城去。先不要让老人们知道,也不要告诉谈方玉,免得他们担心。”徐新答应。   她回到学校,写了请假条,让陈佳明天交上去。又把东西都锁在抽屉里,只带一个小包就直奔机场。   回到港城,走入居住的小区,远远看到单元楼下门口放着好多花圈。她的心怦怦乱跳,知道大祸临头。三步并二步走近,花圈上“悼念梅馨女士”的几个字让她腿都软了。有人看到她来,奔过来搀住,扶到三楼,祥叔已经迎出房门,一把把袁琰拖进屋里。袁琰看见母亲的灵堂,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二个体格健壮的妇女挟着袁琰,随众人送她母亲遗体到火化场。然后又把骨灰盒送回家中。等人群散去,祥叔把袁琰带回自己家中,清出一间房,让袁琰睡床上,祥叔老婆睡沙发上,看着她。   袁琰三天粒米未进,迷迷糊糊地睡。到第三天,袁琰稍许清醒,问母亲怎么会突然死了,得什么病?   祥叔说:“不是生病。”于是给她讲了母亲的遭遇。      周怀远从青岛乘飞机到武夷山,坐公交进入武夷山景区,然后步行二天,到达辛国强住的那个无名小道观。以前跟师傅闯荡江湖没有时间概念,现在匆匆赶路,才知路途遥远。   来到师傅榻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辛国强骨瘦如柴,整个人呈暗褐色,头部绑着绷带。他忍不住泪水直流。师傅也差不多认不出他了,八年分别,他已从毛头小子成长为壮汉。师傅摇摇手,他立即收住,他知道师傅最讨厌眼泪。   周怀远的到来让辛国强很欣慰,他心里也想和徒弟再见一面,因此没有责怪汪景中多事。周怀远扼要说了这几年的生活和学习。辛国强十分高兴,对汪景中说,只听说怀远在北大受到表扬,没想到进步这么快。十六岁那年送他去青岛,决策是正确的。周怀远问师傅怎么会得病,得的什么病,辛国强不想告诉他。   住下以后,周怀远和汪景中单独谈了谈,才知道是一场意外事故所致。一个月前,辛国强和汪景中到武夷山西的木源垄小镇找一个人。听说前面山中发生山体崩塌,有多座建筑被埋,一栋矿区家属楼已经倾斜,里面还有好多人救不出来。他们赶去看,果然一个五层的住宅楼已经倾斜,底层也陷入了土中。每层窗口及楼顶上都有人在呼救,武警在楼下把二、三层的人尽量拉出。楼房摇摇欲坠,楼下全是碎石瓦砾,机械靠不上去,现场指挥抢救的人们正在研究用什么方式既能救出楼里被困的人,又能保证施救者安全。他们二人立即投入抢救行动。辛国强在消防车上找了个绳钩甩向屋顶女儿墙并迅速爬上去。上去后发现人们不会沿绳索下滑,万一失手掉下去还是必死无疑。他只能用皮带将人绑在自己身上,把人送下去。然后再爬上来救第二个。这样搞到第七个时,房屋发出轧轧声响。武警开始撤退。汪景中拉住辛国强不让他再上去。但辛国强说能救一个就是一个,不能看着人家死,还是上去了。爬到一半,房子塌下来,辛国强被埋在了里面。   等现场清理出来,已是二天以后。辛国强不仅遍体鳞伤,最严重的是一段钢筋插在脑壳上。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用医生的话来说,是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他了。辛国强也知自己已经无望,就坚决要求回到山中来,他想死在这里,后山找一处埋了。汪景中已经用厚木板为他做了一副简易棺材。   最后,汪景中说:“救人急难是侠义道应为之举,但也应审时度势,将自己先立足于不败之地,方能有效救人。我和你师傅都有这样的毛病,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头脑简单不计后果,因此都吃了大亏。这次你师傅如果听我的话不再上去,下次遇到类似情况还可再救七个人,现在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不智之至。血的教训,怀远切记。”   周怀远说:“知道了。”      半夜里周怀远敲开了汪景中的房门,说:“汪叔,我晚上想了好久,总觉得师傅没有这样等死的道理,不管这个伤最终能不能治好,抢救必须坚持到最后。尤其下结论的仅仅是个县级医院,并不是权威的医疗机构,更不能令人信服。如果不作一番努力我会后悔一辈子的。说一句自私的话,也应该尽人事以听天命,求得心安。所以我想还是要有所作为的好。”   汪景中说:“话是确实不错。可是你师傅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怀远说:“先要你同意,我就去想办法安排。最终能走到哪一步,到时再说。”   汪景中心想,现在的怀远与八年已判若二人,确实不同了,是一条有头脑有决断的汉子,就说:“也好,我也应该承担一点责任的。你准备怎么做呢?”。   周怀远说:“想办法请上海一流医院一流脑外科专家来,让他下一个结论。如果他也说不用再医了,我们就死心了。”   汪景中说:“好是好。可专家出诊谈何容易,让人家到我们这种野猫不拉屎的地方来,算不算异想天开,能做得到吗?”   周怀远说:“试试吧。”   他打了几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打到了武夷山机场,打听租用直升机的可能性。对方居然立即答应给予调度,说是抢救抗震救灾受伤的英雄,理应安排,价格从优。   第二个是找上海王亚夫,跟他说辛师傅脑部受了重伤,一定要请上海最好的脑外科医生,不惜一切代价。必要时让王亚夫向他自己的师傅求助,一起想办法。具体行程是从上海坐航班到武夷山机场,然后在武夷山包一架直升机,直接到小道观门前。他保证在两天内叫民工清出一块停机坪来。   他的第三个电话是给青岛的璩经理,要他立即将书店1,2二层自有产权的楼盘全部抵押给银行,能贷到多少就贷多少,全数打到他的信用卡上。今天是星期三,这件事星期五一定要搞定,来不及的话去找人帮忙,把房产证送过去,先拿钱后办手续。   最后他找到观里的老道,请他去邻近村落找来民工,用木夯压出一块12×20米的停机坪。   第一个回话的是璩经理。第二天下午他打来电话,说工商支行江行长说,贷款手续非常繁琐,不知谈经理有多大用途,他答应收下房、地产证,先划出一千万元。第一笔五百万已到周怀远卡上,下面等通知再汇。   王亚夫在第二天晚上9点也有了答复。上海红都医院脑外科主任罗惠民教授也和武夷山机场同样说法,抢救抗震救灾英雄再辛苦也在所不辞,按医院规定收取出诊费就行。王亚夫已订好星期五的机票,当天到武夷山后,会住在机场宾馆,等飞机消息。   周怀远听了很高兴,立即和武夷山机场联系,定了星期六早上的包机。此后就一直站在观外督促民工筑停机坪。   这一系列动作汪景中看在眼里,赞在心里。他决定把一切告诉辛国强,并严肃地对辛国强说:“我和你朋友一世,只求你这一次。你不要反对怀远的安排。”   辛国强抬抬手,说:“我不说他。到时看情况再定。”      星期六上午10点,一架EC135欧洲空客直升机稳稳地停在了小道观前。旋翼吹得尘土飞扬。村民们远远地围观着山中这个破天荒的场面。王亚夫先下来,搀扶罗惠民下机。汪景中上前迎接,并带领他们去看辛国强。   罗惠民先要过病历,看了仅有的几张片子,再检查病人。当他得知在医院只住了一个月就被认为没有抢救价值,而在这小道观又住了有十多天了,连连摇头。   罗医生对汪景中说:“必须继续抢救,而且应该在ICU也就是重症护理病房内接受深切治疗。像他这样至今神志十分清醒,思维十分慎密的人,为什么说治不好了?不能认为脑子一受伤就是绝症。这样严重延误治疗,倒真的增加了后续工作的困难。”   他又对辛国强说:“重症医学监护是随着医疗护理专业的发展、新型医疗设备的诞生和医院管理体制的改进而出现的一种集现代化医疗护理技术为一体的医疗组织管理形式。现在国家具备了这种条件,你又是见义勇为的英雄,理应得到这种待遇。即使抛开这个不说,据我所知你徒弟也承担得起。所以你得跟我去上海。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你不会死。就算把受伤的那一小块全部切掉,你也不会死。如果你想打仗,照样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果你搞写作,照样可以才思泉涌下笔如神。”   辛国强说:“谢谢罗教授,谢谢大家,不辞辛劳千里奔波到这种地方来。我相信罗教授有这样的技术。我也知道我能活下去。但是我很清楚,这种生活质量是我不能忍受的。要我长期躺在病床上,由别人来侍候,我会生不如死。”   周怀远跪在床前,恳求辛国强去上海。所有的人都在劝。说到最后,他闭上眼睛,不再回答。   罗医生无奈,走出房间来到大厅。他开出了一大张药方,叮嘱周怀远去县里配药。他说:   “这里开了二个月的用药量。我知道县医院的难处了。他讳疾忌医,这才正是大罗金仙也难救的问题。我所能做的,就是让他走的时候少一点痛苦。”   直升机再次升起,无功而返。      周怀远每天给辛国强擦拭身体,端尿端屎,喂粥喂水。汪景中给辛国强打针服药挂水。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周怀远心中却像热锅上蚂蚁,因为他发现袁琰不见了。为了不让师傅担心,他当面只能故作镇静。汪景中几次听他打电话,已有七八分察觉。   开始是周怀远电话打过去,一直没人接。过了几天就无法连接了,好象是手机没电了。他打电话给徐新,徐新说袁琰回苏州去了。二次叫徐新去学校找陈佳,答复是袁琰没有回来,学校也在找,没找到。这让周怀远恐慌,浑身冒冷汗。   有一天,辛国强见汪景中不在旁边,取出一个铝制小瓶,对周怀远说:“这可以算是特种武器,但不能算是堂堂正正的武器。你去倒掉。就让它断送在我的手里吧。”   周怀远接过走到后门外,被闻信赶来的汪景中阻止。   汪景中说:“许多年前,我们警校有个老中医。他喜欢搞配方研究,用蛇毒、蝎毒加几十味草药炼制出无色无味的液体,是一种神经毒剂。它只要一沾上动物血液就剧烈反应,接触者一阵疼痛的二、三秒种之内麻痹,然后昏厥,半小时左右才能自动苏醒,并不对身体器官造成永久性损害。老医生把这瓶东西送给搏击总教练,认为有倾刻使人丧失战斗力,出奇制胜的效果。可惜他本人在采药时反被无名毒物咬了,死在山中,几天后才找到,配方也就失传。几代总教练就这么传下来,到你师傅手里,他被捕时不知下任是谁,因此没有交出去。他一直认为这是不义之物。其实就武器而言,何为义?兵者,诡道也,把人弄昏总比把人一枪打死好吧。不要听他,留着。”   周怀远想试试效果。他取出一枚五角硬币,汪景中用地上细枝醮了一滴涂于硬币上,迅即挥发干透。周怀远捡起。汪景中说,以后如果手指有伤不能碰它。周怀远抬头看见远处山坡上一只野狗在东张西望,随手将硬币甩出,野狗直立起来很快倒下,未出一声。过去一看,耳朵已被切成二片,鲜血淋淋。   两人坐在山坡上等。汪景中问周怀远到底碰到什么难事,周怀远遂将袁琰的事前前后后给他说了。汪也觉得为难,就安慰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辛师傅这里的事总要作个了断才能脱身。周怀远说那是自然。   二十几分钟后,那野狗忽然醒过来,翻身就走了。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辛国强已经咽食困难,只能把蔬菜、肉松等捣碎和在稀粥里灌下去。他把周怀远叫到跟前说:“有一件事,本来想等我死后请汪师叔去办。现在你去帮我做吧。你到我老家去,找到我弟弟,把这张卡里的钱给他。就说每年给父亲上坟时替我也添一柱香,尽我最后一点孝心。另外,让他找一找父亲的遗物,不管是什么,带一件回来,作为我的陪葬。如果有人要跟你来,你坚决不要答应。你要速去速回,我等你回来再死,否则死不瞑目。你记着去家里时最好晚上。”   周怀远允诺。临出门时,汪景中又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辛国强兄弟二人相差二岁,他十三岁时,父亲的一个老友去世,留下一个十二岁的孤女托付到他家来。相处久了兄弟二人对女孩都生了爱慕之情。相比之下,那女孩偏喜欢辛国强一点。那时的辛国强不好好念书,整日舞抢使棒,受父亲厌恶。女孩却喜欢他的英武之姿。父亲发下话,娶老婆就要有养老婆的能力,谁有出息就配谁。他弟弟考上大学,毕业后回到沧州在一所中专当教师。辛国强东闯西荡,父亲也不许他回家。后来进了武警学校稍好一点,不料很快又被判了刑。于是就彻底断绝了一切联系。   辛国强坐牢一个月后,来了一个探监的人,就是那女孩。他强忍悲哀与激动,回答不见。第二天监狱长把他叫去谈话。   监狱长问他:“丁梦霞是你什么人?”   辛国强:“我父亲的一个义女,她父母死得早,家里没人照看,寄养到我家。”   监狱长:“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她辞去在工厂的工作,冒着和你父亲翻脸的风险,只身从石家庄到怀来警校去打听你的下落。路过北京时行李物品全丢了,警校有几个人凑了点钱,让她找到这太行山里来。昨天你不见她,她在门外大树下睡了一夜。现在身上已分文全无,是我让她在食堂里吃了饭。”   辛国强:“你也知道,我是一个不求上进的人。用我父亲的话来说,是甘作下流,所以对女人不适合,不可能给她安居乐业的生活,更不用说幸福。那时我年青,做了一些不恰当的表示,误导了她。后来想想很后悔,现在要赶快了断。”   监狱长:“你们感情上的事我管不了。但你必须见她,向她说明白,劝她回去。”   辛国强:“好的,我来跟她说。求你一件事,请你取二千元钱给她作路费,就说是监狱里给的,不要说是我的。我不能再让她有误会。”   监狱长:“可以。”   于是辛国强与丁梦霞见了面。   丁梦霞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问:“强哥,你好吗?”   辛国强冷冷地说:“你来做什么?”   丁梦霞:“我辞职了,要在这里镇上打工,等你出去。我也不回家去了。以后我就一直跟着你。”   辛国强:“你搞错了,我不耐烦让你跟着。你这样出走,一定会把爹气病了,怎么向你亲生父母交待?辛国富这么深深地爱着你,你这样做对他是多大的打击?”   丁梦霞:“可是,我喜欢的是你,我爱你。”   辛国强:“我不喜欢你。我在外面有很多女朋友,都比你好。”   丁梦霞:“我不信,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强哥,我不怪你的。”   辛国强:“我再说一遍,我不喜欢你。快回去照顾老人,和辛国富好好过日子。”   丁梦霞高声说:“强哥,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   辛国强:“以前年龄小不懂事,那是瞎搞,当不得真。”   辛国强站起来,头也不回走进牢里去。丁梦霞失声痛哭。   丁梦霞回去了,辛国强三天没有吃饭。   一年后,在父亲主持下,丁梦霞和辛国富结婚了。可是辛国强至今对丁梦霞念念不忘,他心里始终爱着她。他认为这样做是为了让心爱的人过得更好。   汪景中说:“其实这种爱是自私的,他不肯为心爱的人抛弃自己的生活方式,却造成爱人一辈子心灵上不可抚平的创伤。他这次让你去,我猜想他要的陪葬之物恐怕不止父亲的一件。否则为什么一定要晚上?那是怕你遇不上她。”   周怀远说:“看来也是。但我能直接向那女人要吗?”   汪景中说:“我看,如果想给,不要也会给。不想给,要了也不会给。到时你相机行事吧,最好是带一件回来。不过但愿辛国富能理解这种莫明其妙的感情。”   四天后周怀远到达沧州。很快在旧城区的一条巷子里找到辛家小院。晚饭时分,他见到了辛国富夫妇,自报身份后,取出一沓钱,说明了来意。当说到辛国强命在旦夕,那女人哭了起来。   辛国强弟弟说:“麻烦你告诉我哥。以前他每年寄回家的钱,我都用在父亲身上了,没用得了的,在买坟地时也化了。但父亲是不知道的。我怕他知道了不接受。今天的香烛钱我收下,上坟时我会说明,我相信老人家也能接受了。至于老人遗物,日常衣服用品的都处理了,也没有留下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老人有话,‘有些东西是留给孙子的,辛国强如果有儿子就来分’。这是原话,请哥不要生气。这里有一枚汉白玉扳指,你带给他。”   那女人抢白道:“他又不是来争家产,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对周怀远说:“你等一下。”她进到后屋,过了一会,拿出一个塑料袋叠成的小包,用橡皮筋箍着,递给周怀远说:   “请你带给他。刚才那些什么儿子孙子的混帐话你不要去说。”   夫妻两人对视了一会,辛国富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开口问周怀远:“是不是要我们把他骨灰接回老家来?”   周怀远忙说:“不用,不用。你们也不用去。我们会按师傅的遗愿安排一切。”   周怀远告辞,走出老远还听那女人“咿咿”在哭。   他赶回小道观,辛国强已三天不吃不喝,奄奄一息。却用急切的眼神看着他。周怀远先掏出扳指,辛国强把它套在左手拇指上。又掏出那个塑料包,打开来里面有二件东西,一件是一根金钗,钗头上一颗圆圆的绿玉。另一件竟是一只旧的胸罩。   辛国强拿起文胸,折起,塞进胸前衣襟里面。又拿起钗,他一辈子轻易不弹的泪珠终于滚了下来。这支金钗是他用第一次获得省武术冠军的奖金给她买的。他左手持钗,抬起右手,猛然一下把钗插在右手手掌上。边上二人都心中一懔。毕竟是垂死之人,力气有限,插入并不很深。他用手握住,双手在身边放平,闭上了眼。   辛国强曾经叱咤风云,名动江湖的侠士风光一去不复,传奇人生在这昏黑的小室里黯然落幕。他被埋在后山一处高坡上,什么标记也没留。   周怀远要请汪景中去青岛,汪景中拒绝了,说他和辛国强合作写了一些东西,还没有最后完稿,他必须了却辛国强的这份心愿。成书后会想办法带给周怀远。   周怀远说自己正在筹划搞出版发行。他们所写的书定稿以后是否让他来想办法出版,他保证会把此事做好。汪景中答应。周怀远立即取出一张卡,说是预付的约稿费五百万。汪景中知道周怀远的用意。前几天他曾说过,等师傅的后事了却,希望汪师叔到城里定居下来,安度晚年。今天是想以稿费为借口留下一笔钱。汪景中没有推辞,却坚持只收五万,说是领情了。以后需要钱时会去找他要。   于是周怀远拜别。   ☆、第二十五章 步步惊心      谈方玉火急火燎回到青岛,连家也不回,拖着行李直接去学校找陈佳。   陈佳说:“你终于回来了,可是袁琰一点消息也没有。问学校,他们也说找不到。”   谈方玉说:“学校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我们现在就去找院长。院长室你去过没有?”   陈佳摇摇头。   两人来到办公大楼,谈方玉看了看大厅里的平面图。此楼结构独特,楼内纵向分有许多独立的单元,不同的单元使用不同的电梯。他找到院长室所在的那个单元,坐电梯直上顶层。一出电梯间,谈方玉展眼四望,也不禁嘬舌。院长办公室占了整层楼面,只有左手底部看得见一扇紧闭的木门,看不出里面占了多大楼面。右手末端有一段走廊,从走廊深度看,是中间大厅的四分之一。廊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盥洗室,两边有房间。楼层中间一大片三、四百平方米的大厅,沿墙窗下一字排开十几张电脑桌,一个个好象都全神贯注地忙碌着,有的在打电话,有的在看电脑,有的在写字,没有一个来过问的。   谈方玉朝左边走,刚要走到那个木门处,忽然就有一个人笑盈盈地站在面前,娇声问道:   “二位有什么事吗?”滑腻腻的瓜子脸上忽闪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十分迷人。   原来这个人的办公桌比其他人的大,就在木门外面,俯视大厅。其他人的桌子靠墙,百鸟朝凤似的对着她。显然她是这些人的首领,估计是院长的一秘了。   陈佳说:“我是临床医疗9508班的学生陈佳,我们有要紧的事想找院长。”   那秘书说:“见院长要预约的,你们有什么事先和我说,我来安排时间。”面对着陈佳,眼睛却瞄着谈方玉。   谈方玉插嘴说:“很抱歉,我们的事实在很急,请你通融一下,特事特办么。”   女秘书问:“你也是我们学院的吗?”   谈方玉说:“不是。我叫谈方玉,是陈佳她们的朋友。她们班上的袁琰失联三个月了。想来找院长问问情况。”   那女秘书对后面的话好象没仔细听,口中轻轻念道:“谈方玉。谈方玉?”突然叫起来:   “你就是谈方玉?对,对,我说呢,这么熟,和照片上很像。”   谈方玉也不知道她在哪里看到过照片,无法接话。忽然身后“啊”地一声,十几个正在“认真办公”的人都齐唰唰地斜过身子探出头来张望,纷纷走过来围上。   女秘书笑着说:“我叫李秀明。惭愧得很,父母不自量力要让女儿和明星去攀比。谈大侠,我们久闻你大名了。”   谈方玉哪有心情闲扯,但想如果得罪了她,要见院长更难了,只好送她一个笑脸,说:“李秀明是70年代中国影坛唯一女明星,你父母一定很迷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你叫李秀明是称之无愧。我看你秀丽明亮,比她有过之无不及。”   李秀明被久仰的谈哥一赞,飘飘然地骨质都疏松了:“你的嘴真甜,姑娘们听你讲话心呯呯乱跳,防御体系瓦解,果真如此。方晶和你到底怎么了?她是我小学同学,同了一年她跳到三年级,第二年就飞升了。她来找过我,叫姐妹们帮她收集了大量谈哥的材料。我们都以为超级英雄终于被蜘蛛女侠①活捉了。可是后来听说你和我们琴大校花袁琰好上了,把她给甩了。她又来要竞争对手的材料。你刚才说什么?袁琰失踪了?”   谈方玉说:“是啊,失联很长时间了。想找方院长商量一下,帮忙通报一下吧。”   李秀明说:“可以可以,你稍等一下。”一转身亮晶晶的高跟鞋笃笃地敲着地板,丰臀左右摆动着进内屋去了。   不一会,方院长匆匆出来,一把将谈方玉拉进自己办公室。   院长室门一关,门外立即炸开了锅。   一人说:“方晶是天上的星,人间的精。这样的老婆千载难求,谈方玉居然不要她。为什么?难道还是不敢高攀?”   另一人说:“谈方玉是大众偶像,男孩捧杀,女孩爱杀。说不上高攀不高攀。刚才大秘姐也说了,是方晶倒追。”   有人说:“袁琰不仅是校花,还是第一学霸,男生心目中的女神。为人温文尔雅,生就的贤妻良母。可能更配谈方玉胃口。”   又有人说:“可是听她们班上人说,袁琰早有心上人,所以至今不肯答应他。他却死叮着不放。”   于是有人判断:“问题就在倒追。看来谈大侠方女侠都没能逃脱人这种奇怪动物的这种奇怪心态:越是得不到的就越好。”   大家一致同意。   院长出来拉他,谈方玉才知道这方院长不是别人,竟是方晶的二哥方昌。   四人坐定。谈方玉先开口:“方院长,这位陈佳班上的同学袁琰请假回苏州已经三个月了,据说贵院也找过,没找到。现在失去联系。我想来问问,下一步怎么办?”   方院长说:“我真是官僚了,今天才听说这事。平时还自认袁琰是我得意门生。该检讨。你等一下,我问问系里。”   打完电话后,他说:“临床医疗系糟糕透顶。这么大的事掉以轻心。他们说,袁琰走了一个月没有信息,专业里才汇报到系里,系里打了几个电话没有联系上,就搁在一边。又过了一个月,有人出差到南方,才让这个人顺便去苏州找找。据说那个人到她家里去了二次,都没见到人,附近也打听不到消息,就回来交白卷。他们也正在商量怎么办呢。”   谈方玉:“那他们准备怎么办呢?”   方院长说:“系里能有什么办法,还是院里来考虑吧。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你有什么打算呢?你怎么也才想到来?”   谈方玉说:“说来也很无奈,我在福建被另外一件事缠住脱不开身,把她耽误了。我这就马上动身去找她。”   方院长说:“袁琰是个很谨慎的姑娘,如果没有非常的变故不会这样。你亲自去那是最好了,我想信你的能力。不是我要推卸责任,如果学院派人去,这些人只是应付公事,不会化很多精力,真有什么问题他们也解决不了。你去我很放心。我向你保证,学院做你的坚强后盾。有什么事你直接打我电话。在苏州有急事可找我哥,这是他市里的家庭地址和电话。”给了一张纸。   谈方玉说:“谢谢院长的支持。我也预感她出了大事。如今已经三个月了,连完整的请假手续都没有。以后还不知要多少时间。按学院的制度,会作什么处理?”   方院长说:“这个问题我们且放一放。她是一个优秀的学生,学业上应该没有多大影响。到时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商议,学院会酌情给予考虑。当务之急是找到她。”   谈方玉说:“请院长帮我查一查她的家庭信息。”   院长叫李秀明去保卫处查档案。过了一会,她也拿来一张纸:“袁琰的家在苏州,这是家庭地址。母亲叫梅馨,工作单位是港城县东亚化学仪器试剂有限公司。没有更详细的信息。”   谈方玉一回到家里,赵宋夫人说:“你总算回来了。袁琰不见了,真急死人了。开始一个多月她没来,我也没在意。后来想想,这孩子不是这样的人啊。就让小新去看,他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上个月我自己去了一次,陈佳也说学校在找呢。怎么了?”   他说:“确实失去联系了。我这就做一些准备,马上去找她。”   赵宋说:“已经耽搁了太久了,要抓紧一点。不过事情实在奇怪,此去可能十分凶险。无论如何,都要三思而行,冷静以对。”   谈方玉说:“这次武夷山之行,得汪师叔教导,凡事应先立于不败之地。孩儿自会妥善处置。”   赵宋说:“如果要去港城,有一事你切记。不要让牛振华知道你到了港城,这人心术不正,不要让他插手你的事。”   谈方玉说:“知道了。”   周怀袁想,袁琰因母亲有事回去,一定不会住在苏州,医学院的人也说苏州家里无人。因此决定先去港城找她母亲。   从青岛流亭到上海虹桥,飞机用了二小时二十分;从上海到港城,大巴用了一小时四十分。出租车司机介绍他到白玉兰旅馆住下,用的是“蒋国庆”的身份证。身份证是真的,照片上模样也依稀相似。   周怀袁走了几条街,询问东亚化学仪器试剂公司地址,都说不知道。走过二个街区后,看到一家玻璃仪器店,进去问了,才知道东亚在东环路上。   东环路并不长,走了十来分钟,就远远见到一栋四层楼屋顶上“东亚化学”的字牌。矮矮的围墙,电动移门。门卫没有人。他叫了好长时间没人答应,决定翻门进去。进门右手是办公楼,后面一排五座像仓库一样的房子。走了一圈,里面所有建筑物的门都被封了,封条上盖的章是   “锦绣房地产有限公司”。   周怀袁回到街上,走进街对面一家沙县小吃,女服务员热情接待,问他想吃什么,他不好意思说不想吃东西,只想问讯,就顺口说来碗小馄饨。   他问坐在收银台后面的老板娘:“请问对面东亚公司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老板娘说:“不清楚。老板跳楼自杀了,公司解散了。”   周怀袁心头突地一跳。对于袁琰的失踪,他也预料她家中必有重大变故,却没想到如此严重,不免暗暗吃惊,急忙问:“老板是男的女的?”   老板娘说:“女的。怎么,你认识吗?”   周怀袁想起在苏州时和袁琰的对话:   “你母亲一个教师,要她去打理公司,挺不容易的。”   “亏得有个祥叔。他跟我祖父做过,后来是我父亲的得力助手。现在公司的业务基本祥叔当家。”   周怀袁于是又问:“东亚有个祥叔,你知道吗?”   老板娘说:“不知道。”   这时那个年青女服务员端馄饨出来,听见了就说:“我知道。他们有时候几个人一起来这里吃饭,我听别人叫他祥叔。”   周怀袁忙问:“那祥叔住在哪里?”   姑娘说:“住得很远,他回家吃饭不方便,所以常在这里吃。我和他攀谈过。让我想想,他好象住在明天花园那边。”   周怀袁:“明天花园是个什么地方?”   姑娘说:“那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外地人。”   老板娘插嘴说:“哪有明天花园啊?是明日花园吧。城西泰州路上的一个住宅小区。”   周怀袁吃了几口就出门,打的来到泰州路明日花园大门口,看见一个穿保安制服的中年人,蹲在路砑石上抽烟。周怀袁走上前去,蹲在他边上,在他手里塞了一包硬壳中华。   保安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周怀袁说:“不要怕,我只是劳烦你打听一个人。夏天我在东环路上丢了钱包。东亚公司的一个好心人给了我三百元钱,让我买车票回家。他不肯告诉我姓名,只知道旁人叫他祥叔。”   保安说:“你怎么不去东亚公司问?”   周怀袁说:“刚才去了。那公司好象倒闭了。对面沙县小吃的服务员说,祥叔住你们小区里。所以请你帮忙。”   保安说:“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周怀袁说:“我来还钱。”   保安说:“这样啊。那我来问问看,没有姓名怎么找?”   周怀袁说:“让你费心了。是东亚化学仪器试剂有限公司。”   保安进了门卫,室内的人也不知道。他打电话到物业管理处,又打电话派出所。十多分钟以后,出来说:“好不容易帮你查到了。他叫高云祥,住在37幢404室。现在这时间,应该在家里吧。你往里走,到十字路口向左转。”   周怀袁道了谢,进入小区。依言找到37幢,按响了404室门上的铃。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开门:“你找谁?”   “你好。我找祥叔,高云祥先生。”   “你是谁?”   “我是袁琰的朋友,青岛来的。我叫周怀袁。”   “周------怀袁?对对,听梅总说过。那快进来。”   祥叔给周怀袁倒了杯热水。说:“你是袁琰男朋友?”   “是。”   “几个月了,怎么才来?”   “我也是刚知道。袁琰在哪里?她家出什么事了?”   “袁琰被公安局抓起来了。”   周怀袁似头部被猛击,胸口突然抽痛,一阵气塞,眼前发黑,心悸耳鸣,脸色惨白,大口大口喘息了十来分钟。   祥叔紧张地看着他,待得稍有缓和,给他讲了她家的事。   东亚公司原本做一些传统特色商品,销售和利润总是平平,但不会大起大落。在一次“港城公主”的婚礼上,有一个人来和梅馨搭讪,这人是锦绣房地产公司总经理沈洪生。   沈洪生:“梅总,东亚越做越大,发展很快啊。”   梅馨:“哪里,你是取笑我吧?我们是保守派,每年平平过。哪象你们房地产,像变戏法似的,一夜可以暴富。”   沈洪生:“隔行如隔山。房地产难搞啊,方方面面都要摆平。搞一块地就象打一场仗。你看东亚,手里有危险化学品经营许可证,那是不可多得的资源。现在要搞也搞不到了。”   梅馨:“也只能小本经营,挖不出金矿来。”   沈洪生:“你为什么不做大宗期货?我是没有资质,否则早就做了。好几家都做发了。”   梅馨:“那种买卖风险也很大。只能看着人家发,没本事呀。”   沈洪生:“要不,我们合伙做。我出资金,你出资质,五五分成。”   梅馨:“沈老板不是说笑话吧?房产商钱都来不及数,听说经常把点钞机烧坏,哪里看得上小买卖。”   沈洪生:“不开玩笑,房地产这几年搞熟了,手下人能顾得过来。明天我来和你详谈。”说着就离开了。   第二天沈洪生真的来了,随身带了三千万元支票,打进了东亚帐号。他开门见山地说:“我这人不喜欢虚的。为了表示诚意,双方做一单试试。如果合适就合作,不合适就一拍两散。”   梅馨觉得对方不在欺骗,就答应做一单,并同意投入五百万。沈洪生好象很内行,提出先做乙二醇,说行情看好。教东亚业务员如何如何操作。一次周转二个多月,收益超过东亚全年利润。沈洪生没有食言,只取走一半。   当沈洪生第二次将三千万汇入东亚时,梅馨已彻底相信了他。她认为不能占人家便宜,这次自己要投一千万。祥叔表示反对。梅馨说不用担心,人家那么大资本,怎会来欺你?就让祥叔分管老业务,期货一事任凭沈洪生操作。其实抽走了一千万,老业务也已经很难运作,祥叔依赖企业多年信誉和老面子,向上游欠货。但欠来的货售出后资金又全被卷入期货交易。   第二单期货又成功了。   沈洪生嫌东亚业务员手脚不利索,调来一名财务,另刻印章。做第三单买卖时,沈洪生的资金增加到七千万。   梅馨说:“做不起来了,东亚哪有那么多钱。”   沈洪生说:“你放心好了,钱的问题由我负责筹措。”   这次以东亚的名义投入的资金是五千万。款汇至加拿大一家公司。然而过了二个多月,货没有发来。传来的信息是,那家公司倒闭了。   霹雳一声震天响,把梅馨从梦中惊醒。一查帐,不仅已经分文全无,还欠了三千万的债。借款合同上都是公司的印鉴,并无作假。最大的债主就是锦绣公司。几家收不到货款的供应商闻讯连忙起诉,控梅馨欺诈,以期在法院清算东亚时捞回一点损失。   梅馨面临吃官司和巨额赔偿。她留下一张纸条:“袁琰,原谅我。妈妈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失败了,对不起你爸对不起你。妈不能连累你。”然后从四楼的顶上跳了下去。   公司的资产被法院拍卖。东环路十五亩房地产和城外化工区四十亩仓库,被锦绣房地产公司以一千万取走。连一套住房也必须在梅馨丧事办完后一周内交出。   袁琰在祥叔家睡了三天,第三天起来梳洗,喝了点稀粥。祥叔以为她挺过去了。就给她看了母亲留下的纸条,讲述了她母亲的遭遇。   袁琰眼里,纸条上的字灰白得毫无生气,就像最后告别遗体时,埋在花丛中的妈妈的脸一样。   第四天袁琰上街去了一次。祥叔夫妇看她还算平静。   第五天她又出去了,至晚没有回来。祥叔刚要出去寻找,有熟人打来电话,说袁琰冲入锦绣房地产公司,找到沈洪生,一刀把他刺死了。   案情很简单,有旁证,袁琰自己也承认。一个多月后判决下来,说是考虑到凶犯因母亲去世受到过度刺激,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检方没有异议,原、被告也没有上诉。   祥叔说:“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忙于遣散外地员工。征得法院同意,变卖一些库存化工原料,给他们发工资发路费。还没有来得及去看袁琰。不知她怎么样了。”   周怀袁听到这里,痛彻心肺。他想救她,但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真的救出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想起汪景中和赵宋的话:“审时度势,将自己先立足于不败之地,方能有效救人”。他决心抑制悲痛,冷静以对。二十分钟后,他彻底平静下来,问:“审判时你在场吗?有没有给她请律师?”   祥叔说:“在场是在场的。可哪有我们插嘴的余地呀。法院说袁琰同意由法庭指定律师负责辩护。”   他问:“你听见袁琰在法庭上说什么了吗?”   祥叔说:“我看她神志有点不清。反复一句话,‘是我杀的,我就是要杀了他’。其它问题都由律师代说。”   他说:“祥叔,我要搞清每一个细节。在这里我人生地不熟,渴望得到您的帮助。”   祥叔说:“我也盼有人来替她出头。袁家是老东家,也是世交。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但愿能帮得上忙。”   周怀袁说:“明天我想去拜访那个律师,请你陪我去。”他离开高家后,打电话向苏州一个朋友借车。当晚车就送来了。   翌日8点,周怀袁到明日花园,带上祥叔来到孟庭楠律师事务所,见到了孟律师。   周怀袁向他出示了蒋国庆身份证。说自己是袁琰的同学,受班上全体同学的委托,来了解袁琰的案情。   孟律师说:“案情十分清楚。有人证;有物证;有作案动机;而且作案人自己供认不讳。”   周怀袁知道袁琰临危不惧,有这份胆气;但她也心思缜密有足够的机谋呀。难道她真的被母亲的遇难气昏了,丧失了理智吗?他说:“孟律师,我想了解全部细节。如果你认为没有义务要告诉我,我可以出咨询费,委托你帮我调查。”   孟律师说:“那倒不必。这位老先生也来问过,因为不是近亲,不便多说。但自始至终当事人没有近亲属出面。既然你们同学来,我可以提供必要的帮助,案内有关情况,有问必答。”   周怀袁说:“那麻烦你介绍一下全案过程,希望越详细越好。”   孟律师说:“过程很简单,说得再详细也没有几句话。袁琰隔天在东沿河路一家厨房用具商店购买了一把不锈钢尖刀,这已被公安局查实,确是她买的,也确是现场那把刀,作案凶器上有袁琰的指纹。当天她进入锦绣房地产公司。因是星期天,办公楼内仅总经理室有两人在,一个是被害人沈洪生,一个是目击者霍进喜。袁琰问:‘谁是沈洪生?’沈洪生说:‘我就是,你有什么事?’袁琰迅速从包里取出刀,说:‘你这个恶魔,我要杀了你。’猛喊一声就刺了过去。沈洪生毫无防备,被一刀插入了肚子。站在旁边的霍进喜连忙出手在袁琰颈上打了一掌,可惜晚了一步。沈洪生和袁琰两人几乎同时倒下。霍进喜立即报了警。沈洪生经抢救无效死亡,其实警方来时他因失血过多已经死了。”   周怀袁说:“霍进喜是什么人?”   孟律师说:“永华集团的一个职员。”   “霍进喜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当天去锦绣公司做什么?”   “他的老板派他来叫沈洪生去永华。”   “锦绣与永华有什么业务关系?”   “你不知道。锦绣虽然是独立法人,但又是永华集团旗下的子公司,上下级关系。”   “现场三人,一个被杀,其他两个应都有嫌疑。你作为辩护律师,有没有在排除霍进喜的嫌疑方面做些工作。”   “我也曾提出多个问题责问证人,但被害方律师团咄咄逼人。再说袁琰自己承认杀人,对辩护很不利。我很难纠缠不放。”   “对方是哪个律师事务所?”   “牛振华律师事务所。”   “牛振华?哪个牛振华?”   “港城有几个牛振华?当然是永华集团董事长。”   “他还开律师事务所?”   “他自己有一级律师执照,他的事务所是港城最大的一家。没有他们打不赢的官司。”   “所以你害怕?”   “我确实压力山大,接了一桩没有发言权的官司。在这个城里吃律师这碗饭,谁敢去得罪牛振华?我只能说沈洪生是造成袁琰母亲自杀的主因,袁琰受了刺激因而行动偏激,也有值得同情之处,请求酌情量刑。这种辩护是很无力很勉强的。”   “法庭最后好像采纳了你的意见?”   “哪里。理论上梅馨自杀与本案确无直接关系,即使沈洪生杀了梅馨,袁琰也无权报仇。实事求是说,判决结果不是我辩护的功劳。有人告诉我,是牛振华发话,只要袁琰承认杀人,不必往死里追。他一定调,公安结案,检察起诉,都是几天时间,法院审理也不到二个月就宣判,从来办案没有如此高效。”   “为什么他会发这话?”   “明摆着是锦绣夺了东亚的产业,社会舆论很难听。他想尽早平息。可是这些话我拿不到法庭上去说。由于没判无期,也没上诉,省去了二审尤其高院审批等步骤,他达到目的了。现在风声基本平息,全城谁也不会再记起远在溧阳的袁琰。等东环路上那些房子拆掉,港城历史上就没有了梅馨和袁琰的痕迹。”   “最终判决书能给我一份吗?”   “你毕竟不是近亲属,只能看看吧。”   孟律师撕了一张便笺,写了一行字,递给谈方玉:“还是快去看看她本人吧,给她一点安慰和生活上的帮助。”便笺上是溧阳定山女子监狱的地址。   周怀袁不相信袁琰会杀人,决心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弄清真相。他对祥叔说:“我们找个茶座,说说话,中午吃个简餐。”   两人来到一家茶座,要了个包间。周怀袁点了一壶茶,给祥叔樽上。问:“这个牛振华你熟悉吗?来头有多大?”   祥叔说:“全城首富,真正的土豪劣绅。优秀企业家、律师协会秘书长、政协副主席,披三张画皮于一身的魔鬼。家族里父兄叔伯,有好几个在省级机关和军队任高官,手眼通天呢。”   周怀袁不得不佩服义父的洞明眼光,幸亏没找牛振华。他对祥叔说:“接下来只有找霍进喜了,不太容易找吧?”   “找是不难找。说来也巧,梅总,就是袁琰妈妈,还是他老子的救命恩人呢,不过他不是什么好人,不一定肯帮忙。”   “哦,怎么会救他父亲的呢?”   “八、九年了。当时霍进喜二十四岁,嗜赌。一次梅总车到公司门口,他钻到车轮下碰瓷,梅总对他说,‘年轻人,你抬头看看,马路对面治安摄像仪正对着你笑呢’。仔细问他,才知道他父亲患心血管狭窄,必须动手术。支架费、医药费、住院费各项加起来约需九万元,无奈之下他就想敲诈几个老板。梅总念他还有孝心,答应为他父亲支付全部费用,条件是要他赶紧找工作,好好瞻养老人。他倒也因此戒了赌。后来听说到牛振华的葡萄园当保安。霍进喜这人很能干,不久就受到提拔重用。”   周怀袁想,兵法云:“必取于人而知敌之情也”。在敌方阵营中找可利用的人,是捷径。袁琰母亲生前的一桩善举,也许真能为他提供穿越历史的时空隧道。就说:“能不能利用这一层关系,找他问问当时情况?”   祥叔说:“先找他父亲,让他父亲做他工作。”   他对祥叔说:“霍进喜这个人是唯一突破口,事不宜迟,我们下午就去。”有句话他没对祥叔说,此行如果不利,自己就暴露在牛振华面前。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眼下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了。   ——————————   ① 《超级英雄》和《蜘蛛侠》都是美国电影      ☆、第二十六章 处处涉险      近郊一栋独立的二层农家房,人字架的小瓦屋顶。去年刚做了翻建,内外装修一新,门前围了一个很大的院子,养了一群鸡,让一只大黄狗看着。眼见是一户小康人家。   周怀袁和祥叔跨进霍家大门,祥叔叫了一声“霍金福”。   黄狗二声吠,一个老人从里屋出来,见是祥叔,很高兴地说:“呵呵,祥叔,你怎么有空过来?”   祥叔说:“这位是青岛来的大学生,想打听点事。”   老人说:“好好,请坐。梅总好吧?很久没去看她了。”   祥叔说:“梅总很不好,她去世了,公司也倒闭了。”   老人刚想给客人倒水,听此一说,手中瓷杯掉到了地上。   祥叔赶忙过去捡起来,说:“你不用倒水。我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想请你帮忙。”   老人说:“那快说,什么事。”   周怀袁说:“老伯伯。梅总的女儿被警察抓了,说她杀了人。在法院里做证人的是您的儿子霍进喜。我们想听他当面说说,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过程。怕霍进喜不愿意,所以先来求您。”   老人的手在抖,嘴里说:“这个畜牲。他应该认识她的呀”   周怀袁说:“您先别着急。霍进喜可能也只能这样做。我们不是来责怪他,只想听听详细经过。请您帮帮我们。”   老人说:“好的,你们晚上再来。我来跟他说。他要不肯说,我跟他没完。”   晚饭时分,周怀袁和祥叔再次来到霍家。走进院子刚到屋门口,就听见争论。   老人说:“你明明认出了她是梅总的女儿,还去做证人,害人家判刑。哪有你这种恩将仇报的东西。”   霍进喜:“我当时是想帮她一把的,所以动了手。没想到最终没帮得了。”   老人说:“帮不了也不能去做证人啊。她杀了人关你什么事,那不是落井下石,踩她一脚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事关系他老板,他有什么办法?躲是躲不过的。你也不要再怪他了,事情已经发生了,骂有什么用?”   老人说:“是啊,没有用啦。看来只有我也自杀,把一条命还给梅总,我就不欠她了。”   霍进喜说:“你以为我真不知好歹。可是在那种状况下,我也没有办法。命是还不清了,何止你一条。”   女人说:“霍进喜,不许你胡说。”   这时,有小孩的哭声传出。   祥叔敲了敲门:“霍金福,我们来了。”   女人接口说:“你们不用来了,我家霍进喜不会对你们说什么的。走吧。”   霍进喜开门出来,在祥叔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又高声说:“是啊,你们走吧,我不想理这档子事。”   只听老人说:“混帐,你真要逼死我啊。”   祥叔拉着周怀袁离开。   半夜2点,在离霍家二公里远的一座小桥边,霍进喜如约来到,坐进车里,挥挥手,示意往前开。车子一直开出港城县地界,在一处立交桥底下停住。霍进喜下车,周、高二人也随着下车。霍进喜见祥叔挟着一个包,示意他把包放回车里。   三人来到路边草坪上。霍进喜首先作了解释:“牛总耳目众多,一旦被他知道与你们接触,不是闹着玩的。”   听了这句话,周怀袁反倒心中宽了一点,消除了一层担忧。他就作了自我介绍,说是袁琰同学蒋国庆。   霍进喜问:“你们到底想问什么?”   周怀袁说:“我们只想知道当时真实情况。如果真是袁琰做的,那是她罪有应得。这种要求不过份吧?”   祥叔说:“我和你也不是第一次,这点忙总要帮的吧。”   霍进喜说:“祥叔,你不用多说。霍家对不起梅总。今天我豁出去了。你们想问什么就问。我对天起誓,凡是我做了回答的,保证都是真话。但我不回答的问题,你们不要问第二遍。”   周怀袁说:“沈洪生真的是袁琰杀的吗?”   霍进喜:“------”   周:“当天在办公室现场,真的只有你们三人吗?”   霍:“------”   祥叔说:“你什么也不回答,这算帮什么忙?”   周怀袁拦住了他。继续问:“那把凶器,就是那把刀,是袁琰带进去的吗?”   霍:“是。她进去以后,问谁是沈洪生。沈洪生问她有什么事。她就从包里拿出这把刀,把包和刀鞘都丢地下,双手握住刀柄,手微微发抖,嘴里说,‘你这个恶魔,我要杀了你’。沈洪生冷笑道:‘你是谁?你这样子能杀得了我吗?’”   周:“你说你当时帮了她一把,你是怎么帮的?”   霍:“我在她颈动脉上重重切了一掌。”   周:“然后呢?”   霍:“然后她就倒下了。”   周:“这算帮的什么忙?”   霍:“我确实帮了。”   周:“这么说,人不是袁琰杀的,为什么你要出庭作证?”   霍:“------”   周:“沈洪生是不是你杀的?你发誓今天一定说真话,这一点敢说真话吗?因为你的嫌疑也很难排除。”   霍:“你很精明,我也不傻。沈不是我杀的,真话。”   周:“你,或者说你们,那天去锦绣公司做什么?”   霍:“沈洪生把东亚弄来的钱都汇到加拿大。还侵吞了锦绣公司巨额资产。他老婆儿子都已移民加拿大。自己也准备出逃。”   周:“所以你们那天是去找他清算的?”   霍:“-----”   周:“在什么情况下,你才肯出面作证说真话?”   霍:“除非有一个人死了。我跟你们说得明白一点吧,今天的这些话如果传出去,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的,所以对袁琰的案子毫无帮助。但我不等于就会太平无事,万一我死了,也算还梅总一条命,能保住我家人我儿子就好。”   周:“有这么严重吗?”   霍:“你们不知道。我已经上了这条船,也没有办法。”   周:“牛总有多少产业,或者说他平时一般在哪里?”   霍:“产业那是说不清了。平时在家、公司大楼、南丰葡萄园的时间比较多。”   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天在锦绣房产,所有的人都在沈洪生的办公室里,其他地方没有人吗?”   霍:“有,门卫。”   周怀袁右手二个指头摸到鼻子上:“门卫有谁?”   霍:“当天看门的还是沈洪生的叔叔,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都叫老沈。人是后来换的。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你就送我回去,不要走原路,到市区有出租车的地方我就下来。”   送走霍进喜,再送祥叔。路上,祥叔问:“你觉得和霍进喜谈话有收获吗?”   周怀袁说:“有。沈洪生不是袁琰杀的。”   “谢天谢地。接下来怎么做?”   “我还要细细考虑,不能轻敌啊。”   次日,周怀袁赶往溧阳定山镇。在监狱里,他用了周怀袁的身份证,填写的关系是未婚夫。在外面等了二十来分钟,一个狱警对他说,梁管教员要见他,就把他带到办公区会客室。   梁管教员是个女警官,自我介绍分管袁琰所在的一个区。她一开口就说:“总算见到真神了。她来了已经快半个月了,你怎么才来?我一直在好奇地等着,想看看有没有三头六臂。”   周怀袁说:“我在青岛,也是刚得到消息。她现在情况怎样?”   梁警官问:“你和前妻方晶婚姻承续期间叫谈方玉,后来和袁琰谈恋爱才改叫周怀袁,是吗?”   周怀袁说:“我什么时候与方晶结过婚?你怎么知道方晶?”   梁警官说:“不用瞒我。方晶自己说的。你们的关系错综复杂,没人搞得清。袁琰入狱第二天,监狱长把我叫去,说省司法厅领导通知有重要人物马上到,要我们认真接待,在政策许可的范围内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话未说完,男女一行五人蜂拥而至,一个上校女军官叫方晶,另有四个一级警督,提出要见新来的女囚袁琰。监狱长让我安排。我问她和袁琰什么关系,方晶十分爽快,说袁琰的男朋友叫谈方玉,是她的前夫。我倒有点担心了,怕她是来寻仇的。她笑起来,说她们没仇,叫我放心好了。我安排了一间会客室,四个武警把我们的人都轰走,自己站在门外把守。方晶与袁琰单处一室我不放心,就在隔壁监听,还录了像。   袁琰那天正好清醒,见到方晶就说‘你能来太好了。’   方晶朝四周看了看,突然用外语说话。我会一点英文,但她们的对话我听不懂。后来我把录音送到江南大学,才知道是西班牙语。这是译文。”说着她拿出几张纸递给周怀袁。纸上写道:   甲:“脸上怎么了?被人打了?”   ------   甲:“你的二封信我都收到了。第一封是你们离开基地当天写的。认输之类的话只是客套,但你叫我放手追他,词意倒很恳切。那时基地接了个大项目,实在忙。我想那小子当面都搞不定,写信是没用的。如果你真心退出,必会疏远于他,看看效果再说。后来听说你们仍然如胶似漆,特别是阳关回来,你的夫人地位已不可动摇。可就在你春风得意的日子里给我写了第二封信,让我感动却茫然不解。现在你落难,我来看看怎么帮你。”   乙:“我没有退出是因为劝说无效,怕适得其反。因此想构思新的方案。阳关之行,我的包袱没有了,条件已经具备,所以正式向你提出。你不必茫然。我从小喜欢能人,一直幻想有一个神仙姐姐,所以非常崇拜你。你完全有资格拥有他,可是你们二人组建这么完美的家庭,我也想成为其中一员,如此而已。我觉得和你心有灵犀,你会同意的。但他受中国礼教之毒太深,要接受尚需时日。现在倒简单了。我的事你也帮不了,只求你赶紧去找他。我把他拜托给你了,相信你一定会让他幸福。”   甲:“世上只有你是圣人?你以为我会趁人之危?你以为谈方玉会丢下你不管?如果他那样,还值得你我这么爱吗?”   乙:“能见到你我真高兴,可以当面说清。你们不要在意我   了,我会很快自我了断,杜绝你们的后顾之忧。”   甲(有点火了):“你自作聪明,其实是最糊涂的人,被关进这里足以证明你的糊涂,现在又说这种糊涂话。你不是在信中说‘两美其全’吗?开始我以为你写错了,后来才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和你一样喜欢离经叛道,我接受了,你倒怎么变了?”   乙:“孔雀不能苟活在鸡窝里。没必要让你们再等二十年。”   甲:“你要是死了,谈方玉也活不了,我一辈子也毁了。要两全其美,就大家苦撑二十年。你应该能想清楚。我走了。”   周怀袁把纸还给梁警官。梁说:“方晶现在也成了我的好朋友。她临走时再三拜托我照顾袁琰。老实说我本来就不敢掉以轻心,却也只能尽量不让她受欺负。那天我以为袁琰会改变态度了,谁知她仍然中饭晚饭都不吃,第二天又迷糊了。亏得还有迷糊的时候,否则难说会不会饿死。”   周怀袁问:“她现在倒底什么情况?怎么会饿死?”   梁警官说:“情况很不好。自暴自弃,还是没有求生欲望。   各个方面都不配合。我也在等你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办法。”   周怀袁问:“她具体表现是什么?”   梁警官说:“终日呆坐,让她干什么都很被动。吃饭也无所谓。饭给其他人抢走了她也不说。这样很危险。”   周怀袁问:“我应该怎么做?”   梁警官说:“打破她目前的自我封闭状态。看来你是唯一的希望了。今天我开个特例,你们就在这里直接见面。有一个警员在门边,只是为了安全。他不会管你们说什么。”   周怀袁:“谢谢梁警官。如果我们说的时间稍稍长许,请提供方便。”   梁警官说:“到时看吧。要说动她可能不太容易。”   袁琰向母亲遗体告别后,就昏昏噩噩,脑中唯一意念就是杀沈洪生报仇。买刀、杀人在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下进行。自己怎么晕倒的,沈洪生怎么死的,其实她不清楚。有人指控她杀了沈洪生,她闪过一丝高兴,终于为母亲报了仇。至于自己,只盼死刑早点来临。最后判了二十年,反倒有点意外和失望。   她被押解出港城,来到这个劳改营。入狱第一关是体检。监狱医务室里,一群身披白大褂的人围着她的裸体。她只觉得两只手不够用,不知挡在什么部位好。当有人拿着一个器械叫她躺下时,她知道那个东西的用途,恐惧得歇斯底里发足,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是处女。”谁知这人却冷冷地说:“要知道自己金贵,别到这里来。”这时一个女警官,就是梁管教员走过来,示意那人拿走器械,对她说:“她们都是医生,让她们目视检查一下,你要真是处女,可以免检。”总算躲过一劫。   走过一条阴暗潮湿充满异味的甬道,两旁牢房中投射出邪恶的、同情的、冷漠的、贪   ☆、第二十七章 明查暗访      夕阳恹恹下落。高高的塔吊静静地耸立着。悬在半空的操作室上,玻璃窗在寒风摇曳下反射出一闪一闪的光。临近春节只剩下十几天了,民工们陆陆续续回乡,大部份的土木工程已经停下来。升降机不再托着小斗车哐啷哐啷上下跑,混凝土振荡器不再此起彼伏呜呜吼叫,尘土飞扬的卡车也不再进进出出。城南杨枝塘小区的建筑工地,此刻沉静下来。两扇竹排门虚掩着,留下只能供人侧身出入的窄缝。   门边一间简易快装房里走出一个白发老头,把喝剩的茶渣倒在墙脚,打算重新沏一壶。   一个青年一手提两瓶酒,一手拿一个小包,匆匆走来。看见老头,叫了声“沈师傅。”   沈老头问:“你找谁?”   青年说:“我是这里打工的呀。在105工地上。”   沈老头:“我怎么记不得你?”   青年说:“我们三天前见过。我是来找表哥包圣君的,打算一起回去。他还要过二天才能走,我顺便打打杂工等他。”   沈老头:“他好象刚才出去了。”   青年说:“是啊,去买回家用的年货。”   沈老头说:“你呢?”   青年说:“我刚从老家出来一个多月,不用买。现在工地里的人都出去了,我就在你这里喝两口吧,你这里暖和。”   沈老头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辛辛苦苦赚一点钱,花天酒地,来得少去得快。有钱没钱回家过年,钱都到哪里去了?”   青年:“沈师傅你冤枉我了。我不像他们天天找小姐,我怕老婆,只是喜欢喝两口,不喝多。”说着,他找了二个搪瓷杯,洗了洗,倒上酒。说:“来,我还买了点卤菜,一起喝。”   一闻到泗洪特曲的香,沈老头馋了,就说:“我刚煮了一锅辣汁粉皮鱼头。那就一起吃晚饭。”   三杯下肚,话盒打开,二人开始“闲”聊,互问互答,都是一些家里有什么人,到过哪些码头之类没有酱油没有盐一点也不“咸”的废话。聊着聊着青年话锋一转,问道:“沈师傅,以前我没在建筑工地干过,这几天做下来感觉又脏又吵,冬天冷夏天热。你这么大年纪,同样看门,不能找个干净舒服一点地方吗?”   沈老头说:“唉,我的靠山死了,这把年纪再找地方,哪有那么容易。”   青年说:“我听说你侄儿以前也是总经理。老板不能人一走茶就凉,翻脸无情呀。怎么就把你调到这里来了?”   沈老头:“牛振华这个畜牲,平日成天牛逼哄哄,人模狗样,暗地里专做伤天害理的事,以为别人不知道。”   青年说:“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沈老头朝他看看:“你问这个干什么?”   青年说:“不干什么。不就闲聊吗?你放心,我和表哥过二天就回山东,春节后不到这里来做了。你怕什么么。”   沈老头:“老实说,我也不怕。这把年纪,谁怕谁?这帮狗娘养的自己杀了人,推到人家姑娘身上。那姑娘娇滴滴的,像杀人的人吗?”   青年说:“什么杀人,杀谁了?”   沈老头:“就是我侄子。四个大男人,怎么就眼看那个姑娘杀人?怎么就沈洪生一人死了,其他人一根汗毛也没伤?”   青年说:“你的意思不是那姑娘杀的?”   沈老头:“真要是姑娘杀的,他们为什么都逃走?明明是五个人怎么说当时只有三个?”   青年说:“你怎么知道四人五人?我在宿舍里看到过那张报纸,上面说,那天看门的不是一个姓闻的老头吗?”   沈老头:“出事的档口还是我在看门呢!那姑娘比他们来得晚。我以为是他们约好的。很快他们逃出来,姓闻的开车,牛老板在车里。开出大门停下,姓闻的进来到后屋把监控仪的线全拔了,把机器搬到车上。车子在巷口一个拐角处又停了,从窗里往垃圾箱扔东西。我过去瞧,是一个塑料袋,里面一副黑皮手套,上面全是血。当时我又不知道楼里死人了,只是感觉不对劲,看见边上是垛空心墙,有个黑豁豁的破洞,顺手把口袋扔了进去。等我回到门卫,屁股刚刚坐定,姓闻的又开回来,车里的人换了他叔叔。他叫我立即跟他走,说是公司有要紧事找我。不由分说就把我拉到了这里。第二天又来跟我说,沈洪生被一个女孩杀了,因为他害死了女孩的妈。把我调这里是帮我躲麻烦,以后会给我一笔钱养老。狗屁,这些翻脸不认人的东西,鬼才相信。”   青年说:“原来这样。这事你可不能随便说啊。”   沈老头说:“我怎么会说,还要混口饭吃。沈洪生活着又没给我多少钱,不然还用在这里受气吗?你是外乡人,不相干的,就随便说说。你就只当没听见,千万不要对包圣君说啊。”   青年:“不会不会。这不关我什么事。那你侄子多少总留一点钱给你的吧?”   一听这句话,沈老头酒气直涌脑门,怒不可遏地说:“原来沈洪生说城西有一个一百八平的大套要给我,可还没等过户就出事了。姓牛的说沈洪生贪了公司多少多少钱,他怎么不说沈洪生替他赚了多少钱?现在把沈洪生的资产全部没收了。他老婆孩子都在国外,没有人替他打官司。要是有朝一日翻过身来,我把他的老底全翻出来。”   青年说:“对对,这口气无论如何要出。”   两瓶酒没有喝完,沈老头已经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周怀袁今晚第一件事是把他与沈老头的对话从录音盒里翻到U盘里。他也有霍进喜的录音,但那些内容作不了证据。   周怀袁的第二件事,是在晨曦初露时来到锦绣房地产公司巷口拐角处,找到垃圾箱边的墙洞,把洞口、洞内手套都拍下照来,并取走了手套。   接下来的一件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他要访问南塘镇葡萄园,且又不能让牛振华知道。那里是这家伙经营多年的老巢。他能肆无忌惮地与当地警方对持,除了有背景还有底气。也许葡萄园真是一座龙潭虎穴。要搞清这座堡垒,可能会用很长时间,必须让本人离开港城。周怀袁给南京的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说想了解一下南航学生牛牧云最近在忙些什么。   第二天夜里12点,牛振华刚睡下,就被一阵铃声吵醒。电话里是妻子气急败坏的哭音:“不好了,小云在杭州被警方抓了。”   牛振华:“他又犯什么事了?”   妻子:“他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和上次一样。这孩子越来越下作了,听说这次是搞了两个发廊妹。军区的李参谋已经赶过去交涉,你也快去吧。爸爸在等着听结果。”   牛振华叹了口气,把闻平峰叫来,连夜奔杭州去了。   原来他们的宝贝儿子牛牧云自小就傲慢成性,桀鹜不驯,打架斗殴是每日必修课,大名隔三岔五被教务处挂在警告栏里。及至年龄稍长,深得乃父之风,成了花花太岁,整日拈花惹草。混至高中毕业,轻轻松松进了南方航空学院。他佬爷还责怪属下办事不力,没把外孙安排进一流高等学府,委屈了他。只有他母亲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东西,坚持要跟到南京陪读,一起住进娘家军区司令部大院。可是这个魔头如何看得住?一放寒假就不知飞哪里去了。不料今天有人一个电话打到杭州城站派出所举报有人在宾馆非法交易,警察冲进房间,一张床四个人混合双打对抗赛,玩着“柔道、空手道、合气道”的拿手好戏,被抓了现行。   牛振华一走,周怀袁当夜轻装踏月进了葡萄园。   所谓葡萄园,只是因一条栽着几十种葡萄的九曲长廊而得名,但里面的名贵植物却并不是葡萄。   周怀袁从西门边跃入进到园内。他遇见的第一栋房子是左侧四层公寓式建筑。清洁工,服务员、花匠、厨师、保安等等十余人在此居住。周怀袁没有多作停留,直奔东头。   穿过一道竹篱笆,视线不禁一亮,忧虑忡忡的周怀袁也自然而生一丝飘飘欲仙进入二次元世界的感觉。明朗的月光下,一片微微起伏的原野,东西宽度足有里许,虽时属冬季,地上满铺的茵草仍是绿油油的,显见是进口常绿品种,中间零星夹杂野生的小花朵,如同哈姆雷特①误入了葛罗斯特伯爵城堡的庭院②。   园内建筑集中在北部。主干道呈“干”字型。顶端纬一路自西门起贯穿至东。员工楼在纬一路之北,紧靠北围墙。与之并排的几间小屋估计是配电等辅助用房。纬二路东头是主大门,门内有绿化环型车道。两座主建筑一高一大分在纬二路南、纵干道两侧。一条汉白石的葡萄架长廊自大房子西南角开始曲折南行,中途二度越过纵干道,远远的伸向花园深处,终端目力不可及。   主楼呈正方型,是一幢巨大的奶油色的古堡。城堡透射出豪华、森严、不可侵犯的气势,远远安坐在花园东侧,恰似仙境中美仑美奂的宫殿。房上爬满了多年的常春藤,从后墙延伸到屋顶。   底层是大大小小的宴会厅。周怀袁依稀看到了盛大酒会:长长的餐桌堆满了佳肴、名点和美酒;乐队的旋律随着舞池里斑驳陆离的五色光环活蹦欢跳;觥筹交错中牛振华顾盼神飞------。2层藏着古董和名画。展示架上,素瓷瓶、彩瓷盘、紫砂壶、鎏金佛像、青铜古镜,名目繁多,美不胜收。画廊里不仅有国画名作和欧洲印象派大师的作品,甚至还有一幅毕加索③的真迹。整个空间的丰富色彩让人眼花缭乱。人们从房子西头进入大楼,右手是楼梯,左手有一扇装璜考究的小门,推门而入是一个向下的阶梯,可以进入巨大的地窖。地窖里藏着中外各式名酒。地窖的顶头是一座双门的冰库,储备着各类食品,以供主人奢华生活的不时之需。   这些仅仅是受邀宾客们能够到达的地方。客人们一般去不了3楼。可以想见,那里才是主人私生活的隐秘之所。听说这里的两个得力干将闻平峰和崔子刚经常从邻近城市带回二、三个轻佻女子住上二、三天。应该不会只供他们两人自己享用吧。   周怀袁上上下下走了一遍,对眼前所见非常厌恶。在这里他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他把目光转向主路西侧另一栋房子,园中体量最大的单层建筑。他从古堡南门出来,站在道边远望。大房子东西四十二米南北三十四米高八米,从外围看,东和北有门,南墙全是窗。人字形玻璃屋顶,上面装有能自动铺开和卷起的遮阳布。刚踏上干道,突然门卫那边有人叫道:“什么人?”随即看见二人跑过来。周怀远飞速越至路对面,钻进灌木丛中,却一眼瞥见南边五、六米外树丛里也蹲着一个黑衣黑裤的夜行人,还用黑巾遮着脸。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枚硬币已在手,一场短兵相接势在必行。令他懊恼的是,今天失利,再要来这里几乎不可能了。案子不从这里下手,难道还有别的途径不成?   就在这时,那黑衣人却窜了出去,两个翻滚到了马路对面,然后忽左忽右之字形跳跃向南跑。后面二人紧追不舍,突然二声沉闷的枪响从他们手中发出,听得出来,这枪是装了抑制器的。子弹却凄厉地尖叫着向黑衣人身上招呼过去。周怀袁没想到牛振华还养着护园枪手。看来黑衣人不是他们一伙。   紧要关头呯的一声,南面远处有人朝天开了一枪,随即传来“不许动”、“不许开枪”的喊叫声。几株大树背后转出四名警察,持枪缓缓过来。黑衣人站住不跑了,二个警察走到跟前,给他上了手铐。另二个继续端着枪过来。护园枪手感觉不妙,早已把枪丢进了草地里。   一个警察说:“警察办案。你们什么人?怎么随便开枪?”   那二人慌忙说:“我们是小区保安,打的是橡皮子弹。”   警察说:“胡说。橡皮子弹?哼,------橡皮子弹也会打死人。今天要是打中了人,你们都死定了。”   二人诺诺连声:“是,是。以后不敢了。”   众人来到东门。警察对门卫说:“我们是秘密抓捕。不许打电话,不许对任何人说。”   门卫紧张得牙齿得得打架,吃吃地说:“不------不会。这两人确------确是我们保安。”   警察对二人说:“跟我们走一段,问几句话。”一起出去。门卫站在门外张望,不久听汽车发动轰轰开走,二个枪手回来了。   周怀袁早已趁机闪进了大房子东门,靠在门框上思绪万千。保安撒谎,听咻咻的啸声,不像是橡皮子弹。脑子里浮出一张俏脸,调皮的眼神,狡猾的笑容。“疯了,冒这么大险。”他摇摇头。   二个枪手又来草地上取枪。一人说:“叫你用橡皮子弹,你就是不听,今天差点被你搭上一条命。”   另一人说:“练枪后忘了退出,以后不敢了------”   周怀袁心神稍定,他打开手电筒。见是一个玻璃玄关。迎面透明屏风上画着一头牛,屏风下有不锈钢伞插,可以放置雨伞和雨衣。从玄关的两边都能进入室内。里面一个大区间十分宽敞,占了房屋总面积的四分之一。室内西墙是全玻璃的,其他三面墙和吊顶都是白色的。玻璃墙后是花房,占地四分之三。花房的顶部和南墙玻璃结构显然是为了养花,既采阳光又防寒冷。   大区间中部一张斯诺克球台,把空间分成二块,一边是办公区,以一张巨大的办公桌为标志。一边是会客区,以一组沙发茶几为标志。周怀袁先看办公区。办公桌朝东,东墙有一台超大电视。按扶手上按钮,坐椅转向西,白色窗帘自动打开,可以隔墙赏花,办公桌抽屉都未锁,里面没有什么重要物件。他想,永华集团总部在市内有一栋十七层办公楼,董事长当然不必再到这寻欢作乐的花园来办公,这里只是遮人耳目的摆设罢了。   他踅至会客区。三人、双人、单人沙发一套,也是朝东可看电视。按茶几上按钮。沙发下圆形地板转向西,打开窗帘赏花。沙发侧面靠墙有一个木柜,放着酒、咖啡、茶具。   再转过来,回到玻璃玄关。玻璃画是双面的,里面看去,画上的牛同样气势汹汹。玻璃画前有一架不锈钢的衣帽钩,镶嵌在整块大理石底板上。周怀袁开始仔细看那幅画。这是一幅抽象的工艺画,牛身上的毛一圈一圈,每一圈都象哪咤脚下的风火轮,有红的、有黄的。牛的两只眼睛象两只铜铃。牛尾巴微微上翘,尾头上一团黑毛有铅球大,中间隐隐有一颗黑珠。   周怀袁走到牛尾巴处,用手按黑珠,按到第三下,衣帽钩架下大理石板缓缓向西移动,露出一条下行的梯。他迅速走了下去。楼梯位于地下室东墙中部,侧壁有一个按钮,按一下,大理石板移回原处。西墙边,西北角二套固定双功能精度靶电子报靶系统,二套战术移动靶系统;西南角二套可移动射击间,一套模拟电影靶。原来是一个室内靶场。楼梯两侧,东北墙边一张乒乓台大小的木桌,配了几张钢折叠椅。东南墙边一张小圆桌,四个圈椅,墙角一个大木柜。木柜边地上丢着一台脏旧电脑箱。他心念一动,怀疑这是沈老头所说监控仪主机,立即打开箱子,卸下硬盘,并从自己包里取出一个录音盒装入箱内,把箱子盖上放回原处。   然后他观察木柜。三个指头一搭,木柜纹丝不动。木柜的右半是上下一排抽屉,抽屉内有刺刀,匕首。有手电筒,录音器。有橡胶手套,黑布面套。木柜的左半是一扇橱门,里面一个塑料桶,桶内有绳钩,有套索,有斧子,有黑胶鞋。   他拉出塑料桶,低头朝里看,柜内顶部有一个按钮。一按按钮,柜子后板唰地移开,露出墙上一个大洞。他钻进洞内。洞里是一间小室,有几个铁柜。一个柜里全是枪枝弹药。一个柜里是钱和护照,钱是美元、英镑,护照有加拿大,汤加,开曼群岛等几个国家。一个柜里是文字资料,他随手拿起一份,看见上面写的是某某人,何年何月如何如何,都是些收受他人金钱、珠宝、古董、房产、女人等贿赂的不良行为。估计被记录的人是个官。   周怀袁走出秘密小室。他想,既然牛振华如此胆大妄为,必定还留有后着。于是再次仔细查看,果然发现小圆桌也是不能挪动的,桌面底下有个按钮,控制桌边墙脚一个小门洞,形似狗洞。通过此洞内暗道,前行十几米,移开头顶一块盖板,已经穿过玻璃隔墙进入花房内,站在了东北角上。   他将两端洞口盖好。花房内月光似水,玻璃屋顶下十分明亮。花架六十公分宽、一米九五高,底部十五公分是水泥基座,上面三层架子由不锈钢制成,每层中间有一根可拆卸的横档用来拦盆。架中摆满了奇花异草,老根古桩,每一盆都价值不菲。眼前横着两排花架,中间和两端三个入口,走进去就是花圃区了。他决定先从正中进去,见左右叉道长短不一,都以花架为墙,但路路不通,便从背包中取出绳钩,上抛挂住钢梁,将自己吊起从上方观察,发现花架搭成的道路每呈一个镂空的阴文“拜”字为一组,共有九组,组中和组间有通有不通;拜字的横笔,有长有短,中间竖向通道各段并不完全对齐,搞成很多小“弓”字形,十分复杂。四周八个出入口,西北、西、西南、南,有L形“ ”通道相连,东南、东、东北、北,有倒L形“ ”通道相连。方知摆的是九宫八卦阵。他记得此阵是孙膑所创,后经诸葛亮改进。九宫分乾、兑、坤、离、巽、震、艮、坎、中,对应八门为开、惊、死、景、杜、伤、生、休。三国时东吴主帅陆逊曾被困在里面不得脱身。如此布局,花农如何记得住?再细看,从北墙门进此阵北口后,地面漆成绿色,一条绿色通道蜿蜒曲折绕行,花农可达每个花架前,但只能回到北口,到不了别处。   他想,牛振华煞费心机摆下此阵,肯定不是故弄玄虚。《奇门遁甲》上说,八卦阵应从生门入,景门出,再从开门入,其阵可破。于是他改由东北口进入,这里通道没有绿色,他只能按古书所说的原则逢西逢南转弯,一直朝西南走,七转八弯后果然到达正南景门。从景门到西北开门可走L形外围通道,不再入阵。到了开门外,如果再进入,按理此阵已破,但“破”了什么呢?他停下来观察,终于发现开门内第二排第一只花盆是铸铁的,可以转动。此时他已认定这是牛振华布下的的逃跑路线。在试了多次后,左转三圈右转二圈,刷的一声,开门内一段路面突然后移,又露出一个下行梯道。   进入梯道后,他打开手电筒,看见花盆下连着一根手轮。移动路面复位后,转动手轮,就咬住锁扣。他弯着腰沿地下通道前行,路上看到有二只急救用医药箱,走了有一千多米来到尽头。通道出口是在一口井的半腰中,对面井壁上有两排孔洞。他攀着孔洞爬上去,到顶端时推开一个塑料盖,爬出井口。原来这里是一处四、五平米的废泵房,水泵和手动葫芦破烂不堪,电源早已切断。走出泵房,已是葡萄园围墙外西南一条小河边。泵房自身也有一圈围墙,外人轻易不会进来。围墙上的门锁已经锈蚀。周怀袁回到地道里,把急救箱丢到井里,又爬上泵房,从葫芦里取出一段钢丝绳,穿进破泵的孔里,将两个绳头拴在两颗泵基螺丝上,把泵放在井边,离开了葡萄园。   周怀袁的判断没有错,地下室中的旧电脑正是锦绣房地产公司门卫监控仪的主机。那天姓闻的把电脑主机取回,顺手丢进了地下室,还没有来得及处理。拆下的硬盘中完整地记录着牛振华坐在汽车里当天进出锦绣公司时间和影像。这是继那副血手套后,他取得的第二件物证。   几天后,布下的鱼饵被咬了钩。他换回了放在地下室里的录音盒,听到了一段离奇的对话。录音中,牛振华提到了老同学。他想起以前自己为虎作伥,帮着牛振华和他的老同学顾副局长躲猫猫,戏弄对方,心有愧意,但事关紧要,还是决定带着录音去会会这位警界前辈。   在县公安局,他以琴大学生蒋国庆的名义求见。十分钟后,周怀袁走进顾剑雄的办公室。顾剑雄坐在桌后,面色暗黑而憔悴,但双目却仍犀利有神。   两人对视了一会,顾剑雄说:“周怀袁?”   周怀袁:“是。”   “你来有什么事?难道来自首?”   “那些事请允许缓一缓,今天的事更重要。”   “什么事?”   “您先听听这段录音。”周怀袁把一支U盘递给他。   顾剑雄把它插入电脑,同时说:“先坐下。”   电脑中传出声音:   一人说:“牛总,出事了。卢象升被人杀了。”   顾剑雄听得出,那是牛振华手下闻平峰的声音。   牛振华:“啊。什么时候?”   闻平峰说:“昨天夜里。他在我们这里聚会结束回市里去,路过杉树林时被杀。汽车两边玻璃窗都摇下来了。子弹从左边太阳穴打入,一枪毙命。”   此时,另一人插嘴:“看来是熟人下的手,不然怎么会把两边窗都拉下来。”   顾剑雄也知道,这人是崔子刚,牛振华手下哼哈二将的另一个。他对这二人太熟悉了。   闻平峰说:“我调查过,这卢象升确实是国安局警察,谁敢杀他?”   崔子刚说:“上次牛总叫我去苏大,看看有没有任继安这个人。我到苏大历史系打听,有人说任继安在18号教学楼上课。我找到18号楼,在3楼一个教室里看到他,正在和几个学生说话。他抬头看到我,朝我摇了摇手,指指学生,又指指自己,意思是不能离开。我想目的已经达到,就走了。任继安是东鑫乡的老古董廖政衡带来的,是他同单元的邻居,这老头不会耍什么花招。后来你说到这里来的人不是任继安,叫卢象升。那任继安怎么会认识我?”   闻平峰说:“你不知道。牛总接到一封举报信,说任继安真名叫卢象升。他去国安局搞来卢象升的档案,照片和任继安一模一样。一细查才知道他们是双胞胎。父母离婚后一人带一个,卢象升跟母姓。所以牛总推断这是顾老头导演的一出好戏。可是牛总却不让动卢象升,也不许戳穿他,说留着无碍,由得他继续扮演任继安。只是他每次来让我盯着。牛总认为举报是他们内部人搞的,看看顾老头还有什么花招。”   崔子刚:“这卢象升可惜了。他不仅人长得神气,历史知识、文物鉴定样样都精。前次聚会和县文联头牌美女芬芬搭档唱《桃花扇》,听得一帮老朽们纷纷摇头晃脑,连连叫好。牛总也说唱得好。我见廖老老右手食中二指在左手手心里不停点,以为是在打拍,后来不唱了还在点,才知道算是鼓掌。”   闻平峰:“他是局里优秀干警,连着立过几次大功。老家伙借他来对付我们,真是大材小用,太抬举我们了。”   这时牛振华突然插话:“从安插,到举报,再到枪杀,会不会是老同学一手搞的阴谋?安插是为了刺探,刺探未成就举报。举报是诱我动手,我不肯动手。两招都没有得逞,他想杀了嫁祸于我。你们都要小心,防止他栽赃陷害。”   听到这里,顾剑雄骂了一句:“卑鄙。”他关掉录音。问:“你是怎么搞到这个的?”   周怀袁:“行刺锦绣房地产公司沈洪生的袁琰是我的未婚妻,但人不是她杀的,这是一桩冤案。牛振华与此案有着某种联系。我在寻找证据,无意中得到这个录音。”   “能让我们由于这个原因见面,那真所谓无巧不成书了。你说是冤案?当事人不是承认的吗?”   “港城出了凶杀案,作为刑侦工作负责人,您对案情必定了如指掌。您没有发现案卷中的漏洞吗?”   “案发次日上面命我把手中此案放下,说是省厅召我去开会,后又奉命陪一个副厅长去几个省交流。回来时侦查已经结案,法院即将宣判,我怎么可能去审查人家搞的案子。”   “如果你能看看卷宗,不难发现有值得细查的地方。”   “我看过。你说说看。”   “案发现场不是三人,还有其他人。可以确定地说,杀沈洪生的不是袁琰,也不是证人霍进喜。”   “这件案子刑期都已经开始执行。你要旧案重提,谈何容易。先不说程序有多么复杂,关键是证据。要有无可辩驳的事实依据。公安局现在肯定不可能有人凭空异想天开再去立案侦查。”   “霍进喜确是重要人证,可是他们现在铁板一块,抱得很紧。只有撬动这块铁板,扰乱他们的秩序,才有可能取得证据。所以来请求顾副局长帮助。”   两人沉默了很长时间,大约有一个小时没人说话。一个在努力想着,一个在耐心等着。   最后,顾剑雄终于开口:“我可以想办法搅动它,你就有把握拿到证据吗?”   “是的。”   “你一直要在港城蹲下去吗?”   “不查清这件事,我不会离开。不过您放心,我会安分守已的。除了查这个案子,其他什么事也不会做。何况------”   “何况你现在那种事已经洗手不干了?”   “是的,早已痛改前非。”   “好。你让我再仔细想想。谢谢你给我这盘录音,我不会让卢象升白死的。”   周怀袁走后,顾剑雄陷入沉思。   ——————————   ① 是英国戏剧家威廉?莎士比亚悲剧《哈姆雷特》中主人公   ② 莎士比亚悲剧《李尔王》中场景   ③ 巴勃罗?毕加索是法国印象派画家      ☆、第二十八章 新仇旧恨      卢象升牺牲已经一周了。按现场分析,作案者与卢象升应该十分熟悉,他在路边拦车,卢象升先是按下右窗,那人像是嫌说话不够方便,又绕到车左边来,卢象升才又按下左窗,这个过程表面上很正常。但如果不是非常熟悉的人,以卢象升的精明干练,接下来要想一枪就把他撂倒是不可能的。显然卢象升对凶手一点戒备心都没有。   想到这个青年才俊在自己安排下涉险去做卧底,却因此断送了性命,顾剑雄心中既痛惜又内疚。当他看到老朋友叶玉荪那迅速苍老的脸容,尤其看到卢象升母亲那摇摇欲坠的纤细病体,难受得恨不能自己立即去死。   顾剑雄是在国安局长叶玉荪家里认识卢象升的。他和叶玉荪是警校同班同学。因他一直单身,所以每逢节假日双方都有空时,叶玉荪就会把他拉去家里解闷。近年来座上客又多了一个卢象升。用叶太太的话来说,叶玉荪对卢象升比对自己儿子还好,一直说卢象升自小没有父爱,应该补上。搞得叶太太有一阵差点吃醋,以为叶玉荪和他母亲怎样了。其实叶玉荪是爱卢象升的才干,说是在警界卢象升千里挑一。他手下有这样的人才,是他的运气。一来二去,顾剑雄和卢象升也熟悉起来。   有一次中秋节,叶玉荪约好顾剑雄一起吃晚饭。白天顾剑雄去苏州有事,看到叶受和糖果店前排着长队买现烤鲜肉月饼,想买一点带到叶家去。他忽然发现卢象升也在队伍中,就走上前去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说:“你怎么也在这里?”卢象升转过头来,不料却一脸茫然的神情,装得根本不认识他。顾剑雄当时意识到自己冒失了,也许他在执行什么任务。就赶紧说:“对不起,认错人了。”   晚上在叶家,卢象升也来了。顾剑雄再次道歉,问是否干扰了他的工作。谁知卢象升又是一脸茫然的神情,不知道顾剑雄在说什么。顾剑雄也觉得很奇怪,就把买月饼的事对他们两人说了。还是卢象升最快反应过来,笑着说:“你一定是碰上我弟弟了。”   原来卢象升有个孪生兄弟,两人要好得真是只能用亲骨肉来形容。但他们的父母却因感情不合早年离异,二人被迫分开。后来卢象升进了警校,弟弟考上苏州大学并留校当了教师。说到他弟弟,卢象升眉飞色舞,赞不绝口,显得十分骄傲。   叶玉荪解释说,他弟弟叫任继安,读的是中文系,对中国的文学、历史、艺术,都很精通。这卢象升虽然当了警察,但也许双胞胎真有心灵感应,个人爱好乃至下意识的举手投足都十分神似,也非常喜欢古典文学。这一介绍让顾剑雄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了整整一个星期,搞了一个方案,逼着叶玉荪答应,要卢象升以任继安的名义去接近牛振华。叶玉荪也知道牛振华一直在违法乱纪而顾剑雄抓不到他的证据,拗不过就同意了。   顾剑雄约来卢象升和任继安,三人多次做了认真研究。为了让两位年轻人了解真相,顾剑雄向他们介绍了他眼中的永华集团董事长牛振华。   他说:“我和牛振华从小一起长大,可谓知根知底,彼此之间要想做什么也心照不宣。下乡返城后,这十几年他迅速致富,这本来没有什么可以非议的,但是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一个愿意走正道的人。虽说土豪们的第一桶金很多是有神秘色彩的,不足为奇,但他的一些行为显露出种种犯罪的蛛丝马迹。这里我举几个例子。   永华集团改制前,党委书记另有其人,姓屠,是复员军人,在部队屡立军功,一次排险中身受重伤且落下暗疾,年纪轻轻提前退伍派到这里。他反对由牛一个人独吞国有资产的改制方案,主张全员参股,很得民心。当时县里打算把屠调走,帮牛振华扫清道路。但牛却胸有成竹。一天晚上,两人在屠的寝室里“对酌谈心”,喝到深夜。第二天早上屠没上班,牛派人去寝室看,人已经死了多时。医院的死亡证明说是突发心肌梗塞。屠书记的家在太仓,奇怪的是他家里得信后只派了妻子的哥哥前来料理后事,骨灰也没有取回去,就在港城买了一片坟地葬了。我当然要去看个究竟。一打听,原来屠初到港城时妻子来过永华,本人颇有几分姿色。此后牛就以路过当地顺便家访为名经常去太仓勾搭,一来二往,发展到在当地买了小别墅,每月几次去幽会,就瞒着屠一人。屠死后牛振华成了总经理兼党委书记。上面又把另外两家小公司合并到永华,改制时就一点阻力也没有了。   为了争夺长江高速公路港城段的工程,永华集团与沙城路桥建设公司斗得像乌眼鸡。关键时刻沙城公司的一个副总突然举报自家总经理,说他收受某工程队的巨额贿赂。结果总经理被抓,永华夺得施工权。沙城这个副总就调入永华担任这项工程总指挥,工程队也分到了合同。在牢里的总经理还想反扑,组织一帮人把工程队长绑架拷问,交待出行贿的钱是牛振华给的。但法院认为使用暴力手段取得的证词不足采信,判了他们败诉。   永昌路段原规划是商业区,牛振华拍得地块以后,擅自改变用途,建了大量住宅。在拆迁中,一个钉子户以此举报,惹恼了牛振华。半夜三更将一家四口绑架至城郊野地,天亮后赶回时,家已成废墟。他们去法院控告,第二天就收到恐吓信,警告他当心小儿子安全。此后每天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壮汉跟着他们接送五岁的小孩进出幼儿园,其中一个还呲着两排四环素牙齿摸小孩的头。盯到第三天,这个钉子户心里发毛,自己去法院撤诉。   一个外地女大学生带着年老父母来港城打拚,担任了某公司白领要职。一次公司老板带她来永华谈合同,又被牛看上,当晚把她骗到歌厅灌酒,然后绑去葡萄园糟蹋了她,关了三天,最后一天放录像给她看,录像中她父母被二个陌生人以帮助找女儿为名,带到一处烂尾楼里。父母知道女儿处境不妙,害怕了,录下了一段话,说女儿啊你乖乖听话,回来就好。那个女青年答应不报警才被放出来,和父母一起逃回老家去了。过了一阵想想这口恶气难平,去当地公安局报案,公安局说事隔多时,什么证据也没有,怎么告?也只能不了了之。她要是到港城来报案,我们也没有办法受理呀。   苏州举办过一次文物展,中途发生意外,遭遇哄抢,把一个重要的古董弄碎了,保险公司为此赔了二亿。出面办理赔偿事宜的就是牛振华。可是近期有风声说那个物主的东西其实并没有碎。你说奇怪不奇怪?这件事我想查,但也不知如何入手。”   最后顾剑雄说:“凡此种种,情节虽然可疑,我却没有证据。由于我思维驽钝,才能平庸,和牛振华已是八年抗战第二季,只能看着他逍遥法外。所以我想请你们帮助。”   卢象升兄弟均表示全力支持顾剑雄。于是三人开始排练,由卢象升以任继安名义与牛振华接触,每次活动后三人都要见面,了解细节。任继安有时也去露个面,以混淆他们的视听。可是让顾剑雄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把卢象升送上了不归路。   到底是谁杀了卢象升?   顾剑雄想起了牛振华的所谓文艺沙龙。牛振华以聚会的名义定期将文艺界、收藏界的知名人士召集在一起,一方面是笼络人心,抬高身价,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收集情报。自己好不容易安排了一个卧底,能够得到一些内线消息,刚刚有点眉目,却突然被人杀了。几天来一直以为是牛振华察觉后下了毒手。但今天周怀袁带来的消息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这消息不像是假的。卢象升的行踪不是牛振华自己察觉的,是有人向他告密。谁?知情的只有四人:卢象升、任继安、叶玉荪和顾剑雄自己。牛振华既然知道了卢象升的秘密,为什么不采取措施?这不是他素来行事的风格。想到牛振华的心狠手辣,想到曾经身受其害,想到安娜,他的胃里忍不住流血。   1969年7月,顾剑雄和几个同班同学响应党的号召来到黄海农场大新分场。他们和南京、扬州的一些学生合编为一个连。当时建设兵团连以上干部都是部队编制,许多是从劳改农场调来的管教员。   到达的那时天色已晚。连里准备了一顿有鱼有肉的晚餐,通知下来:先吃饭,晚上还要开会。因为坐了一天的车,人困马乏。有个叫安娜的女同学身子不舒服,就说“我不吃,我要去困觉”。港城方言,睡觉称困觉,而且把“觉”念成“告”。连长听了大怒,他想:“我特地安排做了几桌菜,化了连里不少钱。你看不上,不肯吃也还罢了,还要去控告。”一查档案,这女孩的父亲历史上有严重问题。怪不得这女孩性格如此恶劣,于是怀恨在心。   第二天,兵团分配下来的任务是参加修筑海堤的战斗。当天就把队伍开到现场。在海堤的外侧工地上,红旗招展、人海如潮。知青们挖土的挥汗如雨,抬筐的步履维艰。烈日下,男生个个赤膊上阵、被晒得象红头虾一样;女生人人蓬头垢面、衣衫一层盐霜。由于劳动强度大、体能过度消耗,不到中午,大家已是饥肠辘辘、腿脚松软。   低矮的芦苇工棚,被太阳晒得像个大蒸笼。草席下面只有一层芦席,芦席下面就是泥土。晚上收工以后,不少人累得话也不想说,钻进窝棚就睡过去了。蚊帐也难以完全阻挡成群蚊虫的凶猛叮咬,一个夜晚几乎每人身上都会留下十多处红包。   各团、营、连按指定地段,把土方的任务分解包干到排、班,每天女四男五立方的定额。把土铲在筐里,要筑起三米高的堤岸。谁少干就等于加重了同伴的负担,不少人被病痛折磨得摇摇晃晃,仍支撑着到工地,坚持轻伤不下火线。   顾剑雄看此情景,把同学们们召集在一起,建议一帮一强弱搭配,共同完成任务,先完成的再帮助未完成的。当时那个安娜已经瘫痪,什么也干不了,他把她划在自己名下。   有个叫景淑英的女生,是扬州人,最是能说会道,体格也好,在学校里多个体育项目常得奖。她主动要和牛振华一起。牛振华乐得答应。人家是女的帮助一起铲土,男的负责挑。她们这组倒过来,景淑英干得很起劲。   这样过了十几天,工程已接近尾声。男生全部被调去造闸工地拉石块。一辆独轮车上载满大大小小石块,一个人拉,一个人推,送上已筑好的堤岸。顾剑雄与牛振华是一组。牛在前面拉,顾驾着车。牛其实没有多大力气,拉了二车,已经筋疲力尽。第三车拉到半坡,脚下打滑,跌倒在地,手里的绳子松开。顾剑雄在下面顶不住,独轮车侧翻,石块全部压在身上。牛振华见状也着急了,从上面跑下来,又绊在石块上跌了一跤,磕破额头,血流不止。他冲到顾剑雄身边,用力去搬他身上的石块。这一幕刚好被来工地检查的总部干事看到,巧的是他只看见牛振华在抢救顾剑雄,没看见独轮车如何翻倒;只看见牛振华额头的血,没看见顾剑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   优秀知青牛振华奋不顾身、舍已救人的动人事迹立即向全场报道。第二天上面让牛振华工伤休息,回连队不再去工地。整个连部除了一个打扫卫生的老太,只有二个人。一个是牛振华。另一个是南京女知青,脚扭坏了,右脚脚掌到脚踝以上二、三寸都青肿成一个紫黑色的砣。连长安排老太负责给他们二人做饭。   每到吃饭时,女孩拄着拐来食堂就餐,牛振华就缠着和她讲话。女孩始终不予答理,饭后也不许牛振华跟着。牛振华实在太空虚太无聊了,他忍无可忍,终于在一天夜里闯进了女孩的宿舍。女孩第二天哭了一天,没出来吃饭,第三天到连长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第四天女孩父母从南京赶过来,开始时一定要找牛振华论理。此时牛振华早已不在连队里,逃到总部去了。连长关起门来和女孩父母严肃谈了半个小时,把“上面”的底牌也亮出来了,夫妻二人带着女儿悻悻地回南京去了。   上面也认为把牛振华放在下面不安全,就以培养优秀青年为名,借调牛振华到分场学习管理工作。   修筑海堤工程顺利完成。连队总结工作中,评语最差的是安娜和顾剑雄。安娜资产阶级作风严重,好逸恶劳,被调到养猪场工作。所谓养猪工作,实际就是天天割草。白天割草,晚上喂猪。当时喂猪以青饲料为主,夏季不光现吃的草要割,还要为冬季备料。每天一百斤的任务哪里是她能完得成的。   顾剑雄在海堤工程中擅自改变连队安排的工作秩序,丧失阶级立场,给予严重警告。可是他仍然我行我素,每天吃过晚饭走十里路去养猪场帮安娜割草。   景淑英去分场找牛振华,两人在小河边遛跶。   牛振华:“你怎么会来找我?”   景淑英有点腼腆:“想你呗。”   牛振华:“你想我干什么?”   景淑英:“明知故问,最坏了。我喜欢你。”   牛振华:“你知道我喜欢谁吗?”   景淑英:“谁?我对你这么好,应该是我吧。”   牛振华:“安娜,我非要娶她不可。”   景淑英十分反感:“坏蛋分子子女?她配得上你吗?”   牛振华:“嫁给了我,她就是革命家庭一员了。”   景淑英急道:“她有什么好?我哪里比她差了?”   牛振华:“你也长得不错,但毕竟比不上人家校花。”   景淑英:“人家有顾剑雄天天去帮她割草,你愿意吗?”   牛振华:“顾剑雄越是这样,我就越要让他失望。我可以让安娜自己都不需要割草。”   景淑英恨恨地说:“我弄死这狐狸精,看你娶谁。”   第二天,牛振华去养猪场看了安娜,消息传到景淑英耳朵里,景淑英真的跑到养猪场打了她一顿。一面打一面骂:“打死你这骚货,女流氓,干活不会,勾引男人的本事倒不小。”当顾剑雄赶到时,景淑英已经扬长而去。   过了两天,连长不知为什么,非但不计前嫌,还忽发善心,把安娜安排到连队食堂里,帮炊事员洗菜洗碗,也不再动辄训斥她了。景淑英闻讯又到食堂打安娜,一面打一面骂:“骚狐狸,腐蚀革命青年,卖身调换工作岗位,不要脸。”   顾剑雄赶来一把推开景淑英。景淑英道:“你别臭美了,这女人迟早不是你的。你想跟牛振华斗?门儿也没有。”其实她心里巴不得顾剑雄赶紧娶了安娜。她对顾剑雄还是有点忌惮,说着就走了。   人们散去以后,安娜一下子冲到顾剑雄跟前,说:“顾剑雄,我家庭成份不好,你有种娶我吗?”   顾剑雄说:“家庭出身我根本无所谓。我父母早亡,靠叔父养大。现在踏上了社会,却身无分文。你父亲没有工作,就靠你母亲一人,日子也不宽余。我们在一起,你会很苦。既然牛振华看上你,他确实可以改变你的生活。这是终生大事,要慎重考虑。”   安娜说:“我不能把一辈子交给牛振华那样的人。他这次自说自话给我换了工作,接下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你如果喜欢我,就接受我吧,我是真心的。”   安娜具有西方式的美。脸色略带病态的苍白;天生深黄色的卷曲长发;两只浅蓝的大眼流露柔和忧郁的眼神;双肩宽阔,胸部象牙一般光滑;微笑时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开心的时候就像帕拉斯女神在伊达山峰上向牧羊人伸展着柔软的双臂①。   顾剑雄说:“我当然喜欢你。只是你太美了,使我一直有癞团想吃天鹅肉的自卑感,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才一直不敢说。”   从初中到高中,几年的同学生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无意,或有意,时时留意,渐知双方心意。今日说开,暖意融融,爱意绵绵。两人刚把嘴对上,连长就跨了进来,骂道:“顾剑雄,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搞不正当关系,有伤社会风化。明天你去大梁山放羊,没有我的通知不准回来。”   大梁山是这块冲积平原上仅有的一处孤山,离连队五十几里。队里几百只羊一直由一对老农工放牧。顾剑雄真的成了牧羊人,老农工也调走了。自此,顾剑雄就极少有机会见到安娜了。   景淑英又去找牛振华。牛振华对她依然是嘻皮笑脸一副没正经的样子。景淑英脸蛋白净,两条大长腿,运动员的身材。对她,牛振华其实早就垂涎三尺。但景淑英性子刚烈,他怕沾上后甩不掉。他母亲严肃地警告过他,一旦把女孩肚子搞大,那就得娶人家。毕竟他心仪的女子是安娜,那是景淑英无法比拟的。   景淑英告诉他,顾剑雄和安娜如何在食堂里搂搂抱抱,如何被连长训斥处理,第二天她如何又把安娜毒打替他出气。景淑英还告诉他,自己如何想他,如何为她整夜不眠,如何为他拒绝了其他人的追求。在阳光下看来,景淑英俏生生的脸上显现的是少见的柔弱,确是真情。牛振华再也耐不住,就去搞了二辆自行车,带着景淑英去总部所在的小镇。两人在小饭馆吃完晚饭,到兵团招待所开了个房间。   景淑英迟疑地不肯进入房间。牛振华一把拉进来,关上房门。嘴上说:“你既然这么爱我,那就拿出点实际行动来。要是经不起考验,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景淑英靠在门背后想了好久,突然一把抱住牛振华,说:“我真的爱你。今天我就全部给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我。”   牛振华对以后的事哪里来得及去想,当然只顾眼前。他平时干活不行,此刻抱女人倒还有点力气,一把抱起景淑英放倒床上。景淑英相当配合,自解纽扣,比南京的小妞省事多了。   二人昏天黑地搞了一夜。第二天先一起回分场,景淑英依依不舍地离去。临行前再三叮嘱不许再想其他女人,不准再去看安娜,牛振华满口答应。   可是仅仅过了二天,景淑英收工从地里回来,就听说牛振华又来看安娜,几次要拉安娜的手,被安娜甩脱。景淑英气得差点晕过去,把安娜按在地上劈头盖脸地打,还说:“牛振华已经是我景淑英的老公了,你居然敢偷我的男人,我会让你死得很惨。”其他人谁敢劝。打得连长也觉得过份了,就去拉开。   景淑英心里也知道这其实与安娜没多大关系,只是一时妒火中烧按捺不住拿她出气罢了。第二天她不出工,赶到分场去了。牛振华闻讯躲了起来。景淑英在分场大哭大闹了一通。   消息一五一十传了上去。总部保卫科通知景淑英去谈话。严厉批评她蓄意勾引男青年,乱搞不正当男女关系,属流氓行为。给予二条路自己选择,一条是继续坚持错误的违法行为,将受到严厉查处,送劳动教养;另一条是念其初犯,保证从此与牛振华一刀二断,可以把她调到田丰镇的兵团化纤厂当工人,脱离繁重的农业劳动。景淑英当然不会为这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爱情去劳动教养,哭哭啼啼选择了第二条道路。   把牛振华放在分场也看不住,还是出了乱子。于是只好调他到总部保卫科,直接放在可靠干部的眼皮子底下。一开始,牛振华对新地方新工作感到新奇,尤其是那些枪枝,玩得爱不择手。以前在家里虽然也偷偷摆弄过,但没有这样可以尽兴地玩。可是时间一长,他就又厌了。那种寂寞,那种空虚卷土重来。从总部到连队,路途遥远。一个多月了,没见到过安娜,他心里十分思念。没有了景淑英的信息传递,他甚至不知道安娜与顾剑雄近况如何。他怕顾剑雄捷足先登,把安娜占去,决定抢在前面,让事情一劳永逸地解决。   安娜接到总部通知,保卫科想了解她父亲的历史问题,要找她谈话。她知道牛振华到了保卫科,隐隐感觉事情不好,但也不能不去。她写了一张纸条,说:“顾剑雄:我心永恒。安娜,9月6日”。把纸条夹在换洗的衣服中,就走了。   到了保卫科,果然只有牛振华一个人在。他把她领到一间大会议室,倒了一杯水。   牛振华:“安娜。瞿科长有事出去了。他让我们俩先好好谈谈。今天我想真挚地向你表白,我们同学几年,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心意。我真心爱你,这辈子非你莫娶。我现在虽然人在总部,但每时每刻心都在连队,都在你身上。我对你的好,你不会不知道吧。嫁给我吧,好吗?从今以后你就不用再为自己的任何事情烦恼,一切都由我替你摆平。”   牛振华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把亮晶晶的勃朗宁,他伸出食指,插进机环里,手指轻轻晃动几下,那把枪也跟着旋转起来,枪身一边旋转一边上移,轻飘飘地转到他手上。他手一放松,枪身又旋转着下降,慢慢落到桌面上。手法十分娴熟。   安娜:“你对我好我是知道的,也很感谢你。但是我已经有了婚约。对不起了。”   牛振华说:“有婚约不要紧,哪怕结了婚也不要紧。我必须得到你。没有你,我今生不会再娶第二个女人。”   安娜:“我爹是个戴帽子的人,我会连累你的前途。景淑英那么优秀,各方面都强过我。你们才是完美的一对。她对你一片痴心,你不要辜负她。”   牛振华:“我和景淑英只是一般友情,不是爱情。我的爱情只在你身上。”   安娜:“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我不会对不起他。”   牛振华:“他无德无能,凭什么能得到你的青睐?我们这样闹,会三败俱伤的。我想要的东西,他顾剑雄休想夺去。”   安娜:“我不是东西,我是个人。我有自己的选择。”   牛振华:“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   安娜:“牛振华,你是干部子弟,出身革命家庭。你要冷静。为了我犯错误不值得。”   牛振华:“没什么值得不值得,大不了同归于尽。迟早我得把顾剑雄杀了。”   安娜:“别威胁人家,都不是怕死的人。”   牛振华:“现在谈死做啥?今天是好日子,我们今天就把事搞定。”   安娜:“你想怎样?”   牛振华站起来,走到安娜身边。安娜也惊惶地站起来,向后退。   牛振华说:“来吧。现在我们就成亲。”他一步跨过去,右手搂住安娜后背,左手拦住安娜右腰部,想把安娜压到大会议桌上去。安娜叫了一声“流氓”,右手从裤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直插牛振华右肩。牛振华一阵剧痛,退后二步。肩头锁骨下汩汩有血流出。安娜手上拿着一把电工用的螺丝起子。这一下插得很深,有一寸多。   牛振华拿起桌上的枪,说:“安娜,别这样。反抗毫无意义。你放下那个东西,乖。我不怪你。你是一时糊涂,我真的不怪你。我们今天成亲,你就是我老婆了,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来,把那个丢掉,我们继续。”一面说,一面走过去,伸手要去夺她手上的螺丝刀。安娜再次一声尖叫,抬手刺过去,牛振华手臂一挡,枪声响了,一枪打在了她左胸。在隔壁房间里的瞿科长冲过来,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夺过牛振华手中的枪,在安娜心口补了一枪。牛振华一声大叫:“不”。为时已晚,安娜死了。   瞿科长说:“保卫科要找安娜了解其父亲历史问题,安娜怀恨在心,伺机进行阶级报复,刺伤工作人员,被我击毙。”   随后进来的干事将这些话记录在案。   安娜的尸体当天就被运往县城火化。两天后顾剑雄闻信赶回连队时,安娜不仅已经香消玉殒,而且尸骨无存,见到的只是冷冰冰的骨灰盒。安娜的父母根本没有敢来。他整理她的遗物,挑了几件留下,其它的都一把火烧了。他看到了安娜留下的纸条。   他带着她的骨灰盒回大梁山草地去,一直把她放在自己枕头旁。放羊的生活无日无夜,经常有上顿没下顿,有生的没熟的,他落下了严重的胃病。帐蓬里,冬天没煤炭取暖,夏天躲过了蚊子就吹不到风。他咬牙挺着,除了每月领取一份口粮,绝不到队里去。   1977年顾剑雄参加恢复高考的首次考试,进了长春警察学校。三年后他分配回港城公安局工作。直到此时,他才在香山公墓买了块地,第四排左第四号,把安娜下葬。身边保存的只有安娜留给他的那张纸条,以及后来他进了公安局后,托省厅朋友在老档案中查到的安娜尸检报告。而安娜父母则在顾剑雄没有回城前早就郁郁而死。他从派出所民警做起,依靠吃苦耐劳,机智勇敢,十几年一级一级往上升,进入县刑事侦察大队、担任队长、当了副局长。   顾剑雄毕业回到港城时,牛振华已摇身一变,成了港城知名人士。据说他返城后,农场给的评语是杰出青年领军人物,重点培养对象。港城组织部十分重视,把他分配到港城市政建设工程公司,直接任命为副总经理。三个月后,公司总经理调走,就名正言顺由他继任。从此港城重要的市政工程项目,港口、道路、桥梁、民防工程、防洪救灾设施,基本上都由他包了。不久,港城成立化学工业园。他从外地企业重金挖来一个技术人员,从省级银行贷款一亿元,建设年产八万吨甲烷氯化物项目。此后陆续开办纺织厂,房地产公司,进出口公司,成立永华集团。不久公司改制,他也由一个党员干部华丽转身为名符其实的资本家,腰缠万贯的富豪。   ——————————   ① 见《伊利亚特》,在伊达山上的帕拉斯即雅典娜      ☆、第二十九章 同除奸恶      北大敲门进来把他从回忆的沉思中唤醒。北大说:“顾局,卢象升的案子已经一周了。所有参加沙龙的人一一排除。牛本人和他手下三个亲信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调查遇到了困难。”   顾剑雄问:“那个弹头找到了吗?”   北大:“找到了。驾驶室两边窗都开着,子弹飞过马路对面。在杉木林后排八十米处一颗树干上找到,射得很深。可是从口径和弹痕上比对,找不到枪主。牛振华那里我们没法验枪。”   顾剑雄:“如果不是牛这边人所为呢?”   北大说:“7.62毫米,五四式。从熟悉卢象升的人中间去排,公安和国安也全排过了,都与佩枪不符。除非用的不是佩枪。”   顾剑雄:“佟海路借来后表现怎样?”   北大:“积极性很高。一直和我们一起排查。有时也单独出去活动。你怎么想到要借佟海路过来。”   顾剑雄:“听说他和卢象升关系非常好,情况应该比较熟悉。他们两人是国安之宝,状元和榜眼。卢象升各项全能,佟海路其实也不差,但综合而言,屈居第二了。”   北大:“估计他们关系确实不错。”   顾剑雄:“你凭什么估计?”   北大:“卢象升火化和落葬,佟海路都护着一个姑娘。开始我还以为是他的女朋友,心想带到这种场合来做什么。后来听说是卢象升的。那小妞蛮漂亮,与卢象升是绝配。可惜了。”   顾剑雄想起当时自己亲眼所见的一幕:女孩哭得泪人儿似的。佟海路手臂拦着她的后腰,献花,鞠躬,都在一起。事后那女孩上了佟海路的车。因此,他就把他借来一起查案。   顾剑雄让北大通知,刑侦、经侦加上佟海路,全体集合开会。   会上,顾剑雄说:“今天开一个短会。卢象升案件过去一周,我们还是一筹莫展。警察也可以谋杀,以后港城的治安如何维持?所以我宣布,从今天起,这个案子限期一周非破不可。怎么破?请大家集思广益。谁把这个案子破了,我给他向省厅向部里请功。凡是出过好点子的,局里也有重奖。一周后如果再没有进展,我就向上面请罪,请求部里派专家前来破案。现在大家回去分组讨论,仔细排查。佟海路留下,我有话和你说。”   散会后,顾剑雄对佟海路说:“海路,我把你借来,是因为我和你们叶局长都对你破这桩案子寄予厚望。你最了解卢象升,最熟悉案情,只有你知道他到那里是去干什么的。我们这里,包括顾倍,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就在卢象升即将大功告成之际,不知怎么给牛振华发现了,遭此毒手。这案子不是他牛振华做的,还有谁?不仅这个案子,上次锦绣房产的沈洪生案,据我所知也是他做的。所以我们要咬定青山不放松,死叮着牛振华不放。把牛振华咬死了,这案也就破了。这个道理相信你是懂的。这是你立大功的最好机会。要是再拖下去破不了案,我们不去请罪,上面也会派人来破。到时大家都没面子。”   佟海路说:“是,顾局。我一定抓紧破案。”   三天以后,傍晚5点,霍进喜从10楼自己办公室下来,走出永华集团大楼,坐进车里,准备回家。闻平峰从边上车子里下来,敲了敲他的窗。对霍进喜说:“先别回家,老板叫我们一起去。你也不用开车了,坐我的车吧。”   霍进喜坐进他车里,见驾驶座上是崔子刚。三人来到葡萄园,直接进入地下室。牛振华对崔子刚说:“去搞一点西点和饮料,先充充饥。今天晚点吃夜饭。”   食物拿来后,四人围坐在小圆桌上吃。   牛振华说:“自从沈洪生死后,一直很忙,没有时间和大家聊。沈洪生是我的赤屁股小兄弟。我从农场回来,他又一直跟我。我原以为可以和他富贵同享,荣辱与共,他决不会负我。   你们说,我给他还少吗?平峰、子刚,现在你们已经都是二、三家公司的大当家了。霍进喜这次有功,最近我也想把步行街的必胜客送给你。那沈洪生是不必说了,光别墅就有三套。虽说手上只有一家房地产,但那是其他公司不能比的。我原先估计,他银行存款一个亿是只多不少了。他背着我贪一点钱,把老婆孩子送出国,这些我都可以开一眼闭一眼,谁没点私心?可是他也太过份了,居然搞了二、三个亿。最可恨的是还想出逃,这不是背叛吗。他手上有命案,心里有压力,可以理解。但正因如此,我们更得抱紧团,生死同舟才是。你们说,对不对?”   三人都说:“是,是。”   牛振华说:“我为什么要除他?不光是他贪了钱。他想把后事丢给我一人扛,自己逍遥法外。这是铁哥们的行为吗?他不仁,我也只能不义了。我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不挺直了脊梁骨,前怕狼后怕虎能办什么事?他沈洪生心里放不下的那件事,你崔子刚知道。他们两人不清楚,你给他们说说。”   崔子刚说:“城西那个区改造,公司化了几十亿,拍下土地、补偿拆迁,最后剩下一个顶子户,一拖就是半年,市领导们也催得紧。那个姓汤的是个无赖,房子是上世纪80年代的框架轻板,一共就是八十平米的房子,赔了他一套一百平米,又拿了二十万现金。还不够,还想诈六十平方。这要是答应了,以后城区改造还搞不搞了?这栋楼四个单元,三个单元都被我们拆了,剩下一个单元,底层的墙也都推倒了,就是一座危房。   那天天气预报,当晚有强台风大暴雨。牛总就让沈洪生上报市里。柯副市长知道后,立即到现场指挥,动用消防官兵把汤家三口强制撤离,护送到宾馆安置。这是给我们一个多好的机会,本应用最快的速度把它弄倒了。可是沈洪生疑而不决,他说看见姓汤的独自又溜回家了,没法动。明摆着就是不肯承担责任。   牛总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我把话转告沈洪生:我们只知道消防官兵已经把人都转移了。台风中危房倒塌最正常不过,否则用得着强制撤离吗?错过了今夜,你是不是还想再等一年?最后沈洪生被迫向开挖掘机的小子挥了挥手。那小子倒不含糊,把楼下一根柱一铲,房子就倒了。那夜风大雨大,没人看见挖掘机到过现场,沈洪生担心过头了。再说,就算有人看见了,也只是一次意外事故,狂风暴雨,谁能想到这小子会偷偷回家。”   牛振华说:“不能怪我们心狠,姓汤的心也忒黑是不是?你看现在那个地区,高楼林立,绿荫遍布。住宅、商铺,道路,一派现代都市的气象。原来那个破破烂烂的贫民窟能比吗?这不是为港城人民造福吗?沈洪生为了这件事心里一直嘀咕。我担心的倒是他。要是真有人追问,他肯定顶不住,这种人只会捞钱。”   闻平峰说:“牛总,我明白了。以后该我们挑的担子,决不再劳你费心。”   牛振华说:“创业容易守业难。老冤家一直虎视眈眈,想逼我就范。你们看这两封举报信。第一封:‘打入葡萄园聚餐会的任继安是假名,其真实身份是国安局探员卢象升’。不管举报目的是什么,内容是真实的。可是还没有等我想出对策,人被杀了。什么人杀的?为什么要杀?扑朔迷离。显然都是冲我来的。再看前天收到的第二封:‘有确切证据,沈洪生不是女学生杀的,凶手是牛振华’。”   听到这里,霍进喜嚯地站起来,说:“这不可能。”   闻平峰和崔子刚都从口袋里掏出枪,放到桌子上。   牛振华说:“别急。你先坐下。你们把枪收起来。”   霍进喜坐下。牛振华继续说:“现场的人,一个死了,一个在牢里自认凶手。能把消息透出去的人,只有闻平峰和霍进喜。闻平峰跟我一起离开,他手里应该没有证据。当时我想给你一个立功机会,让你留下来销毁所有证据。所以这个问题只有你才能回答,你留下了什么确切证据?你为了自保留了一手可以理解。我牛振华今天有言在先,你只要老实说出来,我既往不究。”   霍进喜说:“当天我报案后就被带进公安局,三天后放出来时直接跟老崔到公司,向你作了汇报。现场的所谓证据只有监控录像。虽然你三申五令办公室不要搞录像,但他还是搞了。我上去把电脑里所有保存的记录全部删除。把你们留下的印迹都擦了。看看没有破绽,才报的案。事后我去看过,那台摄像仪包括摄像头和主机都在。要是没有删干净,早被公安局拿走了。”   牛振华:“我牛振华百密一疏,大风大浪里搏了半辈子,最后在家门前阴沟里翻了船。昨天才知道,原来梅馨是你父亲的救命恩人。现在想来,你对她女儿切这一掌,也是大有用意的。”   霍进喜:“牛总,我这人悟性不高。当时我并没领会你对沈洪生的意思。我想那女孩拿着刀总不是好事,没有多加考虑就下了手。其实就算我不动手,凭那女孩也绝不可能杀得了沈洪生。要是事先知道你的心思,由我来下手好了。”   牛振华:“看来今天还非得撕破脸了。你们把他钉到桌子上去,看他能坚持多久。”   闻平峰和崔子刚站起来,一人扭住霍进喜一条胳膊,拉到北头大桌子上,把他的左手按在桌面上。   牛振华说:“念你跟我多年,老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放心,我只对你个人,不涉及你家属。”   霍进喜:“牛总,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牛振华挥了挥手。闻平峰从靴子里拔出刀来,一刀刺进霍进喜手背,刀尖透过掌心插入桌面。崔子刚取出一副手铐,把他右手铐在钢折椅上,防止他自己去拔刀。崔子刚坐在旁边椅子上。闻平峰返回到小圆桌边。   霍进喜痛得大叫一声,但坚持说:“牛总,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牛振华冷笑:“想不到还挺硬的,我喜欢硬骨头。如果没有这件事,你一定会得到重用。可是,举报信怎么理解?它总不会是假的。”   此时突然有人说:“那可不一定,这次恰恰是假的。可惜你自己做贼心虚,上了我的当。”   众人吃了一惊,抬头看见楼梯半中间站着一人,全身黑衣黑裤,双手持枪,真好面对着霍进喜和崔子刚。   闻平峰躲进靶场的移动射击间里。崔子刚钻到大桌子底下,都拔出了枪。   牛振华坐着没动,问:“你是谁?”也从口袋里取出枪放在桌子上,手指插在机环里玩起他的旋转游戏。   来人说:“国安局探员佟海路。”   闻平峰喊道:“牛总,我听说过这个人。他是卢象升的搭档,最要好的朋友。国安双星就是卢象升和他,年年评比总是一个第一,一个第二。”   牛振华盯着佟海路看,看了大约有三分钟,忽然说:“我明白了。”接着问:“两封举报信都是你写的?”   佟海路:“不错。”   牛振华:“既生瑜,何生亮?”   佟海路:“这你就不用管了。”   牛振华:“原来卢象升是你杀的。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我都没有非要杀卢象升的理由,最多把他赶走。谁会杀他?为什么杀他?我详细了解过卢象升,但却疏忽了你。是啊,他死了以后,你在国安局就没有了竞争对手。他的荣誉,他刚刚得到的科长职位,连那个漂亮女朋友,都成你的了。”   佟海路:“但从今天开始,杀卢象升的证据会转移给你。”   牛振华:“哦,什么证据?”   佟海路摇摇左手的一把枪,说:“就是这把枪。等一下这把枪就会在他们的手上。卢象升打入你的文艺沙龙卧底,你指使手下把他杀了。当然,他们今天也必须陪你一起死了。”   牛振华:“你想让我背黑锅?这样就能置我于死地吗?”   佟海路:“确切地说是让你死后不得翻身。罪名如果还不够。等一下我会用你手里的枪打死那个姓霍的,你已经把他残害得这样,一怒之下开枪打死也不算意外。我一直在等这一刀插下去,终于等到了。因为怀疑霍进喜泄露你杀害沈洪生的秘密,竟私设刑堂逼供,最后亲手杀了他灭口。你只有找阎王爷去鸣冤啰。”   牛振华:“你不怕这里有录音吗?到时你也难逃法网。”   佟海路:“可惜没有,我已经检查过几遍了。”   牛振华:“你孤身犯险,有把握胜得了我们三把枪吗?”   佟海路:“没有看见我头戴钢盔身穿防弹衣吗?我是有备而来。再说你们这种土鳖,还真不放在我眼里。谁要敢开枪,谁就先死,有种就试试。”说完他朝天花板呯地开了一枪。   牛振华突然下令:“给我打!”   一声令下,但却没有动静。   佟海路:“哈哈,一群鼠胆狗熊。平日谋财害命的本事一等,遇到真正的枪战,魂儿也没有了。你们两个走狗听着,如果今天不替主子卖命,我可以让你们都活下去。”   话未说完,牛振华已躲到圆桌下,抬手一枪,子弹从佟海路颈子右侧擦过,血流了下来。   佟海路大叫:“正当防卫。”一个侧空翻跳下楼梯,人在半空中转身,右手上的枪响了,牛振华应声倒地。他走过去见牛胸前中枪,便将左手中的枪插入腰间枪套,弯身取了他的枪,侧着身左右观察,警惕地走向霍进喜,嘴里说:“你们俩都给我爬出来,好好配合,我不杀你们。崔子刚先出来,听见没有?”刚走二步,突然感觉后颈一阵刺痛,他想朝后看,却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灯光一下子全黑了。一只手搭在了霍进喜的肩上。   霍进喜这时已经体力难支,艰难地问:“谁?”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青岛蒋国庆。他们都已昏死过去了。牛振华伤重逃走。我必须去拦住他,时间紧迫。”   “你果然来了。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不是寻常人。”   “如果牛振华被捕,你能不能出来为袁琰作证?”   “那是自然,不用你说。谢谢你今天救了我一命。”   “你会因此坐牢。”   “坐牢不怪别人,是自己罪有应得。不为袁琰作证一样也要坐牢。等一等。锦绣房地产沈洪生办公室搁楼上,有一台监控摄像仪。主机上方屋梁上用胶带粘着一个U盘。快去取吧。”   “好。你放心,我会照看你家属。你再坚持一下,警察就在门外,马上进来------”声音消失在黑暗中。   顾剑雄抽调各部门人马,早已将这栋房子团团包围。枪声停下大约五分钟,他一挥手,北大冲进了东边玻璃玄关,说:“四眼,把灯搞亮。”不到半分钟,全屋子灯火通明。地下室的楼梯口也射出灯光。他们冲了下去。   顾剑雄走下来,青蛙指着小圆桌边一个洞说:“一人重伤,三人昏迷。牛振华可能也受伤了,钻这条地道逃跑,北大追去了。”   顾剑雄并不担心牛振华逃,他走到大桌子旁,看了看霍进喜的手,又摸了摸崔子刚颈部脉搏,发现崔子刚身边地上有个东西,捡起来放入自己口袋。对青蛙说:“立即派两人把霍进喜送医院救治。注意,要把人铐住,别让他跑了。我要连夜审问。”   法医告诉他:“另外三人好像被催眠了,生命体征全部正常。身上都有利器的割痕。其中一人颈部有枪伤,不过是表皮的,无大碍。已经包扎了。”   顾剑雄一路扫视,来到大木柜边,对四眼说:“把这台电脑拆开看看。”   他四处寻找,又捡了二个东西。然后下令:“把三个人铐起来。全场拍照取证,收集枪支和弹头。”   四眼报告:“这台电脑的硬盘已被拆走,在原来的位置上装了个录音盒,粗看不易发觉。只是录音盒有些古怪,带声控装置,随声音自动开关。还借用电脑里的电池做能源。”   顾剑雄:“能听听录音吗?”   四眼:“能听。我可以把楼上那台电脑搬下来。”   顾剑雄:“小心别把录音弄坏了。”   四眼:“绝对不会。”   于是他们听到了一个多小时前开始的讲话内容。   顾剑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轻轻地说:“这小子。”   当听见牛振华说“我明白了。------既生瑜何生亮-----”,顾剑雄也不得不佩服老同学这块又老又辣的姜。对于佟海路,他起初和北大一样只是有点怀疑。那天大会后他单独和佟海路谈话,就故意说了一句“只有你知道他到那里是去干什么的”,见佟海路没有任何反应,才断定卢象升的死八成与他有关。   正听到紧要处,昏迷的三人纷纷苏醒。顾剑雄示意关掉录音。   佟海路睁开眼见到顾剑雄。他嚷道:“顾局,你怎么把我也铐起来?我跟踪到这里,发现牛振华正在行凶杀人,还朝我开枪。我自卫还击把他打死了。”   顾剑雄吩咐把闻和崔二人押走,把佟海路扶起来坐到圈椅上,让四眼继续播放录音。录音里传来佟海路的声音:“------但从今天开始,杀害卢象升的证据会转移给你------”   听到这句,佟海路咚地一下子又跌倒在椅子下。   顾剑雄又挥手让四眼关掉录音。佟海路嘟囔着:“不可能,我检查过,没有录音的。”   顾剑雄走到他身边,对他说:“你那把五四式黑枪现在还没有其他人的指纹,只有你的。杉木林里弹头上的线痕与它吻合。”   佟海路终于醒悟,说:“老狐狸。你用部里要派专家来破案压我,逼我行动。还暗示,叫我用沈洪生案去逼牛振华动手。连环使用敲山震虎、引蛇出洞之计,我上当了。”   顾剑雄说:“卢象升冒险卧底却功亏一篑。你罪不可恕。”   佟海路无言以对。   顾剑雄又问:“关于这间地下室,你还有什么可以揭发的吗?现在揭发算你立功。立功可以减罪。”   佟海路说:“这个地下室是我发现的,不然你们不可能找到这里来。这不算立功吗?”   顾剑雄不再理他。他走到大木柜边上,拉开橱门,取出塑料筐,把手伸进柜内摸。唰地一下,后板打开,他钻了进去,清蛙 跟了进去。过了几分钟,两人出来。   顾剑雄说:“进去照像。然后把所有东西取出来。”   警察们进去把枪枝弹药、外币护照等东西一一搬出,排放在地上。顾剑雄对一脸惊讶的佟海路说:“你有什么不服气的?他比你技高一筹是不争的事实。你这个无耻败类。”   佟海路闭上眼说不出话,彻底蔫了。   顾剑雄还有一道谜未解。自己明明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周怀袁也明明来了,他是如何离开的呢?弄清他的去向也就找到牛振华了。正在此时,顾剑雄听到上面有喊声,就走上楼梯。只见北大在花房里背朝玻璃墙招手,指挥排球从花架上往下跳。顾剑雄见玻璃门关着,遥控器丢在门前地上。他打开移门走进去。   北大说:“我们从那个地道里出来,进入花架就走不出来了,里面是个迷宫,到处死胡同,虽然地上有时能看到血迹,但连贯不起来。只能爬到架子顶上才得回来。没有找到牛振华。”   顾剑雄在地道口用眼一扫,便看见右手花架上连续嵌二枚五角硬币,示意他往东北走。从东北口子进入花架区,然后转弯抹角,一路由硬币指引。出了南口,硬币不在花架上了,而在左手边墙上,直达西北入口。最后一枚硬币牢牢地嵌在一个铸铁花盆上。周怀袁这是告诉他,花盆是可以转动的,用来打开锁扣,通道就在脚下。顾剑雄拨弄了一会,也打开了通道,在这里看到了牛振华洒在梯子上的几滴血。   北大带排球钻进地道。十分钟后排球拖着牛振华从地道出来,对顾剑雄说:“地道出口被堵住了,牛振华出不去,晕死在那里。北大还在想办法出去。”   此时身后地道里传来几声沉闷的枪声。   法医对牛振华做了检查后说:“他左胸中枪,因失血过多,已经死了。”   顾建雄说:“什么?再说一遍。”   法医大声说:“报告,牛振华左胸中枪,死了。”   顾剑雄吩咐:“还是要叫救护车,免得说见死不救。”他转过身闭上眼睛,嘴里喃喃地说:   “左胸?天呐。”脑中浮现出安娜“左胸连中二枪”的尸检报告,以及她那浅蓝色的忧郁的眼神。   又十多分钟,北大从园外返回,告诉他地道出口在一千米以外的水井中,井里吊着一台破水泵,他打断了钢丝绳,水泵掉落井里,才得以爬出去。要是再吊高一点点,就打不到钢丝绳了   在回局里的路上,顾剑雄想,自己已经病入膏肓,眼看活不长。能将牛振华这颗社会毒瘤除去,总算死也瞑目了。要是能活下去,把周怀袁拉进刑侦队伍多好。   顾剑雄连夜审讯四人,中午回到办公室,周怀袁已在等他。   顾剑雄取出三枚五角硬币放在桌上,对周怀袁说:“没有值得和我说说的地方吗?”   周怀袁说:“我的师傅以前是武警总队特训营的总教练,这是他们那里的东西,能瞬间使人丧失战斗力,于人体并无大碍。”   顾剑雄也就信了,却说:“你不是武警教练,留着不好吧。”   周怀袁说:“是,回头我把它扔了。对不起,我没有事先告诉您。万一他们中有艾滋病,您碰了就有传染的危险。”   顾剑雄说:“你今天一定不是来讨论艾滋病吧?”   周怀袁说:“是------不是。对霍进喜和闻平峰二人,您肯定已经审问过了,口供在您手中。我是来求您救袁琰的。”   顾剑雄说:“光凭两人的口供可能不够。你自己还有什么证据或者线索?”   周怀袁取出一个U盘,说:“这是当天牛振华和闻平峰进出锦绣房地产公司大门的录像,时间段吻合,图像也清晰。”   周怀袁又取出一个U盘,说:“这是门卫沈老头和我的谈话录音。谈话中说到牛振华和闻平峰当时在作案现场。”   周怀袁又取出一张照片,说:“这是牛振华离开锦绣公司后,车子开到巷口丢弃在垃圾桶里的血手套照片,牛振华的手套,沈洪生的血。实物现在我处。这个线索是沈老头提供的,可以和他的证词对照。”   周怀袁又取出一个U盘,说:“这是最重要的物证,霍进喜留下来的。沈洪生办公室现场监控录像,记录了案件的全部过程。是牛振华亲手杀害沈洪生的铁证。可以和霍进喜、闻平峰口供印证。我也是昨夜刚得到。”   顾剑雄拿起这个U盘,插到电脑里打开:   ------   牛振华:“把东亚的房地产搞过来,你功劳不小。”   沈洪生:“多为公司作一点贡献罢了。以后这一片区域改造,也可以少一点阻力。”   牛振华:“有深谋远虑。但你为何一上手就置人于死地。”   沈洪生:“没料到这个女人那么脆弱,总想她会想办法自救。”   牛振华:“你把她都榨干了,她如何自救?土地是归锦绣了,可是她的二千多万资金到哪里去了呢?”   沈洪生有点紧张:“做期货失败了,款子汇到国外,全军覆没。我也搭进去不少。”   牛振华:“这是用来骗梅馨的。对我也这么说吗?”   沈洪生慌了:“牛总,------”   牛振华:“去加拿大的护照办妥了?是啊,机关算尽,三个亿不少了,该去享受享受了。这里的烂摊子就让我来扛着吧。”   此时,一个姑娘闯入办公室来。她问:“谁是沈洪生?”   沈洪生:“我是。你有什么事?”   姑娘从包里拿出一把刀,把包丢地下,又拔去刀鞘,把刀鞘丢地下,双手握住刀柄,手微微发抖。她走近沈洪生,嘴里说:“你这个恶魔,我要杀了你”。   沈洪生冷笑道:“你是谁?你这样子能杀得了我吗?”   霍进喜一步跨上出掌打在姑娘颈部。姑娘倒下,刀掉在地上。   牛振华走过来,背对着沈洪生,捡起刀来。摸了摸刀口,发现刀口已经划破了他的手套,就说:“一把好刀。”   他右手握住刀柄,刀尖向后,猛地朝后刺出,插进沈洪生肚子,把刀柄向上扳一扳,转身跳开。   沈洪生一声没响就倒下,血喷在姑娘身上、地上。   牛振华看着沈洪生:“你怎么知道她杀不了你。刀是杀人的刀,人也是杀人的人。你们说是吗?”   闻平峰和霍进喜都明白,说:“是,是。”------   看到这里顾剑雄关机,嘴里连声说:“好,好,干得确实不错。”昨夜审问中霍进喜没说到这个U盘,可能他吃不准周怀袁能否取到。   周怀袁问:“我想知道,顾局愿意给予多大的同情与关注。”   顾剑雄说:“作为一个人民警察,遇到群众受冤屈受迫害,怎能无动于衷。我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此事一定会管。我有两个好朋友,分别在检察院和法院担任领导职务。我马上去和他们商量,一定要争取他们的支持。只有他们才知道怎么做。”   周怀袁问:“他们能顶住压力来揽这事吗?”   顾剑雄说:“你要相信,公检法里主张正义的是大多数。你把证据留下,把手机号码也留下,有了消息我通知你。”   周怀袁说:“明天早上我会再来。请顾局原谅,我这么急是因为我度日如年。”   顾剑雄说:“好吧。我尽量快。”      ☆、第三十章 共成眷属      第二天早上,周怀袁再次来到。   顾剑雄对他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朋友看了材料后义愤填膺,都说责无旁贷,愿意管这件事。经过商量,你必须做两件事。一件是去上海找黎正基律师,把你手里的证据给他看,务必要让他接这个案子,代你向法院提起再审程序。”   周怀袁说:“其他律师不行吗?”   顾剑雄说:“你不知道南黎北张在海外也小有名气。过去台湾派遣特务,行前上司都吩咐,一旦被捕要找律师,南方请黎,北方请张。主要是他们就法律论事,政治上顾虑较少,不受钱权的干扰。他们插手,影响不一样,某些人也会有所顾忌。”   周怀袁问:“还有呢?”   顾剑雄说:“还有一件,到时律师也会和你说。提起再审程序必需是近亲属。未婚夫身份法律上是不承认的。”   周怀袁说:“好。谢谢指导。”向顾剑雄鞠了一躬。   袁琰在牢内一天之中收到两个法律文书。   上海黎正基律师事务所来人说,应周怀袁申请,同意代理袁琰诉港城锦绣房地产公司商业欺诈案。要原告袁琰在委托书上签字。袁琰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但她相信周怀袁,就签了。   青岛市民政局来函征求意见。公民周怀袁申请与袁琰领取结婚证,监狱已经表示同意。要不要签字,几个室友与她意见不同。多数认为要签。季芳说“这就是真正的爱情”,何冬莹说“他决心那么大,你不签他反而痛苦”,蔡虹对比自己,想起老公坐牢前的蛮横和虐待,坐牢后的冷漠和厌恶,失声哭起来。袁琰坚决不签。她说翻案成与不成签了都有麻烦。律师怎么都想不通为了什么。直至梁警官告诉她方晶打电话来要她签,她才签了。   于是上海黎正基律师事务所向港城县人民法院提起诉讼。一项是东亚化学仪器试剂有限公司原法人代表梅馨的女儿袁琰诉锦绣房地产公司商业欺诈侵吞巨额财产。一项是袁琰丈夫周怀袁以新的证据证明原审判决认定事实错误,提请袁琰杀人案再审。   案件的审理复杂而漫长。袁琰本人也被从溧阳押回港城看守所,以便法院就近传唤审理。这个期间,除了律师,周怀袁是无权探望的。倒是方晶又去看守所给她铺了路。   也许是凶手佟海路判了死刑;也许是牛振华亲手刺杀沈洪生的铁证如山;也许是港城社会舆论难以按捺;也许是权钱的魔爪也有伸展不到的地方;也许是有关人心灰意懒。案件审理干扰不大。审判在三个多月后有了结果。   第一起,东亚诉锦绣房地产财产欺诈案。经法院查明,锦绣公司财务人员供认,原法人代表沈洪生利用私刻的东亚公司公章和财务专用章,与锦绣公司签订借款合同,并将借款汇出境外加拿大奥利公司。此后向东亚公司追讨所借款项。属于欺骗行为,合同无效,债权不能成立。锦绣公司收取的东亚公司市区及郊区两处房地产、住宅实物抵债,应予退还。   黎正基律师通过国际渠道,取得加拿大官方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证明加拿大奥利公司的法人代表就是沈洪生本人,其将东亚公司货款汇至奥利公司后,声称奥利公司破产,也属于欺骗。鉴于沈洪生死后,其在中国国内的个人财产均被锦绣公司内部没收,应从锦绣公司划出人民币二千七百万元退还给东亚公司。   其时,永华集团陷入多项债务纠纷之中。法院成立的永华集团资产清理小组接受此案的判决,同意向东亚退还房产和资金。   第二起,袁琰刺杀沈洪生案的再审。经法院审判委员会查明,有霍进喜、闻平峰、沈志强等人证,并有锦绣公司办公室、门卫录像和牛振华血手套等物证,证实刺杀沈洪生的凶手是牛振华确凿无疑。故撤销对袁琰的原审判决,改判如下:袁琰持刀对他人威胁,其行为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二十二条,但并未造成伤害,尚不够刑事处罚。因实际已关押六个月零十八天,即予无罪释放。霍进喜在原判中作伪证,念其检举有功,判处有期徒刑二年。牛振华(已死亡)和闻平峰另案处理。   5月的煦风如悄然低语的情郎,兰花般的姑娘,姑娘般的兰花,都在绵绵的情意中柔情开放。周怀袁手持一支含苞欲放的素心兰,站立在阳光下,脸色刚毅而安祥,笔直的身姿犹如坚石雕像。谈方玉,访琰,访:寻求也。他用自己的毅力和决心又一次重新找回了挚爱的琰。他一早来到看守所外,等袁琰出来,就象以前在学校门口等她一样。   9点整,一扇小门打开,袁琰手里提着小包,跨出门外。她一时不能适应强烈的阳光,眯着眼睛四处张望,最后眼光停在了周怀袁身上。周怀袁微微笑着,缓缓上前。她来到他的跟前,经历浴火重生后,心中有恍若隔世之感。她把包丢在地下,猛然抱住他,嘴里喊道:“谈方玉,坏蛋。”然后大哭起来。   周怀袁想,女人的心思真的难以捉摸,此时骂坏蛋不知是什么逻辑思维?迅即明白了,她受了如此巨大的委屈,不找他发泄找谁?他把手中花葶的长茎掐掉,把花蕾插在她耳鬓上,轻轻地捧起她的脸,脸上满是泪水,“梨花一枝春带雨”。皮肤还是那么洁白,眼睛还是那么清澈,比在溧阳时鲜活多了。看她幽怨的神情,更像鬓边斜插的那朵娇艳欲滴的兰花。   他替她擦掉眼泪,说:“走吧。”刚想转身离开,马路对面停下一辆车,北大向他走来。他放下袁琰,迎了过去。   周怀袁说:“顾大队长,你好。你来这里办事吗?”   北大说:“我受顾局委托,专程来看你们。”   周怀袁说:“谢谢顾局。他好吗?”   北大说:“不好。你这阵子忙,消息不灵。顾局因胃癌晚期淋巴扩散,半个月前去世了。”   周怀袁低下了头,百感交集,沉默不语。   北大说:“顾局有话带给你,你听着。一、欲让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和牛振华合伙做的事没人报案是你的运气。他要你到此为止。经过这次生离死别的波折,要珍惜生命和爱情,不要像他那样抱憾终生。二、他知道你的历次救人和捐赠行为,希望这份对社会的爱心一直保持下去。三、你在侦破卢象升的案件中有功。顾局与青岛警方沟通后,联名请求撤消对你的重点监控。前天有文件下来,报告批准了。可惜顾局没有等到这一天。”   周怀袁把袁琰拉过来,对北大说:“我们对顾局和你们大家表示衷心感谢。我不会忘记顾局的话。”二人向北大鞠了一躬。   北大说:“不用不用。这是顾局给你的。” 递给他一个信封。   周怀袁忽然想到一件事,就说:“顾大,请等等。”   北大转回身对周怀袁说:“我知道你要什么。”从上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纸片递给周怀袁,纸上写着:香山公墓第四排左第四号。   周怀袁打开信封,里面有二张照片,一张是一个头发蓬松的矮个子,从苏州文化中心挤出门来;一张是许新在苏州火车站。二张照片上的人,脚上的鞋都被红笔打了圈,示意两人穿的是同一双有耐克勾形商标的网球鞋。信封里还有一张纸,写着:“新婚快乐”。纸里夹着购物中心二百元礼品券。   回到市区,他们先去祥叔家。自从住房被迫让出,家中细软都被祥叔拉去自己家里寄放。袁琰要去取一些衣物。在祥叔家里,袁琰和祥叔夫人不免又双双搂着掉眼泪。   祥叔紧握周怀袁的手久久不放,嘴里不停说:“袁家祖上积德,梅总在天有灵,想不到这样的案子都能被你翻过来,能人啊。”   周怀袁说:“袁家积德,才会有你这个朋友。梅总好善,才会有救出袁琰的机会。”   袁琰说:“谈方玉,梅总也是你叫的吗?”   周怀袁立即纠正:“是,我丈母娘积德,救了她女儿。终身不忘丈母娘,给我生了这么漂亮老婆。我猜,她生你的时候一定是吃了仙丹。”说得大家破涕为笑,往日的阴霾中露出了霞光。   祥叔最近忙于招揽原班人马恢复开业。他说住宅已经交还,正在重新装修,晚上可以先住他家里。周怀袁见袁琰家的东西已经占了两间屋,这里并不宽敞,就说晚上住出去。在祥叔家吃过午饭。大家商定,下午两人去香山,明天为母亲下葬。   袁琰写了一个委任书,任命高云祥为东亚化学仪器试剂公司总经理。周怀袁请祥叔在三年内,参照东亚公司科级的工资数额,每月支出一笔钱给霍进喜家。   他们找到了香山公墓第四排左第四号。此墓有两个穴位。一个老墓,碑上写着:“妻安娜之墓夫顾剑雄敬立”。一个新墓,碑上写着:“顾剑雄老师之墓学生顾倍、张水清等二十人敬立”。   周怀袁把鲜花放在顾剑雄墓上,鞠躬致敬。袁琰却把花献给了安娜,跪在安娜墓前哭泣。周怀袁走过来,把袁琰搀起,问:“怎么了?触动什么伤心之处了?”   袁琰说:“我知道安娜,我了解安娜的身世。看守所牢房里有一个阿姨级的人,她和安娜是一条街坊上的邻居。那天说起牛振华,她就讲了牛振华害死安娜的事。”   周怀袁听了袁琰讲的故事后,理解了顾剑雄的终生遗憾是什么,对他更生敬意,又去他坟上鞠了一个躬,把一枚五角硬币平放在墓侧一棵小松树树干上,用拇指按了进去。   他们决定保存信和礼品券,笔迹和心意比任何礼品都珍贵。   回到城区,他们住进雅园宾馆1105号,他曾经住过的那一间。房中墙壁上,《维纳斯诞生》①那幅画依然熠熠生辉。时过境迁,让他感慨万分。房中灯光柔和幽暗,电视机开在静音,色彩斑斓的图像把四周墙壁反射得如万花筒一般变幻莫测。吃过晚饭两人早早回到房间。周怀袁想,她出狱第一天情绪不够稳定,需要好好休息,于是叫她先洗澡。   袁琰温顺得像只小猫,任由周怀袁摆布。其实她中午在祥叔家洗了很久,恨不得把半年来积淀在发肤上的污秽连同心灵间的悲怆彻底荡涤干净。现在又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用吹风机吹着头发。原先一头心爱的及腰长发被人剪至齐耳短,她并不心酸,因为这是为了母亲。即使时光倒流,她仍然会毫不犹豫去报仇,而且心理会更加坚强,必定要手刃了那个奸贼,然后立即自尽。带不走的是谈方玉的情,留给他一地的悲伤让岁月去洗磨。倒是现在却不免迷茫。人生轨迹彻底改变。临床医学将永远再见,这着实令她心痛,甚至不知道这种痛何时才能抚平。洗好以后,她安静地看着镜子,安静得犹如一幅画。对着镜子里的傲人身姿,她默默地想:“今天如果他提出那个要求,怎么拒绝?方晶那边怎么交待?”她设想着谈方玉等一下的动作,脸都羞红了,对着镜子说:“你终于要嫁为人妇了”。在这女孩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里,没有母亲的哭嫁和亲友的祝福,不免有些哀伤。但在外面等着她的是谈方玉。想到他,心中一股暖流涌起。是的,他是她的最大慰藉,最宝贵财富。既然活着,她可以什么都没有,有他足够。她想起陈佳的话“知足吧”,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找回了活泼开朗的好心情。她决定找机会打个电话。   袁琰穿了内衣内裤,外面用宾馆睡袍裹得严严实实。从浴室出来时。仍不免羞人答答。坐在床头,不敢看周怀袁一眼,模样楚楚醉人。尽管如此,她只坐在半边床头,留出了大半张床。   谈方玉暗暗好笑。他让服务员加来毛毯和薄被,自己也去洗澡,出来时也穿了睡衣。他并没有上床,而是走到袁琰这边,站在那里看。   袁琰嘟着嘴说:“看什么?有什么好看。”   谈方玉说:“请示一下,我睡哪里?”   袁琰脸立即红了,说:“随你睡哪里。”   谈方玉说:“随便我睡?算不算越轨呀?”   袁琰的声音低得可能只有她自己听见:“不算啦。”   谈方玉把加来的薄被铺在地毯上,放上枕头,靠在床头柜上坐下,把毛毯盖在脚上。   袁琰颇感意外:“你今天睡在地上吗?为什么不睡床上?”   谈方玉说:“我不是柳下惠,睡美女身边控制不住自己,迟早被你踢下床,何不识相一点,主动睡地下。”   袁琰牙齿咬着舌头说:“嗯嗯嗯嗯------”   谈方玉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袁琰突然大声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啦。”   谈方玉坐起身双手扒在床边,认真地说:“冰姐,你有这份心意我已经十分满足了。我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确实盼望占有你。可是既然言嫁,岂能苟且?我不能就这么草率地玷污你女神一般的圣洁之身。你还有二年未竟之业,必须重返琴医,去实现你的理想。我要在你毕业后,举办隆重的仪式,步入庄严的殿堂,风风光光地娶你。现在么------”说完探身在袁琰樱唇上碰了一下。   袁琰激动了,爬下床来搂着谈方玉拚命吻,眼泪涮涮流。亲了一会,她问:“学校还会收我吗?对,他们不收,我就再考。”   谈方玉咂着嘴,魂不守舍地回味着她吹气如兰的美妙初吻,心不在焉地说:“呃------得抓紧时间回去。”   袁琰软玉温香般躺在谈方玉怀里,说:“那,这二年里你要一直坚持坐怀不乱哦,我天天坐你怀里,不许使坏。”   谈方玉说:“周怀袁,周怀袁,周的怀里抱着袁。”   袁琰说:“原来你居心叵测。我还以为是周的心里怀着袁呢。从今以后,没有周怀袁了,只有谈方玉。听见了吗?叫怀袁方晶不乐意的,她会想为什么不叫怀方?”   谈方玉说:“随你叫什么。冰姐。我告诉你,你不懂男人。真正能发乎情止于礼的君子是没有的。今天让你在怀里坐一夜,以后我会尽量避开你。”   袁琰挣脱谈方玉的怀抱,说:“不用你避,我会守住自己。刚才我们吻也吻过了,抱也抱过了,已经超前消费了。现在大家面对面坐好,讲一个非常严肃的话题。你听着。要不要和你同处一室,下午我思想斗争了许久。本来已经做好了给你的准备,因为我想再拒绝你太不通人情了。但是如果就这样发生了,说实在的,只是给你,不是我要。因为我无法全身心投入,不会达到最佳状态。原因之一,我的生命属于你,灵魂属于医学。失去了学籍,也就失去了人生目标,没了灵魂。你就如同搂着一具行尸走肉。原因其二,过去我们相处的动力是爱,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这次你救我出狱,使我产生感恩之心,这感情就不是纯爱了。如果出乎纯粹的爱情,不急在一时,我会毫不犹豫地说今天不行,不用费那种心思踌躇。相互的结合是神圣的,而用自己的身体去报恩,是一个少女很羞耻的事。原因之三,老实告诉你,谈方玉现在不是我袁琰一个人的,在另一个产权共有人准许之前,单方面行使所有者权益,就像偷了人家东西。幸好你是个识大体的君子,这真是值得我们爱的地方。我们都没有看错人。”   谈方玉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却明知故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不是你的是谁的?我也郑重提醒你,我们的爱情经历重重劫难,不能再横生枝节了。”   袁琰说:“不行。这不是横生枝节,而是更加完美,锦上添花。上次我说的方案,现在已经成熟,可行性研究预评价良好。你现在属于袁琰和方晶共有。我对方晶的人品,才华,个性等等所有方面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向往做她那样的人,可是老天爷没选我。所以就非常想和她无隔阂地生活在一起,成为一家人。你别担心我们会成为蕾丝边,我们对异性的渴望都强过普通女子。我和她,与你们男人的所谓惺惺相惜差不多,性情相投,两肋插刀。为一个挚友死都可以,分享老公有何不可?”   谈方玉说:“别把歪理往男人身上推。男人可以为朋友去死,却没人肯把老婆拿出去分享。”   袁琰说:“可见你们那种肝胆相照生死与共是有限度的,不彻底的,或者说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一阔脸就变,坐上龙椅杀功臣。雄狮为争群主你死我活,你见过雌狮抢老公的吗?所以我们女人与你们本质不同。后宫争宠只是少数无能的小女人所为。至少方晶与我一样,我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我的,”   谈方玉问:“你在坐牢,你们什么时候去探讨这种问题?简直荒诞无稽,纯属胡思乱想。”   袁琰说:“构思起于苏州,交流有一段时间了,主要是心灵的阅读和感应。和你这种不开窍的才需要语言文字交流。”   谈方玉说:“说得神秘兮兮。你们问过我吗?”   袁琰学着京白说:“官人不要责怪奴家。贱妾蒲柳之质,你尚且宠爱有加。方晶这样的极品,你是前世修也修不来的,知足吧。嘴上这样说,心里不定怎么偷着乐呢。”   谈方玉说:“我要是不答应呢?”   袁琰说:“你敢,恐怕没得商量。摆在你面前有几种选择。一种,你把我们二个都休了,另找别人。留下我们姐妹相依为命,与你恩断义绝。怎么样?”   谈方玉说:“休了?还没拜堂成亲,仍然不是真正夫妻吧?”   袁琰说:“刚才又是亲又是搂的,不是妻你怎么可以这样做?想赖账吗?既然方晶说她是你前妻,那当然就是了。”   谈方玉摇摇头:“怎么像小孩过家家?第二种呢?”   袁琰说:“你不愿意放弃我们,是吗?那三个人就永远这样不即不离。一个水中月,一个镜中花,和你干守一辈子。”   谈方玉说:“ 戤米囤饿杀?难道折磨得还不够吗?也不行。”   “第三种就是用一把锯子把你锯成二爿,我和方晶一人一爿拿回去腌了慢慢吃。”说着,她“卟哧”一声笑出来。   “你最近倍受刺激,是不是病了,得了癔想症,说话越来越离谱。好了,你累了,休息吧。有事以后再说。这种话被方晶听到了,一副晶莹夺目的小牙笑掉了多可惜。”   “怎么不相信人,你以为是我一个人的计划?”说着她跪起身,伸手到床头柜上把电话拿下来。谈方玉发现电话没挂。   袁琰说:“你听听,她小牙笑掉了没有?”   谈方玉听到耳机里传来的正是那要命的魔音:“谈方玉,我去年夏天就许配给你的,怎么不是你前妻?”   他的第一反应,是抢过话筒大声问道:“方晶,真是你吗?你那天受伤了没有?谢谢你救了我。你胆子也太大了。”   方晶说:“怎么会,那二个浓包能打到我吗?再说,打中也认了,为你捐躯。我这一米七八、六十三千克本来就是你的呀。既然没打死,你就只好收下了。我不在乎爱情里面搀了多少恩情。你是甩不掉我的,还是听从袁琰的安排吧?”   谈方玉不回答,想把电话挂了。袁琰一把夺过仍然放在地上。   谈方玉说:“你们现在在好头上,苏州话叫花好稻好,样样都好。到时有了矛盾,我夹在中间那才真的被撕碎了不可。”   袁谈说:“不会。我袁琰虽争强好胜,但今天发誓,只做你的姐,心甘情愿做方晶的妹。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你只要自己问自己,方晶是不是一个理想的妻子?喜欢不喜欢她?”   谈方玉低声说:“即使色盲加智障,是男人见了方晶没有不动心的。可是你的想法简直痴人说梦。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太美好就离祸不远了。社会、亲友、道德、法律,所有的桎梏都不会容忍这种行为,我们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万劫不复。”   袁琰说:“你情我愿她乐意,又不是乱伦,不涉及道德。回青岛后我和你办离婚,学校本就不允许的。从今后我们三人不登记领证、不举办仪式,只是朋友,就不触犯法律。你不必瞻前顾后,好好享受两个美女的伺候吧。一切我来设计。我会马上去找房子,一幢连体别墅。一套住三个公婆,另一套有我和方晶二个新房。周、姜、袁和埃里克森,晶晶琰琰,四个小孩四间房。你传宗接代的任务重着呢。方晶的DNA优选,能者多劳,生三个。家庭总管明摆着只得我来做,杂务事一大堆,小孩就只生一个,名叫袁晶,袁家的后代。”   谈方玉听得一愣一愣,说道:“你以前羞于说这些,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不知廉耻了。我看不是你精神有点失常,就是故意在给我整蛊,弄了个录音来试探。我不信你不吃醋。”   袁琰说:“吃醋?不。痴女与悍妻、妒妾、怨小三不同,有自己的思维方式。‘郎颈闻出前夜狂,玫瑰摧尽姐忒慌。兰花休想任由踩,小妹今宵迫你降’。她爱你,给你绝对的自由。我爱你,帮你娶回最好的老婆,不让她受委屈。我们都不顾一切疯狂地爱你,爱到骨头里,今生三人不白活。傻吧?”她又拿起电话:“方晶,你让他醒醒。”   听筒里方晶说:“不要疑神疑鬼了。你后来是从葡萄园泵房地道进出,是不是?跟袁琰说,我和她都是你姐,一个晶姐一个冰姐,把你管得牢牢的。家里还要有一间书房,你要是不乖,就关起来死读书,书死读,读死你个书呆子。你不要以为太幸福,还真有你的苦日子过------”没说完就“格格”笑。   谈方玉说:“好,乞丐尚能娶二妻。两位如花似玉,我都笑纳,统统收入囊中。晶姐,我和冰姐耳鬓厮磨已久。过去对你有失亲近,以后将努力加倍补偿。每晚主动给你跪搓衣板,跪到你高兴为止,有你高兴的时候。说心里话,第一眼看到你就以为不是戴妃二世,就是瑶姬下凡,馋你的玲珑曲线,贪你的异国情趣。眼中惊艳国色,鼻里充满天香。心想这宝贝别说是青岛第一美,全山东也找不出第二个。得了这个旷世尤物,皇帝也不用做了。非得把她掳回去,就算亵渎神灵,打入十八层地狱也顾不得了。今日终于如愿以偿。我们在苏州也买套房子,一个书呆子,一个数呆子,以后每天只管生小呆子,把你玫瑰摧尽。路那么远,兰花叶长莫及,看她怎么来保护你。冰医生是家长,杂务只能偏劳于她,青岛三老四少就靠他们的冰女儿冰媳妇冰妈妈操持了。”   谈方玉这边说,听筒里方晶又“格格”地笑,笑到后来声音都哽咽了,说:“我没力气了,受不了了。我知道你是在挑拨姐俩关系,可就是爱听,舍不得挂。原来你才是真正流氓,流氓头子,青岛第一坏,坏到透透。呜呜,人都要被你害死的。不听了,再听冰姐也受不了了。”嗒地一声挂了电话,听筒嘟嘟响。   坐在对面的袁琰一脚踢开电话,扑到谈方玉怀里:“噢,噢,什么耳鬓厮磨已久,都是白白浪费时间,从来也没有给我说这样肉麻的话。才认识几天,温度也升得快了点吧?太不公平了。”   谈方玉说:“我是投你们所好呀。她是欧式的开放,你是中式的含蓄。那天晶姐上午见我的第一句话,就说‘我太需要你了’,下午又说要改名方玉晶,结了婚学香港人,把老公的姓放在前面,叫谈方玉晶,压碎了和成泥再捏一个我一个她。你不仅自己从不说贴心的话,只要我稍稍打趣,就立马被堵口,‘不许胡说’。吓得我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怎么怪我不公了?嘿嘿,我只是想看看你什么反应,还是吃醋了吧?”   袁琰说:“不吃醋是不在乎你,真吃醋是不敬重她,你不要让我为难。以后你们关起房门哪怕倒海翻江,我决不在意。我和你在一起时也可以踢破天花板呀。但不要让我当电灯泡。对晶姐我看也是一样,你要注意呢。再说了,我们性格不同,你倒应该反其道而行之,使我们更新鲜刺激。对晶姐你欲擒故纵,一块糖分几次喂,弄得她心痒难熬;对我你放肆摧残,姿意虐待,我就神魂颠倒。姐俩就都成了忠诚奴隶,牢牢地栓在你裤腰带上。”   谈方玉说:“你又使坏。在这种小心思上晶姐比不过你的。你自己为什么不能说些让男人心痒的话呢?”   袁琰说:“有什么不能的。女孩的矜恃是装出来的,丈夫面前都脱得赤条条了,还顾忌什么?也会把心魔放出来狂欢一番。”   谈方玉说:“那你说我听听,你的心魔说些什么。”   袁琰问:“你要我说什么?”   谈方玉说:“从心理卫生的角度给我上性生活课。”   袁琰说:“------今天讲这个合适吗?这种课题邪邪的,难免煽情。你自己也说不是柳下惠,我不敢撩拨你,自投罗网。”   谈方玉:“要是医学院给学生上课,难道学生都会发狂?”   袁琰说:“那内容有所不同。好的------我就这么说,你不要觉得乏味。------二人精力充沛,心情愉悦,充满怜爱。话题由闲谈逐渐转向挑逗,眉目调情------”   她终于支持不住,发出深深的呼吸声。经历了无尽的痛苦,无比的惊吓,无限的冤屈,无数的不眠之夜后,她安然入睡了。   谈方玉拥抱着她,闻着她发间和颈里飘散出来的淡淡暗香。他一直在寻找这香气的来源,今天才发现,原来这是她与生俱来的体香,也许她前生真是一枝淡雅高洁的空谷幽兰,阆苑仙葩。他用双脚揉搓她的脚趾,想起公园里第一次看她脚时的情景,此刻喜悦与痛惜交织,眼中噙满泪水,口中哼出歌:   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   这颗心永远属于你告诉我不再孤单------   刚唱了二句,响起了敲门声。他把她轻轻地放平在地上,走出去拉开房门。一个穿着同样睡衣的女人夹着花香扑上来,抱住他的颈。谈方玉发现玫瑰油薰衣的猜想不对,难道她也-----。   磁性的魔音在耳边说:“我也要坐你怀里,下半夜。”   谈方玉想:“都这么会吃醋,以后怎么过?”正要开口,被馥郁芳香的温柔甜唇堵住了嘴。他渐渐往下沉,坐到地上,背靠着门动弹不得却又不知所措。   海关钟声敲了十二下。电视里出现兰州玫瑰节的盛大场面。万亩花海中,美与爱的化身,香与情的精灵,姹紫嫣红开遍。她侧身绻缩在他怀中,身躯如同棉花糖般柔软无力,一颗颗地掉眼泪,因陶醉而已虚脱。两人身上万花筒般的光影飞舞旋转,与房内的一切融为一体。   ——————————   ① 《维纳斯诞生》为意大利画家桑德罗·波提切利所作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悠悠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